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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汗王收印罢贝勒 午门撞钟谏万历

两兵相交,皇太极高声喊道:

“张承胤!我后金四贝勒皇太极在此,赶快下马受死!”

张承胤哈哈大笑,回道:

“就尔等,也敢在这里叫嚣!速速回去叫你们家奴酋老儿来!你张老爷我从来不和无名小辈过招!”

皇太极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个张承胤还真够狂妄的,堂堂的后金四大贝勒之一,都不放在眼里,还成了无名小辈了?又一想,还是让他狂去吧,这样才好让他上当啊!

于是将计就计,指指身后的那顶黄罗宝伞,故意说道:

“张老将,你看,我父汗就在那里督战,你且胜了你家四贝勒手中大铁枪,再说别的!”

说罢,催马上前,挺起手中大铁枪,望张承胤当心便刺!

张承胤也早遥遥望见黄罗宝伞了,又听皇太极这般说,心头便是一阵狂喜,暗想此战若能生擒奴酋,岂不是毕其功于一役?想到这里,哪还有心跟眼前这个皇太极纠缠不休?手中大刀使开,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一时间逼得皇太极手忙脚乱。

张承胤挥军便追,皇太极的兵马一路撤退,但这一来,已然耽搁了一些时候,眼看后金军中那顶黄罗宝伞隐隐约约快看不见了,张成荫大急,忙下令本部军兵加速急迫。

明军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不多,这样衔枚疾进的结果,追在前面的骑兵也就两三千众了。张承胤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兵丁数量,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知道这样子即使追上了金军,也难以取胜,更遑论什么生擒奴酋了!

张承胤想到这里,一面挥军继续追赶,一面命亲兵传令左路将军皮廷相和右路将军蒲世芳,“三路大军合为一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追上金军,生擒奴酋!”

这样追了一阵,张承胤透过烟尘远远望去,那顶黄罗宝伞又在自己的视野中了,不禁重又欣喜起来。

就在这时,面前撞出一彪军马,领头一员大将,手持春秋大刀,正是后金勇将三贝勒莽古尔泰。

张承胤见敌将也使大刀,不觉技痒,手中大刀一端,催马就要上前会阵较量。

“主将且慢,看小将杀他!”身旁的副将蒲世芳早不耐烦,摇动手中方天画戟,抢身出了阵。

莽古尔泰向来是把打仗当作过年一样的,见敌将出马,乐得跟什么似的,一口大刀使得盘头盖顶、左右插花,叫人看着都眼花缭乱。

蒲世芳乃是武举人出身,一杆方天画戟也使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两员大将打在一处,煞是好看。

但是时间一长,双方的优劣就显现出来了。蒲世芳虽然戟法纯熟,吃亏在身体略显单薄了,那莽古尔泰乃是北国大汉,生来就比中原人强健剽悍,平素里又总是饱餐膻腥,一天到晚羊腿啃着、牛奶喝着,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头。一口春秋大刀不到八十斤,也有六十斤。这么个力大刀沉的家伙,蒲世芳哪里敌得过他?

战了五六十合,蒲世芳败象渐显,莽古尔泰却得理不让人的样子,一刀一刀,刀刀不离蒲世芳的要害。

看得张承胤心惊,心想,若胜不了此将,又怎么生擒奴酋?想到这里,也顾不得什么疆场规矩了,对皮廷相叫道:

“皮将军,随我上!”

张承胤挥舞大刀,皮廷相耍开一对大铁锤,加上本来就在战圈中蒲世芳的方天画戟,三员明将三种兵器齐战莽古尔泰。如果说刚才莽古尔泰是为了诱敌而对蒲世芳手下留情的话,这下子他可是真的抵挡不住了。莽古尔泰本来还要逞能再战,只听自家营中鸣起金来,便向蒲世芳虚砍一刀,逼出一个空当,就势催马退了下去。

不过,饶是他手脚利索,却还是被皮廷相大铁锤扫了马屁股一下,那马吃疼不起,一溜烟跑回本阵去了。

金军营中顿时大乱,朝着追兵发了一阵弩矢,便又都拖着刀枪败向东去了。

张承胤的骑兵得了这一阵的胜利,士气大振,虽然并未杀伤多少后金兵将,但看到对方抱头鼠窜的样子,大家自是十分地开心,追击起来也就平添了许多力气。

又追了一阵,看看已经来到北峪入口,皇太极率军挡住了去路。

张承胤大刀一横,蔑视地说道:

“败军之将还敢在此挡道?快快让开道路,不然定叫你刀下受死!”

