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1944800000017

第17章 我的乡村我的痛

到冀南的城市——沙河下车,看到大批飞行的烟尘,黑色的,大把大把,在天,在地,周身,内心,城市和乡村。我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它们落在皮肤上的撕裂疼感。我还怀疑,人的汗水就是被它们拧或者从体内排挤出来的。坐在开往村庄的长途班车上,还是大片的烟尘,从附近的铁矿和煤矿当中,大口大口吐出,又被穿梭往来的车轮连续炸起,在空中,在大地所有生灵身上,飞舞,下落,进入和消失。

我一阵沮丧,我又看到了干旱——想到工业背后的嘴巴和牙齿,想到光明之下的黑暗之中,卑微的群体性劳作。路边的庄稼面目憔悴,满身尘灰,一棵棵无精打采——这让我想起讨饭的孩子。它们脚下的泥土开裂,一张张的嘴巴,肯定在哀求或者说出一些什么。坡上的青草枯萎了,尽管还青,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种虚假的青,病态的青。稀疏的树木不动,身体打卷。有一些牛羊卧在它们的荫凉里,大口呼吸,大声嘶鸣。

到家,和母亲坐在梧桐和椿树织造的荫凉里。有风,从东边的山岭上,断断续续吹,向西,掠过我们的身体和屋顶。西边的山岭上,几只灰雀在飞。院子下面的玉米叶子如刀,纷纷向下。苹果树上的青果像是儿子的拳头,三五成群,满身的太阳光泽。和母亲坐在一起,再次听到干旱这个词语——在我记忆当中,每年五月,冀南一带的农村和城市,都是干旱的,似乎是这片地域由来已久的一个习惯。庄稼苗刚刚长起来,有的扎根,有的抽穗扬花——而就在这个时候,持续的干旱开始了,炽烈的阳光,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将冬天的雪水和春雨悉数收走,像是一个熟练的工人,抽丝取茧,剥掉土壤中的水份。

我知道,水是滋润的,现实的,和人,和牛羊、草木联结在一起。而暴烈的阳光,或者阳光背后,人的背后,一只灼红的手伸出来,它们——水,就跟着走了——像一群乖孩子。母亲说,地里庄稼都旱死了,没死的也挺不了几天了。然后叹息,黑色脸上的皱纹再一次拧紧,像螺丝,一点一点,似乎嵌入到骨头中去了。我一阵黯然——回家的快乐,路上想象的诗意——乡村的安静和湿润……在回家的第一时间,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太阳向西,趴在另一个山头上,依旧热烈,但不再毒辣。感觉像是一个凶悍妇人,伸出尖细的手指,使劲抓住山峰上的巨大石头,不愿就此沉沦下去。这时候,风凉了,吹在皮肤上,具有清水的质感。我起来,走到院子边,看着那些玉米,竟然也像我一样,微卷的叶子开始舒展,并露出青油油的光泽。对面,远处的森林黑油油的,一色的松树亲密无间,屹立不动。母亲说,河沟都没水了,只要靠近森林的河沟有,很多人买了水泵,塑料水管,往自己地里抽,一天一天,昼夜不停,1个多月时间过去了,还有流水。

傍晚的时候,黑夜缓慢升起,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黑暗笼罩,夜虫在附近的泥土和草叶上不停叫唤;有一些飞蛾远道而来,奋不顾身,扑打灯泡。孩子们在光明处追逐,笑声和喊声此起彼伏。父亲抽着香烟,看着我们说话。我不时抬头看看天空——深邃的,乡村的天空,在群山,在生存和生命之上——亘古的广阔面孔。它太高了,我不知道怎么触摸,但我一直觉得:这个夜晚,或者稍晚,它会用云彩遮住满天的星斗,因为我或者我们再次回到这里,突然风云大作,雷电交加,然后,大雨像儿子捣我的小手一样,以最优美的连贯动作,扑然而落。

第二天早上,醒来,在旧年书桌上,抓起黑皮的《圣经》,随手翻开,474页,《约伯记》第七章。看到的第一行文字是:“我对神说:我岂是洋海,岂是大鱼,你竟防守我呢?若说,我的床必安慰我,我的榻必解释我的苦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懵懂,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觉得懂了,又忽然不懂。坐起来,窗外又是日光,逐渐热烈的光芒在窗外的瓜藤上,像一团团的金黄色的火焰。父亲早就下地了,房后传来锄头和沙石碰撞的声音,清脆但却有些碜牙。

今天是周末,吃过早饭,母亲夹着黑皮《圣经》,要去聚会。这时候,阳光是美的,尤其落在叶子上的那些,很直接地让我感觉到女人的温柔。还有房顶上的,我觉得那是一双手掌正在持续抹去黑夜渗在里面的残渣。孩子们照样奔跑嬉闹,他们的笑声和喊声依旧是快乐的,没有杂质,至少不像我这样——不停地想到事情,想到人,想到自己过去在这里的生活遭遇和某一时间内的场景、表情与心情。

