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前编自己主持的文学副刊《白荷》,尽心尽力,有时为了修改一篇基础较差的稿子,会动上半天的脑筋;有时看到一篇文字出色的来稿,会忘形地击掌叫绝。
这天,天气晴好。尹前的心情似乎不错。这主要归结于他在一年前投给南方一家大型杂志的那篇一万余字的短篇小说《爱情魔圈》。他原以为那家杂志不采用他的小说稿了,加上前一阵子他正面临离婚的沮丧,既没去索要原稿,也没兴致另投。而这次《爱情魔圈》不仅以带头稿的显赫位置发表出来,而且很快就收到丰厚的稿酬。令他在兴奋之余,重又燃起创作激情。他调整了心态,认定这世上唯有两件事情值得他倾心:一是他的小说创作;另一件事就是他主持的《白荷》副刊。
高兴过后,尹前拿起手头上一封不薄也不厚的来稿函件。拆开信封一看,是一篇散文稿,题目为《梅花香自何处来》。此稿从梅花的沁骨香气之描绘,到凛冽季节的写意,笔墨酣畅,感情细腻,角度新颖,把一个常人写过多遍的题材,挖掘出崭新的内涵。他阅罢,即刻别上发稿单,在编辑栏里签上一个潇洒的“尹”字,准备及时送审。作者的名字非常女性化:婉儿。这多少增加了他去拜访作者的兴致。于是尹前就赶在吃中餐前,径直奔赴作者在稿尾注上的通讯地址——位于市郊的荷滇市农机公司统计科,以期与作者作个短暂的侃谈。
找到那里,统计科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女同胞,正伏案在填写一份什么表格,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一串数字。
尹前拎着黑色公文包,很有气度地叩击几下敞开的门,走上前,向那位女同胞打招呼:“小姐,我是报社副刊部的……”
那位小姐放下手头的事务,站起身,很有礼貌又很得体地说:“噢,报社同志,欢迎、欢迎。请坐、请坐。请问,有何贵干?”
尹前由于很自信自己判断的准确度,就在沙发上落座,并没有马上说了造访的动机,而是岔开话题:“请问这位小姐,平时读《荷滇日报》吗?”
这位小姐浅笑:“有时看,有时不看。”说话间为来客斟了一杯温热的矿泉水。
尹前问:“读《白荷》副刊吗?”
小姐依然浅笑:“有时看,有时不看。”
尹前再问:“喜欢《白荷》上的文章吗?”
小姐还是浅笑:“有的喜欢,有的不怎么喜欢。”
尹前终于耐不住了:“我就是《白荷》副刊的责任编辑尹前。”与此同时,他递上自己的名片。
小姐接过名片,浏览一下,脸色纹丝不惊,仍浅笑:“尹前?这个名字好有意思,我还是有点印象的。《白荷》版上期期都印着这个名字。”
尹前脸上的尊严淡薄了许多:“是这样的,你写的散文稿《梅花香自何处来》,我收读了,写得不错。想和你聊聊,欢迎你常给敝副刊写稿。”
这位小姐满脸懵懂:“尹大编辑,我可没写过什么稿子呀,更没写过什么散文之类的东西。你有没有搞错?”
尹前推了推无框边眼镜,试探般推进:“你们统计科有几位女同胞?”
小姐说:“就我一人呀,另两位是男同胞。”
尹前说:“这就对喽,你还谦虚什么呀?”
小姐问:“你说的那篇散文署的是什么名字?”
尹前很镇静:“婉儿,不就是你吗?!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文如其人,非你莫属。总之,这样的美文,只能像你这样的美女子,才能写得出。”
小姐一愣,随后呵呵地笑弯了腰:“你说的‘婉儿’,我认识的,就坐在我办公桌对面,他是个男士,有点什么事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尹前认真地问:“你不骗我吧?!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为啥要取个女性化的笔名,真弄不懂!”
小姐还是笑,笑使她的脸庞白里泛红,身姿变得活泼而富有生气,垂在背上的那根粗辫一晃一晃的,有一种典雅的清气在她身上焕发。他对她的第一印象,瞬间变得极佳。
她撩撩飘荡在眼眶前的秀发:“这个嘛,你们当编辑的应该最清楚。据说编辑部对女性的来稿往往给予最优惠待遇。这个‘婉儿’,也许多次投稿尽遭‘石沉大海’之结果后,套用了时尚新点子。”
正说时,那个叫“婉儿”的男士回办公室了。这位男士见编辑亲自上门谈稿子,窘得脸都红了,喃喃地为自己开脱:“这个‘婉儿’虽然女性味十足,但意思还是很不错的……我不是故意想蒙骗编辑的,而是本人确实很喜欢这个字眼,所以就选作笔名……我的名字叫柳福贵。”
尹前大度地说:“是的,是的,‘婉儿’的意思很不错。男士和女士都有权使用它。你的散文写得很好,我很喜欢。这样好的文章,不管是女士写的还是男士写的,我都喜欢。”说罢,他还专门朝那位小姐看看。那位小姐报以一个得体的浅笑,重又坐到桌前,扭头甩了一下粗辫子,继续工作。
尹前拜访作者,虽然闹了个大笑话,但他心里多少感到有点欣慰。因为这次唐突的接触,使他不仅认识了那位笔名为婉儿、大名叫柳福贵的青年男士,还认识了那位梳辫子的小姐,并且得到了一次一见钟情的心灵体验。这位市农机公司统计科的女助理统计师就是裘寒梅,她的名字莫名其妙地印在了尹前的心里。而那位柳福贵,自从发表了那篇《梅花香自何处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投了不少作品给尹前,尹前也悉心修改,刊发出五六篇,还推荐两篇上了省报的文学副刊。当然,也正因为工作关系,尹前也时常到那个统计科办公室坐坐。那位裘寒梅小姐自然很快觉察到他的用意,对他也是礼貌多于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