皇太极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嘴硬地回道:

“张老将不要欺人太甚!你守边兵将经常无理侵扰我后金,我军这才越边破城小示惩戒,得了你抚顺之后,便即班师还朝,并不敢久占不走。你如此穷追不舍,苦苦相逼,是何道理?将军难道没有听说过‘穷寇勿追’么?我八旗将士也不是弱不禁风的纸虎草龙,岂能容你如此张狂?你且休走,我今与你决一死战!”

张承胤麾下的蒲世芳虽然膂力略差,心机却是不让他人,此刻见北峪地势险要,便多了一个心眼,驱马到得主将张承胤身边,低声道:

“大人,此地凶险,倘若金虏在两侧山上设伏,我军必遭不测!”

张承胤闻听此言,也把一双老眼去看峪内,只见后金军旌旗凌乱、行伍错落,远处那顶黄罗宝伞也在慌乱摇动。显见后金军已被这几阵追杀弄得惊慌失措了,如此大好战机岂容错过?再细看两侧山林,但见枝不摇、叶不动,更不见旌旗号坎的耀眼颜色,哪里会有什么埋伏在内?

张承胤犯错误了,他也不想想,女真人惯会狩猎,在围场潜伏时,以树枝草叶掩蔽自己,连那些麋鹿豺豹都辨认不出来,他一双昏花老眼哪里看得真切?而且八旗军纪森严,一旦受命设伏,便是毒蛇噬体也不敢少有动弹,是以隐蔽得十分妥当。

张承胤本来就有几分急躁,心想可不能耽搁时间太多,一旦放努尔哈赤出了北峪,就是一马平川,到时候别说生擒奴酋了,就是追恐怕都追不上了!于是下令急行军,向着溃军一般的皇太极追赶而去。

明军一个个快马加鞭拼命驰进北峪。峪口没了皇太极军的阻碍,明军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那七八千骑兵,加上后来赶上来的五六千步兵,便全都进了北峪。

随着一声炮响,西边峪口也是一片马嘶旗飞,皇太极那支打着正白旗号的“溃军”,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重又回转,把峪口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了。

而恰在这时,东面这座后金大阵终于开始发作,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整座大阵缓缓地但却是不可阻挡地向明军挤压过来。张承胤试图挥军阻挡,但是军心已乱,一个个自顾不暇,还有谁听他的号令?

这是四路夹击啊,张承胤如今是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左也行不通,右也去不成,眼睁睁陷入了绝境。

只杀了大约多半个时辰,明军就已然伤亡惨重,连死带伤折了三四停兵将,画戟蒲世芳也死在了莽古尔泰的春秋大刀之下。

张承胤虽然勇猛,挥刀血战,斩杀了不少后金兵将,但毕竟独木难支,眼看着大势已去。

这时,张承胤忽然发现,北侧山上的后金伏兵似乎并未完全列齐阵势,明显地留有一处缺口。看上去,如果不是布阵时的大意疏忽,就一定是故意留个破绽设的圈套。可是张承胤此刻已经别无选择,只好拼全力搏他一搏了!

且不说张承胤血战掩护皮廷相杀上北山,且说峪口的皇太极,自双方交兵之时起,便安排正白旗各牛录紧守峪口。一方面,防止明军从峪口突围,另一方面,不让从后面零星赶来的明军进峪投入战斗。

正白旗这支张承胤眼中的“溃军”,此时却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了,阵如铁壁,张承胤领军撞了几次,根本撞他不动,只得向别处寻生路。而峪外那些零散步军,一来没了主将统领如同群雁无首,二来长途跋涉疲惫无力,更不是正白旗的对手,真正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到后来,谁也不来了,都四下里走去做了鸟兽散。

皇太极见峪口这里暂时没有什么战事了,便留一半军兵继续把守,自己则与吐伦世等骁将率本部轻骑突进峪内,单寻张承胤搦战。方才,皇太极见明军营中分出一彪军马杀上北山,知道北山归二贝勒阿敏把守,那是个熟读兵书的主儿,哪会有什么破绽卖给明军?可是看了一会儿,却并不见伏兵杀出,心知不妙,忙率军向北山趋去,恰与正要由此突围的张承胤迎头撞上。

