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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挺身祭献展雄才 三顾茅庐求贤士

自天顺八年,在抚顺城东三里开设了一个马市,每逢三、六、九日,集市人来人往异常兴隆火爆。这个热闹的马市贸易给女真人不仅带来了新鲜的玩意和丰富的物资,而且带了了新的希望,于是更多的女真人走入山林,寻找着物资和珍宝,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发财致富,改变自己的处境。

可这深山老林,阴翳蔽日,野兽出没,又哪里是常人可以忍受得了的?人常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更何况是呆在朔风刺骨、气候严寒的荒山野岭?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铁着心、冒着生命的危险闯进这人迹罕见的深山?不错,挖参采山货可以换回柴米油钱解决温饱,但那参并不是随处可见,而是“藏而不露”。话说回来,如果遍地都是参,那这参也就不值钱了。

山里人习惯地称人参为“棒槌”,自然他们总是希望能挖得又粗又大的参。这些“棒槌”多长在悬崖峭壁上,开着耀眼绚丽的红花,分外诱人。挖参人一眼望去都会喜上眉梢。可要想挖出来,除了翻山越岭之外,还要攀岩,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山涧,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风餐、露宿,蚊虫叮咬,毒蛇出没,烈日炙烤或是天寒地冻……条件的艰苦、恶劣难以描述,努尔哈赤却义无返顾。他已经没有了家,没有了退路!

努尔哈赤认准了一个目标、一个方向,翻山越岭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在第八天的黎明时分累倒在一棵老松树下。身下是柔软的枯草松针,努尔哈赤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与妈妈挨着,睡在热乎乎的炕上……

“额娘……”

努尔哈赤嚅动着干裂的嘴唇,很舒服地翻了个身。咦?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子烤肉的香味,这一下子他的肚子可受不了啦,叽哩咕噜地叫了起来,努尔哈赤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小贝勒,你醒啦?”

小窝棚里铺着厚厚的松针和乌拉草,石桌子上点着松明子。柔和昏黄的灯光下,努尔哈赤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人,一声惊呼:“柯什柯!”

仿佛遇到了亲人,努尔哈赤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柯什柯,我这是在哪里?怎么会遇到你呢?”

“唉,一言难尽呀。来来来,小贝勒先起来喝些热汤,待老奴慢慢说给你听吧。”

原来,这柯什柯是努尔哈赤爷爷身边的阿哈,为人忠厚老实,手脚又勤快,很得主人喜欢。觉昌安自打有了长孙之后,生怕儿子家人手不够,吃的、喝的、用的都得有人操心,就把柯什柯送到了塔克世家做总管。所以柯什柯可以说是看着努尔哈赤长大的。

但自打塔克世续娶了纳拉氏之后,这个新女主人便对柯什柯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刁难。原来,纳拉氏自己从娘家带了一名男阿哈,他自然是最贴心最合意的了,所以她便容不下里里外外都管都问的柯什柯了。

一次柯什柯偶然从窗下经过,意外地听到纳拉氏跟塔克世商量,想把柯什柯卖到另一家为奴。老实本份的柯什柯难过得一夜未眠。在爱新觉罗家他已经做了十多年的阿哈,酸甜苦辣都尝过了,虽然身为奴仆,但他对这家的老主人和小主人都有深厚的感情,他愿意侍候这家人一辈子,可为什么新来的女主人却容不下他呢?大不了不让他管事,去干粗活杂活也行,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卖了呢?

柯什柯思前想后,终于在天亮前溜出了赫图阿拉,一头闯进了长白山,加入了挖参人的行列。也正因为这样,主仆二人才在这深山老林邂逅相见。

有了柯什柯的照应,努尔哈赤年纪虽小,但总算安顿了下来。白天,他们与其他的采参人结伴在莽莽的林海中采集松子、榛子、蘑菇、木耳,挖野人参,打猎射鸟,晚上便三五成群躲进四面通风的窝棚里野宿。窝棚又矮又潮,里面用稍粗的松树枝撑着,搭成“人”字形支架,外面压上干草和树枝,再糊上一层草泥。若遇上狂风或暴雨,这窝棚不是倒塌便是散了架,他们就只有“天当被地当炕”了。

