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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攀新贵跟牢蒋高层

一、堂子里设下美人计

1926年7月,国民革命军大举北伐,与北洋军阀展开殊死较量。进入1927年,吴佩孚、孙传芳和张作霖的部队节节败退,局势渐渐明朗。

与此同时,上海工人阶级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为推翻军阀统治,配合北伐进军,先后于1926年10月和1927年2月举行了两次武装起义,在全市建立了一支3000多人的工人武装纠察队。3月16日,工人武装起义总指挥部在闸北建立,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即将爆发。

3月,南北两大军阀——孙传芳的五省联军、张宗昌的直鲁部队会师上海,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耀武扬威,杀气腾腾。

战火迫在眉睫,杜月笙看好北伐军势头正盛,人心所向,决定押蒋介石一宝。当时直鲁军第八军军长毕庶澄刚刚抵达上海,杜月笙决定设法拖住毕庶澄,甚至劝诱毕庶澄归顺革命阵营。

3月10日,由杜月笙、张啸林派人送出请帖,以为毕庶澄接风洗尘为名,请毕庶澄赴宴。宴席设在英租界上海名妓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的香闺。杜月笙事前已与富老六交关接洽,由富老六拖住毕庶澄。

两年前,毕庶澄曾跟随张宗昌进驻上海,眼巴巴看着“三大亨”盛情款待张宗昌,酒池肉林,豪华至极,心下羡慕得不得了。当时,他仅是一个小小的补充旅长,根本没有资格沾边。不曾想两年时间,他自家拥兵沪上,有了“三大亨”接风洗尘、一亲花国大总统芳泽的资格。这一场十里洋场春华梦,毕庶澄岂能错过。

在接到请柬的当天傍晚,毕庶澄一身便装,轻车简从,从北站直达汕头路富老六的香闺门口。杜月笙和张啸林早已等候在楼下,毕庶澄还没下车,两人便已迎出门外。

初次见面,杜月笙和张啸林都对毕庶澄的外貌大吃一惊。他身穿湖色夹衫,一领墨绿马褂,身材挺拔,风度翩翩,唇红齿白,容貌俊雅,哪里像什么军长、总司令,分明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来到富老六的香闺,只觉幽香扑鼻,房内名人字画、古玩珍品,美不胜收。毕庶澄如醉如痴,原以为艳光四射的女主人会在此恭候他的到来,没想到客厅里只有四个穿着大红大绿的双丫侍儿。

请著名厨师,办特等酒席,这一桌酒宴的菜谱让杜月笙颇费心机。而坐下来的毕庶澄,心不在酒宴上,他在火烧火燎之中等待着女主人的亮相。

作陪的只有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人见毕庶澄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已经有底。

酒过三巡,毕庶澄已经心痒难忍。就在他不时抬头望着客厅门口的时候,富老六终于姗姗来到。富老六一袭粉白绣花绸旗袍,勾勒着迷人的曲线。修长的身躯婀娜多姿,白皙的皮肤水嫩透红,灿若羊脂。她身后有三位一色鲜红的女子,都比她稍稍矮了一些,众星拱月般构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仕女图。

“天仙啊!天仙!”毕庶澄的眼睛都看直了。

富老六秋波一转,眉目传情,风情万种。然后仙女下凡般,娉娉婷婷走过来。毕庶澄看着,仿佛泥塑木雕,完全呆若木鸡了。

“毕总司令,小女子迟来一步,请总司令见谅。”

富老六一口吴侬软语,如莺声呖呖,听得毕庶澄心里越发酥酥痒痒。

“不迟,不迟。”毕庶澄忙拉开身边的椅子,请富老六入座。

“谢总司令。”富老六大大方方地在毕庶澄身边坐下,然后伸出纤纤玉手,亲自为毕庶澄斟酒,“这一杯是小女子敬总司令的,请总司令赏光。”

“好,我喝!我喝!”

