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江南，燕低草长。
老板们最关心的，恐怕还是钱。就像经常出没于詹宅老板沙龙的老板们，家底都很殷实，甚至几辈子都享用不完了。但他们仍要起早摸黑地去上班。赚钱似乎成了他们生存嗜好、盼头和瘾头。换句话说，怎么赚钱，怎么使他们的家底更富足，已不是为了获取支付衣食住行的钱款，而是一种习惯。其实，世界是非常复杂的，这样简单地去评价老板们，也不尽然，有时确有失偏颇。
这段时间，谈企渔显得很忙碌。倒不是公司里的经营和设计上的事缠身，而是他在学习电脑。
这些天的每个晚上，他都去城中电脑培训中心学习两个小时。他的办公室和住宅的睡房里，分别安置了电脑。不出两周，他便掌握了基本操作。这个魅力四射的新玩意，使他几近痴迷状态。他还用屏幕画板画图，勾勒线条，这对他的时装设计大有裨益。由于空闲时间太少，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未去詹宅了。詹梦迪和他的太太不时打电话邀请他去老板沙龙聚聚，他都婉言谢拒。这使得朱海棠误认为他的恋爱已进入夏季，也就随他去，不再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他莅临。
一天，谈企渔在网上浏览时，发现一则信息：荷滇城中宝石行近期将举办宝石鉴赏兴趣讲座。他就饶有兴致地记下这个讲座的地址和时间。
以前，谈企渔和裘遐芝交往时，耳濡目染了一些古董及宝石之类的常识，但都是零乱的、不系统的，而且以感性体验为主。他还没有正规地钻研过这方面的学问，所以很乐意拓宽一下自己的视野，扩充一下宝石类的知识。这样，他刚过了电脑瘾，又一头扎进宝石的鉴赏里。
宝石鉴赏兴趣讲座的讲师，是城中宝石行的宝石鉴定师钱之酌。
钱之酌也是荷滇市为数不多的名士之一。他戴了一副无边框眼镜，三十五六岁模样。一眼望去就让人推度出他属于那种高层次的知识行家。他毕业于矿业大学，曾在东北某市矿产局当工程师。据说，这位钱之酌是个唯美主义者，为了追求一位江南绝色女子，放弃了铁饭碗，成了自由职业者。他当过首饰匠，还先后在沿海几个城市的珠宝商行干过差使。他被荷滇城中宝石行聘为宝石鉴定师，还是近几年的事。那位江南美女子成了他的夫人，也成了宝石商品的最佳顾客。打扮得珠光宝气的钱夫人只是商业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收入很一般；而钱之酌在宝石行算是顶级专家了，月薪将近2000元，但要维系对宝石有特殊爱好的夫人之日常开支，每每感到捉襟见肘。所以办讲座、兴趣班之类，正是他业余创收的一个有效手段。
钱之酌已办了三期兴趣讲座。效果很不错，学员报名踊跃。这三期讲座弄下来，他已净得7000余元。这笔钱，他为夫人添置了一枚钻石戒指和一条钻石坠子的项链。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钱夫人更加妩媚迷人，对夫君也更加甜情蜜意。有时候，钱夫人也会在兴趣讲座上以助手的身份露露面，卸下她的首饰，以供夫君讲课时作道具展示，以增实物感和现场感，提高讲座的魅力。
谈企渔参加的这一期兴趣讲座，是第四期。学费为200元，似乎并不昂贵。
这天晚上，略显得陈旧的教室里座无虚席。学员们大部分是女性，只有五六位是男士，所以神情冷峻的淡企渔的到场就格外引人注目。
风度潇洒、气质儒雅的钱之酌在讲台上站定后，就向学员们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女人喜欢钻石，并在购买宝石时首选钻石？”
学员们甚觉唐突，张望着困惑的眼睛，目光聚焦在讲师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庞上。
讲师显然不需要学员们作回答，他随即举起右臂，在空中作了一个很柔性的曲线运动，说：“很久以来，钻石一直要比其它宝石更贴近女人的心。它们的光彩和美妙有着女人难以抵挡的魔力。毫无疑问，钻石一直被看作是爱情的最佳礼物，它在表达爱情的力量和热烈程度上远胜过文字。”
钱之酌的开场白确实有点厉害，课堂里静极了。
少顷，宝石鉴定师的神色变得有点谲秘，换了一种口气：“玻璃和钻石同样晶璀，但品质天壤之别。当一个人已知道了钻石比玻璃要珍贵，这个人已不天真了。在鉴赏宝石，包括鉴赏钻石，最忌讳的是天真。可是有趣的是，天真却是人性中最令人感动、最纯朴、最快乐的一种品性。保持天真，在当今这个物质化的社会里，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课堂里一片嘘声。