父亲抽完一颗香烟,拿了锄头,说要去地里除草。我也想去,和父亲一起干活——很多年了,我几乎忘记了锄头在手中摩擦的感觉,忘记了锄地的方式。看见父亲手中的锄头,我走过去摸了摸——光滑的锄杆上面,有一些浅浅的裂纹,里面嵌满了黑色的汗垢。我拿回手掌,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真的是汗味——父亲的,母亲的,可能还有弟弟的和弟媳的。

上午,到处都是人,在自己的田里,挑水浇玉米苗,一个一个,一只只的扁担和水桶,在村庄外围的小路上不规则晃动。看到一些熟稔的人,他们站在就近的地边,问我啥时候回来的,待多长时间。我也大声回答,双方的声音在空中跌宕,穿过玉米和树梢,趴在鸟雀的翅膀上,来回送达——我很喜欢这样感觉,站在长满庄稼和草木的地方,在村庄,几个人远远地喊着说话,这种味道,我很多年没有了,现在重温,忽然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多。蓦然想起年少时候伙伴们遥相呼喊的单纯的快乐。

但这只是一瞬间。更多的时候是汗水,是大旱之中的内心焦虑、苦疼和无休止的劳作,抢救庄稼——我也曾经历,在10多年之前的乡村初夏,我何尝不是如此呢?从事劳作虽然短暂,但那种勒进血肉的痛楚,至今还隐隐作疼——不知何时,有人站在对面的马路上,朝村庄里面大声叫喊:奶奶,奶奶,声音沿着弯曲的河谷一直向后,在干枯的石头上蹦跳,然后顺着逐渐炎热的空气,升到村庄里面,再从各家的墙角,转到院子里——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来了,比这一个声音苍老、沙哑。但村人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双方问答了几句,然后走开。

我想去母亲聚会的地方看看——好多次,我都拒绝,或者不愿意进入。对于基督,宗教,我想到是“爱”、“善”、“和平”和“忍耐”,以及宽容与救赎。我是想:一个人,尤其是平头百姓,没做过恶,就不会要求“救赎”,忍耐是一个美德,也是刀子,但美德是自救,不是拯救。

走出院子,再下一条小路,我和妻子一起,走过另外一个村庄,路过几家简易养鸡场,遇见堆满道路的黑色鸡粪,臭气熏天;遇见几个10多岁的姑娘和小子,从面孔看,依稀知道是谁的儿子女儿。再一个村庄,我们走进去,经过几户人家的院落,在一座三间大的房子前,听到不大整齐的朗诵赞美诗的歌声——在村庄,尤其是忙碌的,干旱的村庄,那种声音显得突兀和怪异。我们停下来,不敢推门,就在黑色的木板门前,站住。侧耳细听,里面集体唱道:不从恶人的计谋,不站罪人的道路……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

我想这些诗句倒是通俗易懂。“不从恶人的计谋”,其中,“不从”这个词语让我震惊,但不仅仅是《圣经》所包含的。我蓦然觉得:“不从”在现实当中的种种困境都是自己赋予的,“不从”不仅是一种拒绝,且是坚守。然后顺藤摸瓜,想到一棵溪水旁的树,但又马上想到:在溪水旁边茂盛的树大都是柔绵的柳树,柔软,弯曲,看似向上,实则向下——听了你们的歌唱,妻子在一边也若有所思,忽然走到院子边,抓住一朵紫色的鸡冠花仔细看——我不知道她看到或者想到什么。

大约30分钟,门开了,黑洞洞的门,里面的光亮像是傍晚的。墙壁上挂着连串的基督像,背后十字架,或者站在几只羔羊旁,一边流水,脚下绿草。第一个出门的是一个蹲着走的男人——我依稀记得,小时候,他被父亲打断了腿,终生不能站起来,当然也不会有媳妇和孩子。第二个是南脑村娶了一个傻子媳妇的男人,头发白,稀疏,穿的白色短袖衬衣看起来是黑黄色的。第三个是70岁的大姨妈,年轻时候信仰神鬼,在家里摆了不少的香案,1997年,一夜之间改信基督。再一个是母亲,出门,看到我们,把《圣经》夹在腋下,走过来,妻子迎上去,拉了她的手,一起回家。

一个人死了,消息突然而又直接,又很正常。那是中午,一家人吃饭,大姨从家里来到,坐下就说,梧桐沟村的一个人死了——在铁矿井下砸死的,那是谁谁谁的丈夫,谁谁谁的儿子,留下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不满3岁。继而叹息——沉滞的声音,出自母亲,父亲,还有我们。听到的瞬间,我惊了一下,仅仅几秒钟,就恢复正常。母亲说,这些年,四边村里不少人这样死了,大致数了数,大致18个人,都是青壮劳力。

抬头,阳光依旧毒烈,四周都是植物和泥土乃至石头烧焦的味道。鸟雀们躲在硕大的树冠中,迟迟不肯出来,知了的叫声铺天盖地,持续不断。

我想起前不久在网上看到的消息:

“河北沙河市火灾事故被困矿工总人数增至116人(新华网)”,中新社沙河2004年11月24日电:题:谁为六十五位矿工生命“埋单”?