富老六连敬三杯,毕庶澄悉数喝下。

面对珍馐玉馔,琼浆玉液,群雌粥粥,毕庶澄终于有了置身十里洋场、金粉世界的感觉。于是,他开始不拘形迹,放浪形骸,在两位大亨面前,千杯不醉,一会儿笑话连篇,谈笑风生;一会儿与富老六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那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本色,比他的老上级张宗昌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说好陪毕庶澄赌一局的,但见毕庶澄和富老六的情景,杜月笙觉得这个节目还是取消的好。他向张啸林使个眼色,两人先行告辞。

毕庶澄初到上海,正是战鼓雷鸣军情紧急之时,他原本有一番斗志,也想在上海力挽狂澜,为直鲁军建立功勋。但自从走进富老六的香闺,便“芙蓉帐暖日高起,将军从此不观操”。

就挥金如土而言,毕庶澄决不在他的上司张宗昌之下。他送给富春楼老六的第一笔缠头资,便是两万大洋。后来玩得痛快,干脆叫副官、卫士把成捆的钞票搬来。富老六的香闺不设账房间,也没有保险箱,副官和卫士只好把钞票当凳子,坐在上面应付差事,随时等候总司令下令付账。

就在毕庶澄纵情欢乐的时候,渤海舰队的官兵发现总司令失踪了,第八军官兵也不见了军长的面。驻沪海军总司令杨树庄拒绝渤海舰队南下,声称由他的舰队担任水路防卫。毕庶澄的部下来报告这件事,毕庶澄觉得没什么不妥。哪曾想,6日之后,杨树庄率领海军官兵归附国民革命军,电令各舰易帜。这样一来,毕庶澄的第八军腹背受敌,且断了归路。但芙蓉帐里的毕军长却懵然不知。

与此同时,北伐东路军下衢州,定杭垣,克宜兴,目标直指上海,一路势如破竹。孙传芳苦守南京,眼看力不能支;张宗昌转战徐州,为毕庶澄孤军陷在上海焦急万分,连发急电,严令毕庶澄率全军速援南京,以解孙传芳之危。然而,一封封急电发出后石沉大海。尽管毕庶澄孤军陷在上海,但此时并未挨打,撤退自然不成问题。张宗昌想不出毕庶澄有什么理由抗旨不尊,唯有发生变故。为以防万一,3月21日,张宗昌恳请安国军总司令张作霖任命毕庶澄为海军副总司令。

毕庶澄接到任命,爽性把指挥部设在长三堂子里。富老六与他形影不离,对直鲁军动向了如指掌,于是重要情报便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杜月笙那里。当孙传芳、张宗昌前线连连失利,毕庶澄变得焦灼彷徨的时候,杜月笙又指使富老六,用枕边风劝毕庶澄投诚北伐军。渐渐的,毕庶澄下了投降的决心。

探明了毕庶澄的意愿,杜月笙找国民党驻沪特派员钮永建与东路军联络,东路军方面很快给出一个答复:

“倘若毕先生留沪不走,在东路军进抵上海时,缴械投诚,东路军总部可以呈报蒋总司令,派毕先生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十八军军长,兼华北海防总司令。”

毕庶澄一看回电,顿时喜出望外,当天便交出直鲁军最机密的全盘作战计划表示诚意。从此,毕庶澄醉卧花丛,高枕无忧,一心一意等着东路军到来,做堂堂北伐军的高级将领。

然而,当北伐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进驻新龙华后,委任状却迟迟未到。

3月21日,上海80万工人及3000多名工人纠察队员,开始了第三次武装起义。工人民众为推翻军阀统治,对毕庶澄的司令部发起进攻。张宗昌、毕庶澄一手打造的直鲁军精锐之师第八军,加上举国闻名、剽悍善战的白俄部队,包括他们的大铁甲车,在一日之间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工人打得落花流水。