却说张承胤,听见皮廷相号炮声响,心中一喜,便领兵奋力杀向北山,不想却被皇太极的铁骑挡住去路。忙挥手中春秋大刀,要夺路而走,皇太极和吐伦世两员骁将怎肯放他过去?一左一右,一杆枪两条鞭一起向他杀来。他还想拼老命再战一番,可惜杀了半日,早已筋疲力尽,哪里斗得过这两个生力军?几个照面下来,被吐伦世双鞭架住了大刀,皇太极大铁枪抽空一枪刺去,“扑哧”,正中张承胤当胸。

张承胤在马上晃了两晃,终于支持不住,栽下马来。皇太极的亲兵步卒,便要上去擒将,却见张承胤口吐鲜血、目眦皆裂地喝道:

“休要欺人太甚!”

皇太极挥手阻住了兵卒,在马上对张承胤道:

“张老将,胜负已定,你还是降了我后金吧!”

“呸!我堂堂大明命官,岂肯降你这无父无君自立为王的建州叛贼!万岁,恕老臣不能为国靖边了!”说罢,拔出腰间青锋宝剑,面向京师方向,自刎而亡!

北山上的皮廷相远远望见总兵在乱军中以身殉国,心中大恸,有心杀下山来为他报仇,想想也是白白送命,只好在马上狂号一声,催马率军逃命去了。

峪中剩下的明军,早就无心恋战,如今眼见总兵丧命,哪里还有一毫斗志?纷纷扔了兵器,跪地投降。

努尔哈赤在阵中看到一股明军从北山伏兵的缺口处逃走,心头大怒,喝问道:

“北山不是归二贝勒把守么?为何围而不严,致使敌军越隙而逃?”

众将见汗王大怒,不敢言语。

范文程见状奏道:

“汗王,事已至此,还是先设法亡羊补牢吧!不如就命二贝勒率本部人马追杀北山逃走的明军,将功补过。”

碍着范先生的面子,努尔哈赤不好再发火,遂命亲兵传令,命阿敏追杀皮廷相那股逃兵。

峪里则继续战斗,不过也没什么好打的了,大部分后金兵都已然在打扫战场了,只余一些角落,还有个别明军拼死抵抗,过不多时也就趋于宁静了。

傍晚时分,各部兵将纷纷回到努尔哈赤中军大营交令。

四大贝勒中,皇太极部斩获最丰,斩杀明广宁总兵张承胤及大小将领二十三人,斩明军士卒一千五百八十二人,俘获五千七百六十三人,其中三千余人是零星赶到峪口的明掉队步军。得战马八百五十六匹,其他铠甲、兵仗不计其数。

莽古尔泰部次之,斩明副将蒲世芳及大小将领十七人,击毙士卒一千零七十九人,俘获一千一百人,得战马六百余匹。

代善所部与莽古尔泰部毙、俘敌众的数字相去不远,只是斩的大小将领没有那么多,八人而已。

中军和前军各部也都报上了各自的战绩,努尔哈赤命中军书记官一一记了众将功劳,预备回到都城之后与前功一并升赏。可是直到这时,派去追赶皮廷相的二贝勒阿敏却迟迟不来交令,范文程看努尔哈赤有些焦急,便宽慰汗王道:

“二贝勒想是沿途追杀散兵,耽搁了路程,汗王不必担心,这些时候他自会回来。”

努尔哈赤想想,也只好如此,便传令全军离开北峪,往不远处的萨尔浒城安营扎寨。

直到第二天一早,二贝勒阿敏才酒气熏天地回到大营。

努尔哈赤见了侄儿,强压心头怒火,温声问道:

“敏儿,你昨日追那皮廷相,实在追不上不就算了,这样夜不归营,又不知道派亲兵送个信来,实实地让朕操心啊!你昨夜究竟往何处去了?”

“叔汗,那皮廷相如同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跑得比兔子还快,叫小侄如何追得上他?还好,小侄沿途掳获了几百户汉民,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献给叔汗,也算折抵了北山设伏疏忽之过吧!哈哈哈哈,叔汗,那些女子,你挑完了给小侄剩几个啊!”