从每年十月到来年的三月,辽东的夜晚都是寒气逼人。呼啸的朔风轻而易举地钻进了窝棚,吹遍了每个角落。蜷缩在一起的人们仍不时发出香甜的鼾声,这是因为他们白天太辛劳了,一天天的劳苦与疲惫竟冲淡了夜的寒冷,窝棚里的鼾声与四周野兽的嘶鸣声、山林的野风构成了一首美妙的交响曲。

山中的苦难、山中的磨难,使努尔哈赤增长了见识也增强了体魄,也使他成熟了许多。努尔哈赤经常出入抚顺的马市,接触了南来北往的商贾,学会了一口汉语,更对汉人的儒雅与开化羡慕不已。在同蒙古人和汉人的广泛接触中,努尔哈赤学会了蒙古语和汉语,他尤其对《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的英雄人物羡慕不已,什么使着鬼王斧的梁山力大如牛的黑大汉李逵;一杆寒星夺魄冷月枪,天下无双的五虎大将之右军大将豹子头林冲;因在景阳岗醉打猛虎而名扬天下的行者武松,使着青龙白虎双刀,威风凛凛;还有善于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梁山第一妖术师”军师公孙胜;浑身刺着锦缎般的花纹、相扑擒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浪子燕青”……

总之,几年山中的艰苦生活和抚顺关马市贸易,就像一座大学校一样,努尔哈赤既经受了意志上的磨练又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胸怀。而且尤为重要的是,努尔哈赤不再感到孤单,他结交了几位同龄少年,成为患难之交,日后更成了他创业的左膀右臂。

努尔哈赤在长白山的挖参人中间生存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自幼便能骑善射,筋骨强壮,如果不是他勇敢顽强并不失机敏的个性和对生活执著的信念,锲而不舍,恐怕没人会接受一个孩子入伙。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少年努尔哈赤过早地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在烈日和严寒中经受了一次次磨练和考验,长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小伙子。跟他住在一个窝棚里的,除了老阿哈柯什柯之外,还有被努尔哈赤喊作“李逵”的患难之交额亦都。安费扬古则因其额角处有一暗红胎记,努尔哈赤便称他为“红额兽”,《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的绰号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仲秋的一个寒夜,兄弟几人奔波了多日,除了采集些木耳、蘑菇和松子之外,枝参未见。因此兄弟几个缩在窝棚里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眼见冬天就要来了,进山挖参将更困难,两手空空,这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季可怎么熬啊!

“来来,小伙子们,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

柯什柯从窝棚正中的炭火上端出了一个砂锅,将盖子掀开,嗬,里面咕嘟咕嘟正冒着热气呢。木耳、山菇还有野蒜,再加上几块腊肉,将干硬的棒子面饼和粟子面饼往热汤里一浸,有吃有喝的,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滋润呢?

说实在的,弟兄几个都是又累又冷又饿,可此时他们却吃不下去了,难以下咽呀。

“小罕子,你先吃,吃饱睡足了明儿个好有力气去挖参啊!”

柯什柯取出一只缺口的黑碗,特意多盛了些面饼。努尔哈赤心头热乎乎的,这两年多亏了柯什柯对自己的关照,否则哪会有这样子强壮的体魄,还不早饿得皮包骨头?

努尔哈赤知道,柯什柯既是劝自己,也是在劝其他的几个年轻人。平日里他和兄弟们~起进山,凡遇困难或危险,努尔哈赤都会挺身而出。久而久之,努尔哈赤在兄弟们当中便很有威望了。

“人是铁,饭是钢,~顿不吃饿得慌。吃!柯什柯,额亦都,安费扬古,来来,咱们围着砂锅一起把饭吃光喝光!”努尔哈赤将黑碗里的面饼重又倒进砂锅里,随手折了许多树枝当筷子,一一发给大家。

“嘿,好香啊。”

“我、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兄弟们围着砂锅,有滋有味地吃着,一扫刚才愁眉苦脸的样子。柯什柯笑着摇摇头,这些年轻人真是可爱,既讲义气又十分友爱,跟他们在一起生活苦中有乐,倒也舒坦。

“嘿,要是弄一壶高粱烧……”安费扬古吃得嘴角冒油,眯缝着眼睛,左手装着举杯的样子,然后“一饮而尽”,还心满意足地咂巴着。

“去你的吧,要俺说得先塞饱肚子,得先上些好菜,什么炖狍子肉、火烤羊肉、燎毛肉,对了,这燎毛肉就得用那带皮的猪肉,用火燎去毛,刮干净,煮的熟香,用刀一块一块切着吃,那味道,嘿!”额亦都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直比划。“再焖一大锅子黄米饭,贴一大锅子牛舌头饽饽,那个香呀!”