这两起事故发生地距离我们村庄不到50公里。我还记得,看到这个消息之后,急忙打电话给家里,嘱咐母亲千万不要让弟弟去煤矿或者铁矿下井,挖煤挖铁。母亲说,宁可不花钱,也不要弟弟去下井。

过了一会儿,母亲说:砾岩村流水的大儿子海书也死了,在煤矿打工时电死的。这个人我比较熟悉,和我弟弟差不多年岁。母亲告诉我说:这孩子很可怜,先是花50000元娶了一个媳妇,没过一个月,媳妇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了。后来,女方答应退10000块钱,但男方还想把媳妇找回来,给儿子继续过日子,坚决不要钱。谁知道,就在这时,儿子在煤矿被电死了——1.77cm的人,烧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孩子。

我惊怵,想起在回家车上遇到海书的父亲张流水,很老了的男人,一脸焦灼,64岁的年纪,看起来像80岁的老人。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大儿子过世了,想他一定是过于操劳的缘故——和我父母亲一般年岁的乡亲们几乎都是这样,未老先衰,老了再衰,但除了政府干部和做生意发了财的,基本没有例外。想到这里,不由得再看看自己的父母,忽然觉得悲痛——人的衰老难道都是时间么?或许不是的,所谓的时间,有时候仅仅是生命的一个假相。

大家离去之后,我在原来的位置,坐了好久,头顶的梧桐叶子不声不响,硕大得有些多余。四周安静,正午了,村庄复又沉寂起来。我站起来,看着对面的马路,高处的青山和近处的房屋,没有流水的河沟像是一条张开的青色的巨大嘴巴,冲着天空,不说一句话。

第三天小姨来,进门,寒暄,对我们儿子的抱和笑。坐下,小姨又说了一个死亡:她们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在邢台的一个铁矿打工,塌方,再也没上来,同去还有另外几个人——我无从知道名字。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又是一个震惊,但比昨天的要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我觉得了自己的麻木,逐渐的,像慢性病,不是一举歼灭,而是凌迟受刮。小姨还说,她们村一直很怪,一个人死之后,半个月内,必然还有一个人去世。

果不其然,又一个人死了,是在山西的煤矿。本来从井下出来了,却又掉了下去。父母就他一个儿子,前年娶的媳妇,还没有孩子。小姨说,这一下这家人绝后了——乡人的香火观念一直浓厚,但这已经不仅仅是香火的问题了,而是生和死,存在与毁灭,短暂和长久,生命的根本行为了。老人们常说:一个家,添一口人不要紧,去一口人就是大问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接二连三的死,矿难,都在壮年。其中还有一个是我的中学同学,性直,愣。上课时候和老师的争吵,坚持不断地和另外一个同学进行肢体对垒……往事,只能是往事。我笑笑,然后转移话题,对小姨说我在外面的种种情况,伤心的,不伤心的,高兴的,沮丧的——都是亲身经历的。直到后来,也忍不住说到在外省遇到的种种死亡。

直到晚上,仍旧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堵塞在胸口一样,咯得难受。上床之后,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圣经》,耶和华这样对他的门徒这样说:“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马太福音》四、五)。又翻开阿尔贝·加缪的《鼠疫》——故事说:大的灾难发生之前,总要有所征兆的:满城的鼠,从下水道爬出来,霎时间——瘟疫开始流行。

几天时间,晾在房顶的麦子就干透了。又一天中午,抬头,蓝空中乱云飞渡,有下雨的迹象。急忙和母亲、妻子上房,将麦粒拢在一起,装在大小不一的口袋里,再扛下来。母亲说,称称今年收了多少麦子。一杆大称之后,10个口袋,580公斤。母亲说,3亩多地,就打了这么多。我拆开口袋,再看那些麦子,都是瘪瘪的,抓在手里一把,感觉轻飘飘的。此后,到大姨家、舅母家、姑妈和小姨家,都要问问今年打了多少斤麦子,都说不多。几家亲戚当中,数舅母的地多,6亩,才打了1100公斤。

他们说,种地是赔本的,尽管少了和免了好多税。天旱,地少,墒赖(差)也是问题,化肥和种子更是问题。还不如出去打工,一天挣20块都比种地好。我觉得也是,一个家,几口人,泡在地里,起早贪黑,除草撒肥,播种收割,翻犁浇水,根本就没有消闲的时候。到几家,都是这样说,邻居和其他村里的人也都这样重复说。我说那就不种了,他们说不种又不行。理由1:总不能看着地荒了,败坏了祖宗的家业吧。理由2:挣不到钱还有点粮食吃,至少饿不死。理由3:有点地种总比没有强,不用买着吃。