阿敏还在厚颜无耻地说着,全不看努尔哈赤此刻脸上的肌肉已然扭曲无状了。

“混账东西!”努尔哈赤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高声喝骂,吓得阿敏宿酒全消,应声跪在了地上。

征讨叶赫部时,你与你父亲一同谋反,叔汗不忍见你父亲这一支断绝苗裔,才不顾众议、赦免于你,还让你身列四大贝勒,以重兵付你,如此推恩之心,天地可鉴!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努尔哈赤低下头去,见阿敏哭得涕泪横流,叹口气,挥挥手说道:“罢了。你不必哭了,我且饶你不死。你也不用带兵了,这就交了印吧!”

“谢叔汗不杀之恩!”

努尔哈赤转脸对范文程说道:

“范先生,烦你代朕拟诏,没收了阿敏的阿哈和马匹,随营听用,以观后效!何时重新起用么……唉,看他改过的情形再说吧!班师!”

“驾!”

辽东往京师的驿道上,一骑快马火急奔驰,那马虽是半天前刚刚换过的,但一路驰骋至此,也已经筋疲力尽。但马上骑士却全不知疼惜坐骑,仍拼命鞭策,驱赶那马勉力前行。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兀现一座驿站,远远望去,一个明兵正持矛守在门口,矛尖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有光,只是这半日一直无事,那明兵有些困惫,竟拄着矛打起盹来。

马上那骑士见是驿站,不由大喜,策马直驱而入,守门兵被疾风惊醒看时,那马已然蹿进院落,骑士跳下马来,厉声喝道:

“八百里呈京快报,速速换马!”

一语甫出,但听“唏唳唳”一阵哀嘶,那匹倦马已是不支而倒,口中吐出粉红色的血沫来。

守门兵倒是有些眼力劲儿,识得此人是辽东经略衙门的信使,专一在京辽之间传递重要文书的,便急忙跑去禀报驿丞。

驿丞早听见信使的声音了,不待守门兵细说,急匆匆跑出公事房。

“上差一路劳顿,辛苦了!且在驿中用过饭再行如何?”

那信使面色稍霁,摇摇头道:

“如今边关吃紧,公务不容寸暇,末将谢过盛意了!就烦大人备些干粮酱菜,末将边走边吃便可。只是此去下一驿站脚程尚遥,还乞大人代选有力马匹方好!”那驿丞听得“边关吃紧”四字,心头一紧,赶忙答道:“一切不用上差费心!现成的饼饵卤肉,给上差多带一些。脚力么,备双份的,路上换着乘骑可好?”

“嗯,多谢多谢!只是要快!”

不多时,马匹干粮便已齐备,那驿丞格外讨好上差,还特意奉上满满一皮囊水酒,路上好解燠渴。

信使拱手道一声谢,上马疾驰而去。

驿丞看着他远去,摇摇头,喃喃道:

“边关又吃紧了!去年四月是抚顺,七月是清河,如今刚进正月,又不知是哪方黎庶被此刀兵之灾!我大明辽东百姓何时才能安享太平岁月啊?”

这封八百里火急战报就这样一站一站报到了京师兵部衙门,现在放到了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公案之上。

黄嘉善虽然掌管兵部,却是个文官,身材很瘦削,面庞也很清秀,自然言谈举止也是一派文士气象,不若武将那般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不过,看到眼前这封来自辽东的第三封战报,他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一贯做派,火烧火燎起来。

因为边关战况实在不容他再那么温良恭俭让了。

辽东这第二封八百里边报驰送京师,黄嘉善也照样火速转呈了宫中。这次万岁很快有了反应。据内侍说,万岁爷“览报震怒”,当即决定召集九卿科道,召开紧急御前会议。

万岁爷居然要上朝了,这可真是破天荒啊!要知道,由打二十多年前期,明神宗,也就是这位万历皇帝朱翊钧就从来没有临过朝!这二十多年,也难为大明朝的臣僚们了,居然还能把朝政玩得转!

兵部尚书黄嘉善来到大明门外,正好遇见内阁大学士方从哲方大人从宫门口碰壁而回,便拱手问道:

“方阁老,万岁今日又不见朝臣?”

方从哲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唉!”

一低头,他看到了黄嘉善手中的八百里战报,心一紧,问道:

“这、这又是哪里?”