“没有酒也行,奶茶、酥油可不能少。还有上好的烟叶,酒足饭饱之后美美地吸上一锅子,那个美呀,腾云驾雾喽!”

柯什柯也被几位年轻人的说笑所感染,抽起了烟,自制的烟叶末呛得他一阵咳嗽。

“这样的日子我以前过过,十岁以前,每逢族里的节日或者是大年三十时,家里都会摆着许多的食物,小米干饭、黄米面的牛舌头饽饽和萨其马,可口的辣椒拌大白菜、淹渍的韭菜花儿,还有大盆大盆的野猪肉、野狍子肉、野鸡和鹿肉……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得见。可十岁以后,我亲生额娘去世了,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努尔哈赤说到后来,低下了头,嗓音有些哽咽。

“小罕子别难过,赶明儿个咱兄弟几人一起去闯天下,一起过上好日子,天天喝酒吃肉抽大烟!”

额亦都吞下了锅里最后的一块饽饽,挥手抹去了嘴上的油渍,然后往努尔哈赤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大丈夫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小罕子,日后你苟、苟……”

额亦都一时想不出来了,结结巴巴,瞪着眼睛,急得抓耳挠腮。

柯什柯不乐意了,他用烟袋杆子轻轻敲着额亦都的脑门儿:

“什么狗?你个浑小子,咱家主人小罕子如今时运不济,虎落平阳,你也敢欺负他?”

“不是!”

努尔哈赤笑着拉住了柯什柯的手臂,朝安费扬古挤着眼睛:

“嘿嘿,咱哥儿几个中间也许能出个大秀才?额亦都呀,你到底识了几个汉字,就学得这样酸溜溜的让人头皮发麻?快说呀,‘苟’什么?”

“苟……”额亦都脸涨成了猪肝色,越着急越想不出来了。

“快帮帮俺呀,好哥哥!”

看着额亦都冲着安费扬古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狼狈相,小窝棚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苟富贵,莫相忘!”

安费扬古话音未落,窝棚外面突然发出了一声猛吼,然后像是起了一阵飓风,将小窝棚吹得哗哗作响,摇摇欲坠。

窝棚里的人顿时神情大变,笑容僵在他们的脸上。

“山神爷来啦!”

柯什柯最先回过神来,他面如死灰,两腿一软,浑身直哆嗦。

“天哪,这、这可如何是好?”

努尔哈赤的脑子也“嗡”地一声没了主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哥儿几个,俺可要把草帘子开开了!”

额亦都仗着身强力壮,在哥儿几个中力气最大,乍着胆子,猫着腰打开了草帘子。

“哗!”

又是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同时伴着一声低吼,窝棚里的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只肥硕的花斑虎正守在门口,瞪着两只亮如灯盏的眼睛,直盯着窝棚里的几个人。

“完喽!棒槌没挖到,还得丢条小命。”额亦都面对着老虎,“嗵”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的绝望。

原来,女真人认为万物有灵,天地日月、山川草木都有神来主宰,而主宰深山老林的就是这山中之王老虎了,山里人视若神明,不敢冒犯,尊奉为“山神爷”。

来者不善哪。看来“山神爷”也没得吃的了,正虎视眈眈,不知它想一口先吞了谁?

关键时刻,柯什柯爬了过来,一把将额亦都拖到了一边:

“小伙子,就让俺来孝敬山神爷吧,俺反正也上了年纪……”

“不要!”

努尔哈赤禁不住两眼一热,这两年他已经把柯什柯当成了最亲的人,他决不能让柯什柯这么死去。“听我说。”努尔哈赤的声音显得出奇地平静:“你们都还有个家,家里人正等着你们挖了棒槌去换柴米油盐。而我,家早就没有了,他们容不下我,既然是天意,这回就让我跟山神爷走吧。到了那边,我会求山神爷庇护你们的……”

“哥儿们,怎的也轮不到你去!”