等听到外边枪声大作,毕庶澄才感到大事不妙,望一眼同床共枕十多个日夜的富老六,不由得黯然神伤。富老六这时也动了恻隐之心,想到这位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军长、总司令,只因一个小小的延误,竟至英雄末路,此一去生死未卜,两眼不由得盈满珠泪。

万般无奈之下,毕庶澄告别富老六,驱车赶往北车站。

毕庶澄离开上海后,撤到江北,一直不敢回山东。张宗昌因为他违抗军令,贻误战机,于4月5日命人把他诱到济南,在火车站乱枪击毙。

二、蒋高层看中杜大亨

3月21日,上海工人举行的第三次武装起义,经过30小时的激烈战斗,解放了除租界以外的整个上海市区,22日,上海市民代表会议召开,宣布成立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推选钮永建等19人担任临时市政府委员,其中共产党代表9人,工人代表1人,国民党左派、右派及资产阶级代表共9人。

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的胜利,令杜月笙等人惴惴不安,他们担心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力量会日益强大,他们的好日子将宣告结束。

3月26日,蒋介石乘军舰到达上海,住进枫林桥原淞沪护军使署。蒋介石的到来,使杜月笙看到了希望,预感到好运道再次来临!

果然,蒋介石到达上海的第二天晚上,就派杨虎和陈群两位北伐军高层人物与“三大亨”取得联系,希望能够借助帮会力量,把上海的局面搅乱,然后在舆论以及全国各界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举除掉以80万工人为后盾的3000名工人纠察队,捣毁共产党领导的上海总工会。蒋介石既想篡夺上海工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革命果实,又怕承担破坏国共合作的骂名,所以想到了“三大亨”的帮会力量。

明白了蒋介石要镇压共产党与工农革命力量的意图,“三大亨”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而杜月笙最为积极,当下便表示,愿意负责购置军火,招兵买马,为蒋介石效力。杨虎、陈群对杜月笙的态度非常满意,他们评价杜月笙是“时刻不忘奋发向上,谦冲自抑,且时值年富力强,正可以为党国效力”。于是,国民党中枢秘密决定重用杜月笙。

接下来,华格臬路杜公馆骤然变得紧张忙碌起来,一天到晚人影憧憧,大门随时紧闭,变得神秘诡谲,杜公馆和隔壁张公馆同时停止了接待客人。

如今的“小八股党”一个个成了身家不菲的大老板,这帮靠烟土发家的弟兄都晓得,他们能有今日,都是因为跟了杜月笙。如今场面做大,也因为有杜月笙罩着,他们的命运与杜月笙的命运紧密相连。因此,杜月笙一句话,他们便立刻抛开一切,重聚杜公馆,开始外出招兵买马,四处搜罗流氓打手,没日没夜地忙碌起来。

叶焯山是“小八股党”中身怀绝技枪法独步沪上第一人。他性如烈火,疾恶如仇,有“水浒传”上的“霹雳火秦明”之风,尤其喜好冲锋陷阵,亲冒镝石。他和芮庆荣两个一搭一档,同为杜月笙的左右先锋。

此次叶焯山奉杜月笙之召来到杜公馆的时候,杜月笙介绍他和杨虎、陈群见面,然后把一个顶重要的事体交给他去办理。

“焯山,我们购进的第一批军火已经运到,我交给你一批人,你选择一个秘密地点,教他们打枪。”

“没问题。”叶焯山爽快地答应。

这时候,一旁的陈群见如此大的事体,三言两语就这么说好了,很不放心,赶紧叮嘱道:

“叶先生,这件事体绝对要机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练习的时间和地点,都要特别安排。”

“我晓得,陈先生,我保险不会露了风声。”

“放心吧,老八。”杨虎见陈群不晓得这些帮会人物的行事规矩,便解释说,“黄浦滩比不得军营,哪敢大张旗鼓地练枪?他们平时练枪都是绝对机密的。”

叶焯山却是粗中有细之人,不仅把杜月笙交代的事体处理得绝对安全,还考虑到杨虎、陈群以及杜公馆的安全问题。

“月笙哥,以前我们使用过的钢丝马甲(防弹背心),不妨找出来,二位客人出门的时候最好穿一下,也好以防万一。”

杜月笙一想,对呀,杜公馆来了客人,这事是保不住密的,于是赶紧吩咐万墨林找出以前用过的钢丝马甲。

“还有,二位客人来来往往,最好请黄老板从捕房里派人保驾。这样既可以确保安全,又能办事方便。”

“好,好!”