“自然还是辽东!阁老,那努尔哈赤见我迟迟不曾出兵讨伐,便以为是朝廷惧怕于他,竟然得寸进尺,举大兵北向侧击叶赫,叶赫部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阁老请看!”方从哲夺过战报看的时候,双手一直止不住地颤抖着。等不及看完最后一个字,便拉着黄嘉善,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北踉跄到了午门外。

午门外有两个亭子,西边一个设着鼙鼓,东边另一个悬着金钟。方从哲径直冲进钟亭,抱起碗口粗的钟杵,尽全力撞开了金钟,霎时间,振聋醒聩的钟声便在紫禁城上空嗡然震响!

黄嘉善见状,也冲进鼓亭,抓起粗如儿臂的鼓槌,两臂抡圆,向鼓面砸去,咚咚隆隆的鼙鼓声,顿时与钟鸣响在一处,直传到大明门外六部朝房。

钟鼓齐鸣,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在各部朝房中的文武百官俱都是精神一惊,各部长官更是纷纷整饬衣冠,准备进宫面君——因为击鼓撞钟,恰是皇帝急召群臣的信号!

正在皇宫内苑跟弄臣纹枰对弈的朱翊钧,此刻也被午门外的钟鼓声惊动了,他不解地问身边的内侍太监道:

“寡人未曾传旨聚集群臣,为何钟鼓大作?速去看来!”

过不多时,那内侍太监脚步如飞地回转来,跪奏道:

“启奏万岁,是大学士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在午门外击鼓撞钟!”

“胡闹!他二人都是朕的股肱大臣,怎么也效那顽童行径,拿这击鼓撞钟当作儿戏!”

万历皇帝说罢,低头又去看那棋局。现在自己的形势可说是大优,不仅子力上比对手多了三个兵,而且车马炮位置甚佳,双车一占中路、一封将门,二马一窥九宫、一伺卧槽,两炮一沉底线、一瞄闷官,只要向前再挺一步兵,对方就无计可施了。

万历皇帝平生耽好桔中之趣,宫中不乏大师级的棋手陪他对阵,久而久之,他的棋力自然也不是庸手可以望其项背的了,因此,对局势的发展,他也是了然于胸的,最终取胜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只是,他需要仔细算度,把各种变化都算清算透,然后走出最佳着法来。

可是午门外的钟鼓声竟是不让他算下去似的一阵紧似一阵,万历皇帝急了,怒喝道:

“怎么还在敲?”

正说着,官门金瓜武士在殿外奏报:

“启奏万岁!三公九卿六部官长等朝廷重臣闻听钟鼓齐鸣,都道万岁急召群臣,如今齐聚太和殿候驾!”

万历皇帝这棋是再也下不下去了,他把棋子狠命一摔,恶狠狠道:

“摆驾上朝!朕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塌天大祸!若是小题大作,先治他们惊扰圣驾的罪名!”

万历皇帝沉下脸坐到了太和殿的九龙御座上,没好气地瞪了方从哲一眼,怨声说道:

“擅动钟鼓、妄集朝臣,你们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方从哲不慌不忙,从袍袖里取出那份八百里告急战报,呈到万历皇帝座前,沉声奏道:

“万岁,建州奴酋再次起兵,辽东现有十万火急边报送到,请万岁御览!”

万历皇帝从内侍手中接过边报,还没看,先发了一通牢骚道:

“辽东辽东,怎么又是辽东!努尔哈赤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知道餍足么?我大明世代可待他一家不薄!许他子孙世袭建州卫都督,还封过他二品龙虎大将军,他还要怎么样?难道还要做一字并肩王不成?”

众大臣见皇上满脸的不高兴,谁也就不敢多口,静静地等皇上御览边报。偌大的太和宝殿上,只听见万历翻阅边报的纸页窸窣声和他急促呼吸的细微动静。

“混账!”万历终于看完了边报,用力一摔,把边报摔在了金砖地上。

“方从哲、黄嘉善这两个东西呢!不就是建州兵攻打叶赫吗?区区两夷争斗这种小事,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还竟然击鼓撞钟,擅集朝臣、惊扰朕躬!你们该当何罪?”