谈企渔坐在最后一排，但讲师的话，他句句入耳。他虽然与钱之酌不熟，还是初次见面，但对他出众的风度、渊博的学识和富有魅力的口才，油然而生敬意。他觉得钱之酌的临场发挥和内容延伸，挺有意思。
钱之酌继续他的题外话：“虽然我是干宝石鉴定的，接触过的宝石可以说是不知其数。但我对玻璃依然有种好感。我喜欢钻石，也喜欢玻璃。玻璃是平民化的、透明的，同样不失晶莹璀璨。它的缺点是易碎。碎玻璃是尖刻的，似乎非要把那个打碎它的人弄得流出鲜血才肯罢休。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打碎它呢？你的细心呵护能够使它与你和平共处，你会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玻璃的优秀。”
学员们面面相觑，而谈企渔却脸露微笑。
“我这是即兴发挥，有感而发，就此打住了。言归正传，说到底，掌握鉴赏宝石的知识，很难，也不难。”接下去，钱之酌详尽地介绍了五大珍贵宝石：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金绿宝石。他还随口描述了一些主要宝石，诸如欧泊、尖晶石、水晶、黄玉、碧玺、石榴石、橄榄石，等等。
钱之酌旁证博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又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宝石”，弄得学员们如腾云驾雾。好在学员中间不失贵妇，家中和个人拥有的宝石都达到一定数量，所以也大致上能对上号。
第二天晚上，钱之酌前半堂课讲宝石的一般保养知识，因为内容比较实惠，也是用得着的常识，所以学员们听得比较用心。只是谈企渔有点心猿意马，因为这类保养知识只是些浅层次的大路货，报刊上都能阅读到；再则他的宝石首饰没有几件，尚谈不上需要费多大劲去保养。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钱之酌带来一位面容娇艳、服饰鲜亮的美女。这位美女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绿珠子项链，一直坐在讲师的旁座，仪容镇静坦然，不时用妩媚至极的眼神浮掠讲台下的学员。看光景，这位漂亮的少妇，一定是钱之酌的夫人了。
其实这不关谈企渔的事。问题是她的相貌使他感到有那么一点儿熟，似在哪里见到过，只是怎么搜索，也对不上号，于是，便有点分神。
后半堂课的专题是《翡翠》。钱之酌对翡翠的研究似乎比对别的宝石更有造诣。
他颇怀感情地说：“翡翠，原本是鸟名，由于一种绿色硬玉的颜色酷似翡翠鸟的羽毛，而将这种硬玉称之为‘翡翠’。由于翡翠颜色鲜美、透明晶莹、硬而坚韧不易损坏，因此被誉为玉中之王……”
讲者眉飞色舞，听者不断发出惊讶的吸气声。
谈企渔仍细眯着眼睛，神态痴迷地在追溯以往的印象：这个戴绿珠子项链的女子究竟在何处见到过？
钱之酌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指了指身旁的女子：“诸位，对不起，讲了这么多却疏忽了一件事。忘了向大家介绍了。这位女士是鄙人的夫人杜颐红。”他的口气像在炫耀一块宝玉。
那位叫杜颐红的少妇终于轮到展示的机会，微笑着站起身，朝学员们微微鞠躬，以示礼貌。
“今晚，我请杜颐红女士来陪坐，不是为了向诸位展览‘小家碧玉’，而是要让大家见识见识她戴着的那条名贵的翡翠项链。这是由100颗上品翡翠珠子缀连而成的。这件首饰也是我的定情礼物，当时的价值就达2万元。现在的时价已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了。”这倒没有夸大其词。不过他没有披露，他正是用倾个人钱囊购得的这条翡翠项链，才最终赢得这位江南美女的芳心的。
钱夫人随即笑容可掬地摘下脖颈上的这件珍贵首饰，交给钱之酌。钱之酌再递给前排的学员，示意作“传递鉴赏”。
就在这瞬间，谈企渔的心咯噔一下，蓦地想起春季里那个“纽扣风波”的闹剧中有一位“偷梁换柱”用企渔牌商标补缀在另种品牌的丝绸衬衣上，想以此获“揭丑奖”的少妇，就是这位杜颐红。当时，杜颐红被他说得满面绯红、无地自容。谈企渔有点后悔，后悔刚才心猿意马没有仔细听钱之酌的精彩讲解。另外，这女子当时的小市民习气，委实叫他有点倒胃口，心思花在她身上实在是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