安费扬古和额亦都几乎同时叫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摇头反对,他们求助似的看着柯什柯。他虽然身份卑贱,但毕竟上了年纪,小伙子们把他当成了长辈看待,对他敬重有加。

“这……唉!”

柯什柯为难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直叹气。

山神爷可等不急了,低低地又吼了起来,真像是在催命呀。

“那,咱们还是按山里人的老规矩办吧。”

柯什柯长叹一声,率先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小心翼翼地丢在了老虎的眼前。

山里的规矩,挖参人遇上了“山神爷”,就得按照见神的规矩,轮流向老虎掷帽子,谁的帽子被老虎叼走,谁就得跟老虎走,做山神爷的点心。

大伙儿挨着摘下了帽子扔在老虎面前,生死攸关哪,他们个个默默无语,神情悲戚。

山神爷以为这些黑乎乎、油腻腻的玩意儿是好吃的,便慢腾腾叼了一只走了。

“天神祖宗,山神爷叼走了小罕子的帽子!”柯什柯大惊失色,脱口而出。

“正合我意!”

努尔哈赤镇定自如。他理了理旧棉袍,袍子上沾了好些乌拉草,将脑后的辫子盘在脖子上。没了帽子,外面的风可是很刺骨呢。

“小罕子,你……你可是小贝勒呀!”

柯什柯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日后见了老贝勒爷,奴才可怎么交待呀!”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既是天意,谁也不能违抗。好好活下去,我为你们祈福!”

努尔哈赤毅然钻出了窝棚,没有再看伙伴们那伤心欲绝的样子。

这山神叼着努尔哈赤的帽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努尔哈赤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这山林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山神爷那一双闪亮的眼睛在给努尔哈赤指路。唉,山神爷这是要把我往哪儿带呀,早晚是一个死字,都送到嘴儿边了,它怎么却不慌不忙、无动于衷了?莫非,这山神爷也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来,它是要把我拖垮了再吞掉哇,何必要这样呢?山神爷,我一直乖乖地跟着您,您只要一张口便得了,又何苦这么折腾人呢?

努尔哈赤提心吊胆,嘀嘀咕咕,袍子被树枝挂了一道道的口子,露出里面泛黄的旧棉絮,脚上的毡靴也已经露出了脚指头,里面垫着的乌拉草早已所剩无几。

走呀走呀,翻山越岭,爬沟过坎,努尔哈赤越来越暖和,辫子早已经解开了,衣衫褴褛倒真像个野人似的。

“为什么别的野兽都可以捕猎,惟独这老虎不能动它一根毫毛?山里比老虎凶猛的动物有的是,为什么只有它能在山中称王?为什么惟独它能成神?”

恐惧已经抛在了脑后,努尔哈赤开始对山神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山神爷靠什么在山林中称霸王?靠威风,还是凶猛?连汉人都说“狐假虎威”,看来这猛虎真是了不起,它天生就有一种霸气!威风凛凛,霸气十足,令你不由得不对它肃然起敬、亦步亦趋,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

唉!说起来在赫图阿拉,我爱新觉罗家族不也曾是声威赫赫吗?爷爷觉昌安带着他五个勇如猛虎的儿子,统一了五岭以东、苏子河以西近两百里的广大地区,并且被明廷封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但是,狡猾的明廷对建州女真采取的是“以夷制夷”的策略,表面上予以扶持,实则让建州女真各部互相争斗,自相残杀。

万历初年,经过长期混战仇杀的女真人,分成了以建州左卫王杲、建州卫王兀堂、开原北关叶赫部哐加奴、仰加奴,开原南关哈达部王台等几大势力并存抗衡的局面,而曾经辉煌一时的爱新觉罗家族却悄然无声,不得已与王杲结亲寻求依靠,父、祖的业绩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感到愤愤不平。祖父已经年迈,而父亲却被继母所迷惑,整日为生活所困,愁眉不展的,看来此生也不会有大的作为了。难道祖传的坐豹铜雕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印和一簇雕翎神箭就这么落入他人之手吗?