杜月笙连连答应,当下便拨通了黄金荣的电话,黄老板在电话那头说:他将指派他的副手,华捕第二位头脑沈德福,给杨虎、陈群当保镖,同时帮二位办事。

接着,叶焯山又建议杜月笙把公馆里原有的枪支拿出来分给大家。开始时杜月笙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以为公馆里的保镖都是枪不离身,而且个个功夫过硬,公馆里绝对安全。但叶焯山却说:

“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佳。杜公馆人进人出,就算不会走漏点风声,也难免引起外人注意,还是防备万一的好。要晓得,工人纠察队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一句话提醒了杜月笙,令他骤然惊出一身冷汗。他自然晓得工人纠察队中既有三山五岳的好汉,飞檐走壁的高手,也有出身行伍的行家里手,其余的人也都经过专业培训。万一走漏风声,阴谋败露,必然会遭到工人反击,杜公馆的几十名保镖岂能抵挡得住?

杜公馆原有五六十支枪,从可以藏在手掌心的勃朗宁、连发二十响的匣子炮,到轻重机关枪,式式俱全,都是上乘之选。其中有的是杜月笙买来供保镖使用的,有的是军阀政客的赠品,也有各方朋友作为礼物赠送的。

杜月笙当下喊过万墨林,吩咐他给杜府上下派发枪支。如此一来,杜公馆上下所有男丁人手一枪。

为慎重起见,叶焯山又吩咐司机把他的行李及洗漱用品送到了杜公馆。“小八股党”的其余七人——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等,也都抛下华屋娇妻,留住在杜公馆,夜以继日,随时待命,使杜公馆本来神秘诡谲的气氛中,又凭添了不少火药味。

为了名正言顺,方便联络更多的流氓打手,纠集更多的徒众,杨虎、陈群和“三大亨”商量后,决定给这支流氓武装队伍取一个对外公开的名字。最后竟然盗用1912年7月成立的“中华国民共进会”的名义,定名为“中华共进会”,会长由青帮“通”字辈阿水哥浦金荣担任,会址则设在浦金荣的公馆里。

“中华共进会”一经成立,立即化暗为明,大造声势。并在报纸上大登通告,欺世盗名地把这个反动组织说成是辛亥革命时期的共进会的延续,叫嚷进步舆论对他们的抨击是“缺乏常识”、“误会太甚”,甚至穷凶极恶地威胁:倘若再有人破坏他们的名誉,“即视为公敌”。

由于“中华共进会”的宣传极富欺骗性,租界一些不明真相的有影响的人士,以及普通民众难免被蒙蔽,稀里糊涂地被拉进“共进会”,不多时日,“共进会”的徒众便猛增到16000余人。其中,全上海的戏馆、旅社、酒店、餐厅、混堂、妓院里的案目、茶房、侍役、保镖、擦背匠、扞脚匠、小贩、伙计,全是黄金荣的徒子徒孙以及由他们拉来的群众,人数足有五六千之多。杜月笙身边的“小八股党”,每一股二三千人不等,张啸林自有他手下的一帮徒子徒孙,再加上浦金荣、金廷荪、傅阿发、马祥生、顾掌生、徐福生、严老九等人的门生弟子,独树一帜如顾竹三、顾竹轩两兄弟的“江北帮”,把手下3000多名黄包车夫全部拉了进来……