村人都说,现在承包铁矿煤矿很挣钱,附近的几个乡镇,每年都要造就十多个亿万富翁,千万富翁,只要不死人,不出事,找准矿源,绝对赚。我说你们也可以去承包啊,他们说没钱,谁有那么多的钱啊?没钱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守着几片田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有胆大的,做一些别的事情,多少赚些钱,贴补家用,比种地滋润一些。

与村人闲聊的时候,我也想到了3个不切实际的办法:第一:把村里的田地合到一起,像以前的公社,留一部分青年妇女耕种。成立打工服务机构,引导男人集体到外面打工。第二:大面积种植经济作物(土质不好,棉花等都不行),或者开发附近的山川旅游资源;第三:植树造林,发展经济树木,建工厂,搞农副产品深加工——这需要村、乡甚至更上一级权利机构的组织实施——但他们都摇头,使劲摇,不明所以地摇。

我知道我是无能为力的,一个人,在庞大的群体之中,很明显地觉得自己的小。有几天,母亲带着我们,去看自己的板栗树和核桃树。它们都在山上,东一棵西一棵,来回之间,都是山坡,红石深嵌,灌木横行,道路曲折。母亲说,去年核桃收成不好,一棵树上稀稀拉拉结几个,还不够孩子们吃。今年的核桃倒是很稠,满树都是。我走近看,真的是核桃满树,都在风中摇。绿叶婆娑,树冠庞大,枝桠众多,令人欣喜。我们三个人转悠了半天,数了数,算是刚成年的,才23棵核桃树,不禁又觉得沮丧。

其他家的情况也大抵如此。前些年,大家都栽种板栗树,除了旱死的,侥幸活下来的已然成林。这时候,树上开出了金黄色的长条花,蜜蜂在上面飞舞和停留。我知道,花开之后是果实。但母亲说,要是再不下雨,恐怕也不会结多少栗子。柿子树大概因为老了,尽管庞大,但满树不见一枚柿子,干枯的枝干倒是不少,夹在绿叶之间,形状弯曲,颜色黝黑。

站在对面的山岭上,看见村庄,自己家的老房子——曾爷爷的,爷爷的,我与弟弟出生的——在众多的房子之间,石头一样静默。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小小的院子里面,一棵庞大的梧桐,每年春天开花,下落——想吃糖的时候,父亲就叫我舔梧桐花的屁股,是很甜,不是糖块的甜,是蜂蜜的甜,但不持久。母亲告诉我:大你5岁的玉笙娶媳妇花了30000多块钱,盖房子20000万,母亲一直生病,10年都没有还清欠帐,现在一个煤矿下井;和你同岁的立敏从山西找了一个媳妇,生了3个,都是闺女,今年又有了,怕计划生育的抓,跑了。三桂的女儿和山西的一个小子好上了,偷着跑,一家人找回来,吊在梁上用蘸水的麻绳打。

我听着,有点陌生,但很快,又觉得十分熟悉。毕竟是这里生养的,一个人出生的地方,冥冥之中,肯定有一种特定因循素质强行灌输了他。这种素质并不一定是美好的,甚至是恶劣的,但必须存在,持续终生。就我个人而言,此前几年前,或者现在,我仍旧不愿意再次返回这个村庄——我不止一次说过:这么博大的土地,那里都是我的,行走或者躺下,都会被批准和容纳。但我不可避免地携带了这个村庄,不是一点,而是全部。帕斯卡尔说:“如果万物只有一个起源,那么万物也只有一个终结……也只有通过一个人,这种联结才会重续起来”(《思想录》)

翻出中学时日记,发现一句话:“谁在前方等我?”,时间是1990年3月24日,下午,阴,乍暖还寒。心情迷茫。那时候,我17岁,一个大孩子,这句话或者梦想爱情,或者渴望一份理想的职业。而现在,它的味道全变了——迷茫的终极询问,抑或是对个体的置疑乃至生命的敲打?我一时想不清楚,但仍觉得震惊——有时候,一句话,命中的东西比一个人的身体更为准确和庞大。

我走出来,外面还是兜头照射的阳光,偶尔的乌云从西边飞来,像是因发霉而臃肿的棉絮。对面的森林青黑,山坡上跑过1只灰色的野兔,没有人惊扰它,尽管它总是将刚刚冒出头来的黄豆苗根根咬断。对面的村庄炊烟升起,盘旋,上升,在高处消失。我忽然想:谁在高空等着炊烟呢?散开的,柔软的,呛人的气体,柴禾的呼吸和灵魂,究竟要去向哪里?

蓦然想起前些天,和父母亲一起,到3里外的田地,锄玉米地,挑水逐棵浇将要蔫死的苗儿。看到爷爷奶奶的坟,就在田地里面,两个人合在一起——远看有些孤独和落寞。我总是想,应当再将他们分成两座坟茔,像两个人,在一面土炕上各盖一条被子那样。但妻子说,这样是最好的,活同裘,死同穴,想来也是一世夫妻的宿愿。回家路上,我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想:爷爷奶奶,还有其他的逝者——死去之后,他们还有没有灵魂和知觉?要是有,又在何处?没有,又是为什么?