努尔哈赤握紧了拳头,觉得热血沸腾了。爱新觉罗子孙的身上毕竟流淌着英雄的血液呀,作为家族的第七代长子,难道就这样了此一生吗?努尔哈赤真的不甘心哪!

“额娘!”

努尔哈赤一声大叫,扑通跪了下来,眼里噙着泪花:

“额娘,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人人说您‘眉担日月’,生子贵不可言,这话怎地没在儿子身上应验?眼看着您儿子就要成为山神爷的美味,额娘呀,您在天之灵快些庇护儿子吧。儿子还太年轻,还没来得及在这世上施展抱负、有所作为,就这么走了,儿子死不瞑目呀!”

夜,显得格外地寂静,连平时黑熊的吼声、山猫子的喵喵声以及野羊的咩咩声都没有,只有努尔哈赤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此起彼伏。

咦,怎地山神爷不见了?

努尔哈赤尽情宣泄了内心的感情之后忽然回过神儿来了。四下里一望,哪儿还有老虎的影子?

此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林子里的光线也渐渐的亮了起来,努尔哈赤这才发觉自己跪在悬崖边上!好悬哪,如果再摸黑向前跪一步……努尔哈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为自己的假设而感到后怕!

定了定神,努尔哈赤以手撑地,俯身朝悬崖下看去。天神哪!陡峭的悬崖上长着一片绿草,而那草上差不多每棵都顶着一团带着露珠儿的大红花!

“棒槌!山神爷带我找到了棒槌!”

努尔哈赤喜极而泣,拔腿向山下飞奔,他要把这个喜讯告诉他的亲人和朋友。

结果,大难不死的努尔哈赤带着兄弟们挖出了一堆野人参,然后他们插草为香,对天起誓,结拜成了生死兄弟。

眼下,爱新觉罗家族遭了大劫难,这些患难兄弟来帮努尔哈赤了!“好兄弟,你们、你们来得可正是时候呀!”努尔哈赤拥着额亦都和安费扬古,泣不成声。“贝勒爷,老奴还带了些宝贝给您呐。”老奴柯什柯擦干了泪水,从褡裢里掏出了一只红绸布包裹,神情庄重地双手送上。

“贝勒爷,这是老贝勒爷吩咐老奴收藏保存的,他说你能用得着,打开看看吧。”

努尔哈赤不再犹豫,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解开了绸布,里面是一只小巧的紫檀木雕花小木箱,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果然是玛法(爷爷)的木箱子。”睹物思人,努尔哈赤内心激动,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却怎么也打不开箱子。

柯什柯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按到箱子的一个机关上,只听“吧嗒”一声,箱盖自动打开了。

“哇!这么大的东珠!”

“整整八颗,每一颗都价值千金哪!”

努尔哈赤又惊又喜。的确,这么大的东珠才是长白山中最宝贵的东西,每一颗都是又大又圆,饱满晶莹,色泽如玉,散发出一片令人目眩的柔润光泽。

东珠就是珍珠,生于河蚌之中,只因产于东北的松花江下游及其支流中,所以也被称为北珠。它颗粒大,圆润晶莹,因为生于淡水之中,所以珠泛银光,同南方的合浦珠一样,历来同金、玉并提,为珍宝之属。

努尔哈赤小心翼翼从中拿出了一枚大如酸枣的东珠,感叹万分:

“先世发祥于长白山,山上有闼门潭,方圆八十里,源深流广,后来的鸭绿江、混同江和爱滹江三江之水皆从此流入中华大地,三江孕奇毓异,所产的珍珠都为世上珍品。这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丰富家业呀。难道,我们能看着这三江流域被外人占了去吗?我们是神女的子孙,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老匹夫尼堪外兰杀我父祖,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凡有一点儿血性的男人,都应当毫不犹豫跟我努尔哈赤一起去讨还血债!”

“小贝勒爷,老贝勒爷还有话对您交待呢。”

努尔哈赤闻听之后捧着箱子,恭恭敬敬跪在了父、祖的坟前,含泪垂首:

“玛法、阿玛,小罕子在此,您若有未了的心愿就告诉小罕子吧,小罕子给您叩头了!”