杜月笙购买的军火也源源运到,一共购得12000多支枪和大量弹药。

在共进会总部的大写字间里,“三大亨”并排坐在一起,黄老板穿一袭夹衫,杜月笙穿一身小挂裤,张啸林则穿着宽宽大大的东洋和服。坐在另一头的杨虎、陈群和晚一步赶来的蒋介石的第一军副军长王柏龄,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其余的人多是长衫短打,还有的身着旧军装,有的穿着黄包车夫的破挂裤……这群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连开了三天“军事”会议,制定了具体进攻上海总工会会所、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以及驻扎在商务印刷厂、华商电车公司等处的工人纠察队的行动方案。

三、杜公馆摆下鸿门宴

1927年4月11日下午,浓烈的火药气味笼罩了整个上海滩。英、法租界巡捕房以及英法派驻上海的军队荷枪实弹,戒备森严,仿佛有什么大的事情要发生。大批受蒋介石指挥的军队,从龙华一批批地开往南市、闸北。在下午4点左右分批抵达后,立即开始巡逻、布岗,整个华界进入临战状态,许多商家提早打烊。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大街小巷已人迹寥落。入夜,华界宛若一座死城。

当晚7时,华格臬路杜公馆气氛骤然紧张,各楼太太、少爷、小姐,以及娘姨杂役,各自回房,关好门,不得再迈出门槛一步。宅院内外,悄无声息,隐蔽处暗岗密布。

一楼大厅里灯火通明,杜月笙、张啸林和“小八股党”,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来回踱步,但没有一个人说话,诡异的气氛中,众人在等待着一个重要人物的到来。这个重要人物便是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

自从领导上海工人大罢工,组织工人纠察队,发动武装起义,汪寿华在上海工人中声名鹊起,威望甚高。两日前,杜月笙向汪寿华发出请帖,请他今晚8时赴宴商谈事体。由于早前汪寿华和他的朋友需要掩护救援或接济等,杜月笙也曾帮忙。而杜月笙历来拜四方,对哪一方势力都不得罪,对于势力大的更是拉拢逢迎,汪寿华身为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杜月笙拉他为座上客也不无道理。尤其杜月笙广收门徒,在工人中有一定的影响,汪寿华作为工人领袖,对杜月笙的宴请,没有不赴约的道理。

然而,汪寿华不会想到,今朝杜月笙摆下的却是鸿门宴。

杜月笙一直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双目低垂,一动不动。自从踏进上海滩,打打杀杀许多年,直接或间接做掉一个人,似乎用不着犹豫。但从他一心想摘掉“黑社会”这个帽子那天起,对这类事体便越来越谨慎了。特别是汪寿华,杜月笙虽然与他未曾谋过几次面,但对他的义气和胆识十分欣赏,单凭汪寿华能拢住上海80万工人这一点,他就是个英雄,杜月笙是非常敬重这样的英雄的。更何况,汪寿华身后还有80万工人。杜月笙也曾犹豫不愿意把自家放在80万工人的对立面,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可是他今天要不杀汪寿华。杨虎、陈群、王柏龄几乎天天在念叨着这件事,还有他们背后几乎是高坐在云端里的蒋介石,他们都在看着他。看到蒋总司令的如日中天,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事到如今这个杀手他无论如何都要充当,这个骂名他也要承担起来。

决心是下了,但心头的结依然无法打开。自从接下这个任务,他便愁眉不展,茶饭不思。眼下事到临头,心里就越发无奈与忐忑,他心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有一天共产党领导的工农大众取得革命胜利,谋杀上海总工会委员长的这笔血债会不会算到他杜月笙的头上来?这个念头吓得他一激灵,顿时面若死灰。

7点45分的时候,顾嘉棠悄无声息地走进大厅。

“我刚巡查一遍,一切按照预定计划部署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听了顾嘉棠的报告,杜月笙终于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顾嘉棠。