方从哲、黄嘉善听得此言,大惊失色,连忙跪倒金阶。

但是一想到这也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心思也不觉紧张起来,不错,他迷恋酒色、纵情游逸,是个昏君,但是还没有昏到连江山社稷都可以不闻不问的地步。

于是,万历皇帝抬抬手,说道:

“朕念汝二人一片忠心,所报之事又确系十万火急,便不追究汝等擅集群臣、惊扰圣驾之罪了!你们平身吧!”“谢主隆恩!”两个人又叩了几个头才诚惶诚恐地起身,只听万历皇帝又补充了一句道:“只是今后朝中诸臣不可以他二人为例!倘若有个什么大事小事就都自作主张来击鼓撞钟,朕这九重深宫哪里还能有片刻的安宁?”

群臣见一天云雾就此消散,一个个都替方黄二人感到轻松,如今听皇帝这样嘱咐,心想,谁还会这么没眼力劲儿?便齐齐地应道:

“是!臣等不敢无事惊扰圣驾!”

朱翊钧见此情景,皇帝那种说一不二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便想露出一丝微笑给臣子们看看。

可是刚刚笑了一半,想起那令人焦恼的辽东军情,便又笑不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就这样停滞在了这种尴尬的状态。

方从哲看出皇上此刻的确在为辽东军情担忧,便见机地奏道:

“不过,万岁也不必过于忧虑辽东军情。那努尔哈赤虽然凶狠,但毕竟羽翼未丰,以他区区一个建州,尚不足撼动我大明根本,只要万岁一道圣旨,王师所向,建州必破!”

黄善嘉也奏道:

“万岁,小小建州,地不过弹丸,军不过乌合,岂能与我三百年大明较一日之短长!当今之计,当调集大军,深入建州,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万历皇帝叹口气,说道:

“大军征剿,朕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劳永逸的上上之策!只是,这几年来武事不断,欲待调兵征伐,一无有兵将,二无有粮饷,大军如何发得?唉!你们都道朕幽居深宫、不见朝臣,还有人背地里议论朕是昏庸君主,可是你们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有谁想得到朕有这许多的难言之隐哪!黄爱卿,你主兵部,你倒说说看,辽东还有多少兵马可供征调?”

黄嘉善神色悲凉地奏道:

“万岁圣明!且听臣细细奏来!辽东原有我大明在册兵员十万,可是其中缺额未补和吃空饷的虚数就有两万左右,剩下大部又各被分派去守卫边堡、驿站,可供抽调随营听用的就只有两万人了。可是,四十六年四月、七月两次战役,或降或死一万八千余人……万岁,辽东眼下的确是无兵可调了!”

朱翊钧心头一冷,他知道自己军中的种种腐败,有人吃空饷、有人把公家的兵丁役使来为私家做事,却不知道这种腐败竟然到了导致国家有事无兵可调的地步!想了想,又问道:

“那,那建州现有多少人马呢?”

“臣启万岁,奴酋共有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八旗,每旗辖七千五百人,共六万人马,另外努尔哈赤和各旗旗主各有两千至五千护卫,兵力总共在八万左右。此外……”“此外什么?”“此外还有抚顺李永芳降卒两千之众!”朱翊钧无可奈何地望了望群臣,一声音低沉地说道:“如此猖獗,实为心腹之患,不得不灭,可是辽东又无军马可用,奈何奈何?”

方从哲入主内阁有年,天下大势已经了然于心,见万岁有此决心,不敢怠慢,生怕他什么时候再跟去年似的变卦、改主意,闹成千打雷不下雨,连忙趋步上前,奏道:

“万岁,其实也不必惊动全国。依臣愚见,就从福建、浙江、四川、甘肃等地抽调三十万兵马,再令朝鲜、叶赫各出兵二万五千,更于辽东就地募练新兵五万。这四十万人马,不是旬日就可凑齐了么?”

“粮饷怎么办呢?”