在路上又看到另外一座坟,两个年轻人,两口子,吵架,一起喝了一瓶农药死了,就埋在一边的山坡下面。

在很多时候,尽管30多岁了,可我总是觉得自己还小,十多岁的样子,心态也是,不愿涉及太多的事情,哪怕一点俗事,都浑身不自在。不愿意说自己的年龄,不愿意告诉对方自己的一些往事——我也觉得自己很庸俗,单纯,或者在某种时候显得脆弱,甚至怯弱。而另一方面,我一直感觉自己老了——心理的老,30多岁,就像60岁一样,内心充满皱纹和伤痕,疲累和不安——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茫然询问:我的前面是什么?

母亲说,村里的两个老人,养子在养父病得要死的时候,断绝了关系。养父患癌症,在炕上挺了半年多,到六月,眼看就要过去了,可硬是又支撑了半个多月。总是对老婆念叨一句话:把事情办完了,就来——我等着你。村人都说,老人可能在某个地方存了一个贵重东西,要老婆拿出来,变成钱,自己死后,生不能好好活着,死了,要“住”一个好地方。

这只是他的一个愿望,死后两年,坟头依旧,黄土青石,再简易不过。第三年头上,老伴也死了。埋在一起,还是原来的模样。有一次和父亲一起到田里除草,看到他俩的坟茔,在一大片杨树林里,安静,孤单,隐隐弥散着悲凉。想起他对老伴说的“我等你。”感觉像是一种召唤,说不清楚的,有着某种魔力的声音、箴言或者咒语——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一个人站着,向另外一个人发出召唤的声音,曲折幽幽,那种味道,足可让夏天的流水冰凉彻骨。

对于那位养子——没有人谴责他。有人说:“真正和唯一的美德就是恨自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恨过自我。而且我还知道,他和母亲一样,信仰基督,是这里最为虔诚的信徒之一。每次遇到,我都不由自主地想问他:基督教给你一些什么?他说了很多,但似乎都不切主题。后来,我看到:神在《马太福音》的“论仇恨”一节中说:“我实在告诉你,若有一分钱没有还清,你断不能从那里(监狱)出来。”我也想——没有一个人能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别人的生死——这是令人沮丧的,我和另一个我之间,到底是一条怎样的途程?

村庄另外一件事实:10多个男人在矿难中丧生了,年轻的妻子只好改嫁他人。公婆及其亲戚竭力阻止,但最终只留下孩子——没有人能阻止她们向外的脚步。这里,新出现的一个问题是:另外一个人等来了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则彻底丧失了一个人——其间的悖论和迷雾,决不像那两位老夫妻那样简单明了。为此,“谁在远处等我?”这句话在这里也成为了一句真正的谶语。

大雨,几天,始终阴着的天空垂下万千丝带,把上帝和大地,人和天空连结在一起,把神灵和人放在同一个位置。我们欢喜,鼓舞。坐在一边的父亲说,雨下得迟了。庄稼沾不上光。也就是说,错过了时节,再好的雨水也失去效用。但有一点可以欣慰:干涸的河沟迎来了哗哗的水声,山坡上新栽的板栗树、田里的黄豆和谷子可以趁机疯长。

这时候,大家都是欢乐的,尽管到处泥泞,出门不易,但雨,终究是一种滋润,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厌倦和排斥。而电视新闻上洪水泛滥,后来,我打开internet一眼就看到这些消息:

“(2005年)全国4438万人受灾。史上最大洪峰今进珠三角。全国有22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发生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受灾人口4437.61万人,死亡536人,失踪137人,直接经济损失203.52亿元(综合新华社电)”;

“暴雨突袭安徽省4市13县,受灾人口已达到187万人(《江淮晨报》)”。

“暴雨山洪突袭重庆璧山,19.8万人受灾,3人死亡(8月4日《重庆时报》)”。

在阅读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经济损失——这是我致命的一个弱点,对钱财的情感隔膜,梦魇一样,在很多时候让我失魂落魄,无所适从——但每次都丝毫不长记性——过去之后,依旧原来。我想到那些洪水中的挣扎和死亡,那么多人,几百万,我遥远的乡亲们,他们在大水中哭泣,在倒塌之中看到这个世界的人的恐慌。

我总想那里的雨水,转移到北方来,在我干旱的村庄,均匀地下落,一天,甚至几个小时,也可以缓解,令众多的人们得到滋润,克制和减小灾难。而雨水,南方和北方,它的偏依让人痛心,我不止一次对村人说,要是南方的雨——均匀过来多好?有时候怔怔地望着蓝得要命的天空,不住叹息。很多时候从树下经过,虫子的尿落在手臂上,第一个想到的是雨。