“大街上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

“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埋伏在角落里的自家人。”

“哦,你去吧,不可麻痹大意。”杜月笙又叮嘱一句。

“晓得了。”顾嘉棠转身离去。

万墨林一直守候是杜月笙身边,他早就发现杜月笙近几天愁眉不展,心神不宁,这晌又见他脸色苍白,声音喑哑,就劝他上楼去歇会儿。上到二楼,来到大烟间,杜月笙歪倒在烟榻上。跟在身后的万墨林赶紧上前服侍他吸食鸦片。看着烟榻上的杜月笙,回想他在钧福里英姿勃发的情景,万墨林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正值鼎盛中年的杜月笙,闹到非要靠阿芙蓉来提精神了。

寂静中,有汽车马达声由远而近,杜月笙倏地坐起来,侧耳倾听。万墨林看看墙上的自鸣钟,差2分8点,应该是汪寿华到了。

汪寿华的车子在杜公馆门口停下的时候,大门口的灯倏然亮了,大铁门也徐徐移动,杜公馆司阍随之出现,彬彬有礼地喊:

“汪先生,请进!”

汪寿华跳下汽车,跟司阍打一声招呼,便大步迈进了门槛。随即,铁门在他身后悄悄关闭,门口的灯也无声地熄灭了。

汪寿华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灯火辉煌的一楼大厅走去。走进中门,大客厅的摆设赫然在目,明亮的灯光下却不见一个人影。连个佣人的影子都没有,这让汪寿华感到颇为不可思议。不料,偶尔一抬头间,另一幅景象让他始料不及——

客厅门檐前,一盏顶灯放射着熠熠强光。不知什么时候,张啸林出现在灯下。他穿一袭东洋和服,两腿叉开,双手抱在胸前,一对豹子眼愤怒地瞪着,满脸杀气。在他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上海滩有名的两煞星——马祥生和谢葆生,同样是怒目圆睁,满脸杀气。

汪寿华顿觉苗头不对,转身便往回跑,张啸林三人也不追赶。汪寿华跑到中门的时候,分别埋伏在门里门外的四大金刚出现了。第一个窜出来的是叶焯山,当汪寿华一脚跨过门槛时,躲在门边的叶焯山用右肩向汪寿华猛地撞去。汪寿华猝不及防,险些被撞倒在地。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一拥而上。汪寿华寡不敌众,被四人抓牢胳臂,捂住嘴,向大门外拖去……

呆在楼上的杜月笙,一直站在大烟间的窗前,倾听着楼下的动静。这时候听到汪寿华被捂着的嘴里发出的抵抗声,立刻回转身,噔噔噔跑下楼来,冲着大客厅门口大声喊:

“不要做在我家里!”

张啸林、马祥生、谢葆生三人正站在大客厅门口观看着中门的这场“战斗”,听到喊声,都回过身来。

“已经架出去了。”张啸林大声说。

“好!好!”杜月笙喃喃念叨着,在沙发上坐下来,“架出去就好,免得以后客人不敢上门了。”

汪寿华被“四大金刚”拖出杜公馆的时候,他来时乘坐的轿车和车上的司机、保镖已杳然不知去向。杜公馆门口停着一辆早已备好的车子,里面放着麻袋、绳索、铁锹、铁铲等。四人将汪寿华塞进车后座,黑夜飞车,直驶枫林桥。

汪寿华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奋力挣扎,无奈嘴巴和鼻子被芮庆荣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捂住,说不出话,呼不出气,身体被紧紧箍住,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快到枫林桥啦。”黑暗中,汪寿华听到坐在前排的人在说话。

枫林桥是法华两界的交界处,华界是工人纠察队的天下,说不定就会遇到巡逻的工人纠察队,到那时自己就有救了。汪寿华不再做无望挣扎,他在静静地等待时机。

但是,“四大金刚”做贼心虚,他们晓得工人纠察队的厉害,一旦遇到工人纠察队,莫说完成“任务”,就连他们自己怕也是泥菩萨过江。因此,车子尚未到达枫林桥,便提前对汪寿华下了毒手——坐在后排的芮庆荣,伸出魔爪,用力卡住汪寿华的脖子,汪寿华来不及吭一声,便昏死过去。