族人们屏住了呼吸,呼啦啦跪倒了一片,黑压压的,头上是白花花的纸钱在漫天飞舞,这黑白世界令人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突然间,半空中响起了几声炸雷,轰隆隆震撼着人心,人们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上冷飕飕的。

“雷公发怒了!”

“天神祖宗显灵了!”

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孙们不知道上天将要给他们暗示什么,是惩罚还是启示?是噩耗还是福音?

“小罕子,我是你玛法觉昌安哪!你听见了吗?我和你阿玛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死不瞑目哇!这报仇雪恨之事你一定要去完成!玛法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一心要报父祖之仇,苦于银钱不够。小罕子,这小檀木箱子里装的八颗东珠,是咱爱新觉罗家族六代祖宗的遗愿和全族上下数千人的身家性命,如今,玛法托老奴柯什柯交给你了,小罕子,你可不要让玛法和阿玛失望呀,你一定要为咱家族争气呀!小罕子,你听清楚了吗?你记住了吗?”

努尔哈赤和全族的人都听见了,一字不漏!努尔哈赤捧着祖辈传下来的宝箱,此刻更明白了它的份量,这乃是自布库里雍顺至祖父觉昌安等数位祖宗暗中积攒、代代收藏以备不测的呀!如今家族蒙难,光复大业就全指望它了!

“列位祖宗在上,法玛、阿玛,你们的话小罕子全都记住了,身为爱新觉罗家族的七世长孙,小罕子一定不负祖宗厚望,带领族人光复祖宗大业。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哥哥!”

努尔哈赤一怔:又出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舒尔哈齐带着几名兄弟捧着十三副血染的盔甲匆匆走来了。舒尔哈齐知道哥哥报仇心切,也明白哥哥势单力弱,于是他急忙带人从府中取回了这父祖遗留下来的铠甲,他要支持兄长,与他并肩作战!“好兄弟!”看着这十三副血迹斑斑的盔甲,全族的人都忍不住内心的悲戚,又是一片呜咽声。

努尔哈赤两眼喷火,咬牙切齿:

“父、祖一世英名全毁在尼堪外兰的手里,就剩下了这十三副盔甲。血债血还,我要将父祖的十三副遗甲变成三十副、三百副、三万副!我要攻破图伦,将那老杂毛千刀万剐!但凡有血性的男儿便跟我走!”

“父祖之仇,不共戴天,哥哥,不论你杀到哪里,弟弟舒尔哈齐都跟着你!”

舒尔哈齐振臂响应,与努尔哈赤站到了一起。

柯什柯、额亦都、安费扬古,一个接一个,很快,几乎全族的人都站在了努尔哈赤的一边。

额尔衮眼见自己已经被孤立了,便只有跨前一步表了态:

“侄儿既有此心,乃我爱新觉罗家族之万幸。伯父自当倾力相助,这家族老幼妇孺就不用你操心了,侄儿即刻可以筹集银两去招兵买马,重建我部族精锐之师,重树我部族之雄风!”

“好!多谢二伯父的支持。”

努尔哈赤忍不住泪水涟涟。

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在家族遭受灭顶之灾的关键时刻,努尔哈赤的勇气与真诚终于打动了族人,人心齐,泰山移呀。努尔哈赤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作为一个血性男儿,作为家族的七世长子,努尔哈赤是愤怒的,也是清醒的。他知道,凭现在部族残存的力量不足与任何外敌对抗,明廷正在坐山观虎斗呢。大明帝国如百足巨虫,虽僵而不死,它拥兵数百万哪。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下的建州女真根本不可能与明廷对抗,更何况建州女真本身已经四分五裂了呢?想那尼堪外兰他如今为什么这么张狂?当初我外祖父王杲不也曾笑傲于建州吗?因为他们都曾依靠了明朝!背靠大树好乘凉,果然不错!为什么我努尔哈赤不能见风使舵,来他个“借刀杀人”之计?

既然这样,努尔哈赤就坦然接受了明廷的安抚和封赏,他要冲份利用这份关系来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族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些道理在努尔哈赤的成长中已经磨练出来了,如今,是时候付诸实践了。

路,得一步步走;仇,得一个个报。对明廷的仇,不是不报,而是还没有到时候!终有一天,此仇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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