方从哲心里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就说:“去年征收的哥斯盐税,今日就可押运进京,原本打算用于建造万岁寿宫,现在辽东势窘,可以先借用八十万两,以解燃眉之急,这样不但兵马粮饷够了,就是辽东那五万新兵的兵器甲仗也差不多了。万岁,只要保住了江山社稷,这点银子,算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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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修者世界不过是凡间世界的一种投影,同样有着种种不公,诱惑,困顿,或是黑暗。一个小人物如何在这复杂的世界中挣扎求存,继而认清自我,在通天旅途中求索大道……(书中会有很多我自己的观点构想和猜测,大家不必太多当真,这些只是我的强迫性逻辑思维作怪,当然也欢迎探讨)
  • 南山源记

    南山源记

    微云淡月,清香如故,她笑道:欲与君结誓,愿在发、愿在眉、愿在衣、愿在木而为桐。“同愿”满眼星辰,星很美、夜已深、月初圆。
  • 大佬小心马甲要掉光光了

    大佬小心马甲要掉光光了

    [甜宠文,双强,打脸啪啪啪]清风高中的废物点心居然回来上课了??废物乔之夏还说要好好学习,众人等着看她笑话。。等等?全科满分是什么鬼?与此同时,各国追杀的黑客大佬竟然出现在清风高中的破机房里?!出门踩了狗屎运的某位小黑客不小心把大佬的马甲扒掉了怎么办?乔之夏特别淡定的说:“没事,才一个马甲而已,不慌!”然而,某夏的马甲接二连三的掉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写言情的,有点小激动,写的不好不要骂我哦,我会尽力的。走过路过别错过,动动小手,收藏点点。比心]
  • 求你让我一个蓝

    求你让我一个蓝

    花葵一直有着两个愿望,一个是追到林炀,一个是从“一张”的手里拿到一个蓝。可是后来林炀有了喜欢的人,花葵只能放弃。情场失意,游戏可不能输,既然这样,“一张”的蓝她一定要拿到。许向琛:乖,第一个愿望换一个人追,比如我,这样子蓝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了。沙雕少女游戏如命花葵╳假高冷真闷骚许向琛本文文笔很烂,不喜勿喷谢谢。
  • 其实世界有光

    其实世界有光

    一个少女的青春时,懵懵懂懂,正是年少,懵懵的感情,友谊,夹杂着一切未知的亲情,是年少无知,还是伪装的面具?可能很多人都应该成长,这本书可以说是真情实感。
  • 气冲武道

    气冲武道

    修炼一途,冲武气,进武道。练武体,承武魂。一个抱着一览众生的少年,一步步的走向那巅峰。此一时彼一时,莫欺少年穷!
  • 疯狂打折系统

    疯狂打折系统

    低俗版:打折了!打折了!疯狂打折了!以前一个亿、两个亿、十个亿的物品现在统统0.1折!0.1折,你买不了吃亏!0.1折,你也买不了上当!什么?0.1折你也买不起?那你个穷13还混个啥!优雅版:这是一个温馨正能量的故事。
  • 一剑寄相思

    一剑寄相思

    风慢慢的抚过她的脸庞,她那充满星光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怀念。碧丝垂腰好似有一丝切不断的牵挂,嗯,好像快十年了?她眼中的光渐渐消逝,枫叶缓缓地从空中落下,她伸出纤经细的手去抓它,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来了一阵风,把她吹向远方,这枫叶始终没想到曾使她高高在上的风也有一天会使她落在地上。她笑了笑,抓不到就不抓了吧,真的就差一点点了,这风啊越刮越大,这叶啊越飞越高,这人啊,越走越远,这心啊越来越寒,天好像又冷了·········
  • 你是我心中的蚊子血

    你是我心中的蚊子血

    各种零碎故事的合集,有虐。避雷警告!!!女主会亲身经历每个人的故事,最后附身虐渣。
  • 穿书大佬她是团宠

    穿书大佬她是团宠

    传说京城来了一位无法无天的小女孩,听说背景强大,无人敢惹!大哥,京城太子爷,旗下公司无数。大哥:“这以后都是就给兮儿的嫁妆!”叶兮,(?▽?)二哥,傲娇小王子,全球国民暖男,粉丝众多!二哥:“未来的妹夫一定要比我帅!”叶兮,(?▽`)ノ?老爹,娱乐园最具权威的酷酷霸总!老爹:“我的女儿不嫁人,我要养一辈子!”叶兮,╮(╯_╰)╭北冥无寒,金字塔最顶点的男人,人如其名,一座冰山,众人一致认为他这辈子要孤独终老。直到有一天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拉着女孩的衣角,“兮儿,你可不能离开我……”众人——卒………叶兮,Σ⊙▃⊙川特么说好的高冷男主呢?人设怎么能崩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