而雨真的下来了,那些天,我们一家人坐在家里,看外面的大雨,雨中的事物纷纷发出响声,尤其是玉米、梧桐树和杨树,啪啪的雨声,在深夜当中尤其清脆,悠远而又神秘,我常常在凌晨起来,站在屋檐下面,在清凉的雨水中,感觉它的清澈气息。

到第三天,山坡上有的地方冒出了泉水,一股股的,冒着热气,冲刷出一条条深深的沟,向下,向更多的水,哗哗奔流。雨住不久,很多人带了锄头,背了化肥,到玉米地里施肥,到处都是身体与玉米叶子摩擦的声音,锄头与沙石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村庄,在空旷的山野。

又两天,大雨止歇,太阳出来,大地一片崭新,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那么多的叶子,青翠得近乎透明,燕子们低空飞行,蛰伏了多天的蜜蜂(包括野黄蜂和大头蜂)重新飞临花朵。村人们忙着给庄稼追肥,一家一家,三五成群,都在地里。孩子们的叫声比燕子更为欢快,在河沟里抓螃蟹,捕蜻蜓,一个个追逐得满身是汗,喊个不停。

我和妻子也没闲着,跟着父亲,到一块地,追肥,掩埋,扶起在风雨中倾倒的青玉米;再到另外一片地,如此几天之后,追过肥的玉米叶子黑油油的,没有追肥的则呈暗黄色。与此同时,蒿草也茂盛起来,干旱时候蛰伏的家伙,现在也趁着雨水和化肥,争先恐后,一棵一棵,乍开身子,在田里和地边横冲直撞,不可一世。

我们只好锄掉,或者拔掉。把它们的身体扔到空地上。父亲说,再下雨,这些草还会复活——多好的词语啊。青草复活,但要不是长在田里,就不用等再一次的复活了。山上的紫荆和茅草也茂盛起来,不到两天时间,就掩住了裸露的红色石头。中午,阳光热烈,没风,但仍感觉清凉无比,尤其是树荫下,渗入泥土的雨水开始返回——向大地表面,向空中,甚至更远的地方。

地里的活计忙得差不多了,我突感身体不适,母亲说,距离不远的邢台县一个村里有一个很好的老中医,切脉抓药特别准,去看看。我们去了,谁知道又检查出另一种不适来。他说,你这个病,有些年头了——就像种地,年年光种庄稼不施肥,肯定要亏的。给我开了20副中药,装在一个大袋子里。此后20天,我都在中药中度过。

喝药的时候,母亲总是说,要先晾一碗开水,喝完就喝温水,那样不苦,我不,一口气喝掉半大碗的中药,然后抿抿嘴唇,感觉中药在舌头和牙齿上的苦味——让我想起勾践老先生“卧薪尝胆”——我没有勾践的野心,我只是我,一个在村庄出生然后出走的人,一个在外行走但终将返回的人,走出和走进,其中的道路,也仅仅是一个迂回的过程。没有含义,也不会生动。

临走的前几天,又下雨了,一连两天,到处都是水汪汪的。早晨,趁着未落的夜色,告别父母兄弟的时候,我竟然十分平静,没有像上几次那样忍不住哽咽起来,泪流满面,心也不怎么疼。只是在挥手时候,鼻子有点酸,想要流下眼泪,但又含了回去。到市区,下车,感觉仍旧是干燥的,灼热的,好像没有下过雨一样——到处都是和来时一样的烟尘,烟尘,在众多的楼宇、街道、人和车辆前后,落下又溅起。

回首的村庄——我已经看不到了,火车向北,然后再向西,内蒙和青海高地之后,是甘肃的戈壁和沙漠,浑浊黄河和祁连雪山——地旷人稀的地方,天高地厚,永生永世的存在。回到单位,感觉仍在老家——乡村,它的湿润和绿,忙碌和消闲,乃至说不出的单调和安静——我得承认,在乡村2个月,这是我近2年中最为单纯的生活。一家人,血缘的凝聚,天伦的融合,尽管干旱和炎热,持续的疼痛和偶然的快乐,尽管,阳光晒黑脸庞和胳膊,四周的遥远和封闭,但它们仍旧是难得的,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长期在外的人来说——短暂的乡村是身体的一种搁置和停靠,是内心的一次回归和灵魂的一种抚摸。

我还得感谢——我的父母生下我,而且在乡村——让我知道了苦难,在世界一隅的某种状态的生命和生存。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在冀南太行山南麓,行政区域为河北省沙河市禅房乡南沟村——与武安市、邢台县搭界的地方。8个分别叫做砾岩、案子沟、砾岩坪、里沟、杏树凹、南垴、和尚沟、罗子圈(quan)的村庄,在皱褶的山地之间,相互勾连在一起,和睦而战争,说笑也打闹,通婚也通奸。

这里最高的山是和武安市搭界的北武当山和山西左权县分享的摩天岭,海拔分别为1700和1680米。最著名的建筑是宋代长城——在离我家不远的低纵山岭上,早已是残垣断壁,只有几座了望台依旧高高矗立。最低的地方是相距5华里的石盆村,遇有大雨,洪水爆发,大水泱泱,有时冲垮堤坝、田地和房屋。最多的庄稼是麦子和玉米,收成年年不一,被雨水左右。

最多的人是孩子,襁褓里的和上初中的,几乎每对夫妇两个以上,遇有头三胎是女儿的,还会有第3个、第4个,甚至更多;最热门的话题是挣钱赔钱和通奸,偶尔的死亡和新生;最忙的时候是农历五月和9月中旬,收割麦子,翻松土地,再种麦子,浇水施肥。最悠闲的时候是冬天,大雪之中,银装素裹,人们窝在家里,围着炉子烤火,或者坐在稀薄的阳光下面说淡话。最实在的人是砾岩村的几个傻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们的话不用任何思考,可以完全相信。

最有名的人是曾经的大队支书(凭靠旺盛的性欲),现已卸任;最令人胆寒的是派出所民警;最叫人喜欢是学习优异的学生;人缘最好的是没有婆家的大闺女们;最容易叫人说是非的是丈夫长期不在家的女人们;最令人厌烦的是那些陌生的传教人。

在家2个月,关于这些,我听到了好多,和前几次一样,如出一辙。而多年之后,我却没有那种置身其中的感觉,有的是一种与己无关的旁观者的心情和眼光——除了自己家——父母的,兄弟的和亲戚的,感觉有些遥远,至于那些死亡,尤其是矿难中丧命的人,大致是因为熟悉和由此及彼的恐惧,而导致了内心的悲悯和伤疼——但从更深的层次讲:我觉得那是对所有生命的一种警告——你是脆弱的,远远不是想象和自己感觉中的强大和坚固。

除了做农活,就是和父母坐在一起说话——这是最幸福的了。除此之外,是间断的读书和短距离的行走。读的书只有两本——《圣经》和《鼠疫》,去的地方最远的是山西左权县拐儿镇和河南的汤阴岳飞庙,其他的地方都是几十里的路程。去得最多的亲戚家是大姨和小姨妈家;最幸福的感觉是和母亲坐在一起说话,看着儿子和小侄女无所顾忌地玩耍。

有些时候在河沟里面洗澡,正午无人,太阳毒烈,一个人,脱光衣服躺在巨大的青石板上,上下滚烫,点燃一支香烟,看着空中的流云,感觉惬意无比,但朝天的裸体似乎有所忌惮——怕路过的行人看到。那时候,鸟雀飞来飞去,河水哗哗,一些金黄色的蜜蜂落在水边,成群结队,喝水,采蜜,然后飞走。也有几次在傍晚,下河洗澡,那是真的放松了的,黑色是最好的衣裳。我记得,还在星空下,光着身子唱山西的民歌——

“蜜蜂蜂采花瞎忙唉,俺想妹子那个头疼唻;

……小花花开在那个地边上,好心人帮俺说媒来。”

那时候,天空幽深,大地安静,萤火虫飞起的光明,逐渐代替了人类的眼睛和村庄的灯火。

早就应当离开了,但行程一推再推,我和妻子都不愿走。儿子浑然忘了我们在西北还有一个家,甚至对他的成堆的玩具都没有了记忆。但我知道,我们必须离开,再一次,又一次地,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三个人,离开乍来还去的生养地,父母的村庄,我们的村庄,走州过县,从华北到西北,在外省的土地,像父母一样,在时间中活着,在泥浆和风尘当中,慢慢老去。

回到西北——巴丹吉林沙漠,下车,突然流下了鼻血,除了刚刚来到时候有过,10多年间,再没有这样的情况。而今,鼻血再次蜂拥而出,之后是嗓子的疼痛,扁桃体红肿,一连20天。我知道,对于沙漠,我需要再一次的适应,从身体到内心。时常想到村庄,2个月期间的种种情境,忍不住笑,也忍不住叹息,我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对于乡村,尽管我还能够触摸到它的真实肌体——但我要的已经不多了,我对它基本的要求只是——当我劳碌一天,闭上眼睛睡眠的时候,最好不会在梦中被它惊醒。

同类推荐
  • 品味

    品味

    本集共收入闲情随笔散文80多篇,大多在各级报刊发表过。共分为七个部分:品慢、品味、品静、品读、品野,品闲、品享。品味是高度、是格调,但更是一种态度,一种活法,在喧嚣骚动的快节奏时代,如何慢慢地生活静静地品味,不仅仅是小资情调,已是大众所追求的生活方式。该书全面地展示了作者生活的品味及其理想生活中的品味,以及对品味多方位的探求。品味不是抽象的,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活法。而活法,每时每刻,举手投足,点点滴滴无不显示出品味的高低、品味的雅趣,不同的品味组成丰富多彩、琴鸣书香的生活品味,及其丰富充实的精神世界。可以说,这是一本内容丰润、情趣高雅的现代休闲品味书,适合大众阅读。
  • 远去的书声

    远去的书声

    本书为散文集。作品分三部分,以“书肆书语”“书人书语”“书外偶记”三个篇名辑录了作家的64篇散文作品。散文以独特的视角,诠释了作者不为喧嚣的市声所动,过着行则书肆,卧对半床书的简朴生活,宣扬了读书“是吾辈常事”的高贵品质。
  • 滨海明珠:天津滨海新区开工建设

    滨海明珠:天津滨海新区开工建设

    自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新中国已走过了146年的风雨历程。历史是一面镜子,我们可以从多视角、多侧面对其进行解读。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教育、科技、社会、民生等领域,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中华民族已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 史学名家梁园东

    史学名家梁园东

    梁园东先生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著名史学家,本书收入了梁先生论文中主要的、精华的部分,体现了他学术思想的概貌。
  • 世界最具欣赏性的优美散文(4)

    世界最具欣赏性的优美散文(4)

    我的课外第一本书——震撼心灵阅读之旅经典文库,《阅读文库》编委会编。通过各种形式的故事和语言,讲述我们在成长中需要的知识。
热门推荐
  • 梦到寻梅处

    梦到寻梅处

    那一刻,他明白了冥冥中的定数,用尽一生去怀念这一场孤寂惊艳的舞;那一刻,她忽然明了,纵然可以参透世事荣华,却逃不开爱恨情仇织就的网。
  • 最后一个天纪

    最后一个天纪

    一个少年,一柄腐朽的剑,一个三千大世界的阴谋……
  • 爱,可不可以简单一点

    爱,可不可以简单一点

    一见钟情的戏码很常见,诺诺因在姐姐的订婚宴上爱上了夜——那个宛如神的化身,她的爱情故事也就开始了。一次次的受伤,爱的路上被伤了多少次已记不清了。好不容易两人才走在一起,却不料一连串的事故……爱,可不可以简单一点,诺诺的身世又是怎么样的?漠又是她的什么人?
  • 太古修仙传奇

    太古修仙传奇

    太古时期,盘古开天地,世间流通清浊气~云滇境内的少年,因为误练奇宝,灵台受损,紫府撑破,造成眼不能观,耳不能闻。家族被屠,巧遇强者,这一切恍如梦境。双紫府,双灵台,接纳这天地之异宝。万界为棋盘,天下为棋局,谁才是执棋者。且看少年如何顺势而开,逆天改命!
  • 我的异世界不可能这么坑爹

    我的异世界不可能这么坑爹

    死宅少年晶明,悲剧的被一条辣条电死穿越到异世界,本以为不会再惨的他,却遭遇了天神的恶作剧。一招秒掉所有BOSS的RMB玩家橙心,同时操控七名角色的琪人,救济世人的魔王库鲁鲁·斯娅,杀人如同儿戏的修女艾米娅,以及不受世界限制的外挂玩家沙耶。就这样,晶明与五名特色各异的少女踏上了讨伐魔王的有爱之路。PS:从现在开始,每天两张稳定更新,一章大约三千字,有时候会一天三章,周末可能会更多。
  • 同花语

    同花语

    “哥,我有个朋友还不错哦,你看。”“恩,还可以。”“把他看管好,等我回来‘处理’”“遵命!”
  • 微朝

    微朝

    微臣喜欢长得丑的。
  • 我和世界的打牌计划

    我和世界的打牌计划

    故事最开始的时候,他站在马戏团旁那条阴暗杂乱的小巷里。满天都是雨声,雨云下只有他手中的小刀在烛火中闪烁明灭不定的光。男孩的战斗永远都不是为了胜利。我来,我见,我征服!是为了征服。(如果出现西方式名字请不要在意,因为这个未知世界既有东方文化也有西方文化,是一个拼凑式的大世界)新人新书,希望支持
  • 逆天废材:站住,给我盘他!

    逆天废材:站住,给我盘他!

    她受蒙蔽错手杀了生父,还被生母残害,遭受弟妹凌辱。复仇!重生为废材又如何?她还是狂妄的她,肆意的她。打宗亲怎么了?打的就是你!怼白莲花怎么了?小贱人莫要慌啊!斗王八?从小就做的事呢!嚣张?对,来人,给我盘他!冤家路窄,在她正专注于废材逆袭的路上一不小心又碰瓷了。不就曾经偷过他一件宝贝嘛,用得了这么穷追不舍的?有她出现的地方他总会闻风而到,她却让他捉不住。那也是上辈子的风光事了,居然把伏渊外境最神秘莫测,人人忌惮的扇珑君耍得团团转。这辈子嘛倒霉废材一个,先认个孙子抱个大粗腿!哼!等她终有一天修为大成,境界大神之时,扑倒他。毕竟他那张脸甚得她心,还真不舍得杀呀。
  • 最稳健的重生者

    最稳健的重生者

    “我重生了!哈哈哈哈”“但为什么我的重生和别人不一样!”蔡琨立志在走在时代前沿做一个最稳健的重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