车到沪西,在一片事先看好的树林边停下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汪寿华从车里拖出,装进麻袋,由芮庆荣和叶焯山搬到指定地点,几个人一起挥动铁锹、铁铲掘土挖坑。

当四个人将汪寿华埋进坑里,在封穴的一刹那间,漆黑如墨的东方天际,倏然亮起一道白光,像闪电照耀,却又比闪电时间长久,像大量的火药在爆炸,偏又听不见爆炸声。

四个人面面相觑,虽说江湖上行走,什么样的阵势都见过,但这种阵势几个人都不曾经历。都说天上什么星宿下凡、什么皇帝诞生会有天光一片,可这偏偏不是诞生,而是送终。难道这人杀不得?难道日后会遭报应?

四人都胆战心惊,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好了,可以回去复命了。”顾嘉棠望一眼三人,轻声说。

一听这话,高鑫宝、叶焯山转身就跑,顾嘉棠紧跟在他们身后,唯有芮庆荣跑得慢了一些。

时隔22年,终于有人遭到了报应,为这桩血案付出了代价。上海解放前夕,芮庆荣与高鑫宝已于此前相继离世,杜月笙与顾嘉棠等人逃往香港,马祥生和叶焯山舍不得上海的身家财富,怀着侥幸心理留了下来,于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被逮捕,在枫林桥汪寿华遇害的地方,二人被执行枪决。

四、“四一二”做了帮凶

为了加紧勾结,也为了相互壮胆,当天晚上“四大金刚”劫持汪寿华离开不久,“三大亨”与三位国民党要人杨虎、陈群、王柏龄,在杜公馆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接着,“共进会”的头头脑脑,以及部分骨干流氓打手纷至沓来。众人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三大亨”做了所谓的“战斗动员令”,4月12日凌晨2时30分,这批人撤离杜公馆,分赴法租界各个预定集合地点。

按照预定计划,16000名流氓打手从南北两面进攻上海总工会和工人纠察队。北面兵分三路,第一路负责攻打设在商务图书馆的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第二路攻打商务图书馆对面的商务印刷厂,因为印刷厂里驻有100多名工人纠察队员;第三路进攻闸北湖州会馆里的上海总工会会所。

南面一路为第四路,进攻工人纠察队的另一处聚集点——南市华商电车公司。

杜月笙调集了法租界绝大部分机动车辆,用于运载路程较远的第四路人马。其余三路人马,先出发的整队步行出击,后跟上来的搭汽车前往。

四路人马全部出发后,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金廷荪等共进会头脑,移驾法租界西门路紫祥里,在“共进会”总部宽敞的写字间里遥控指挥。

最先开战的是攻打南市华商电车公司的第四路人马。这一路人马原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纠察队手里有机关枪,四挺机关枪在电车公司东南西北四面,密集扫射,弹如雨下,迫使“共进会”的流氓打手节节败退。

进攻受挫,只好打电话向总部求援。杜月笙一个电话从驻扎在南市的二十六军第一团,借来了4挺马克沁机关枪和12箱子弹。

4挺马克沁机关枪运到后,气急败坏的流氓打手们对电车公司开始了长达50分钟之久的疯狂轰炸,最终将工人纠察队的水冷式机枪火力压下去,在马克沁机枪火力的掩护下,流氓武装冲进电车公司……

其他三路“共进会”人马,与第四路人马一样,也都遇到工人纠察队的顽强抵抗。与训练有素一身正气的工人纠察队相比,“共进会”的流氓武装尽管有蒋介石的正规军做奥援,尽管攻打各处的流氓打手都数倍于工人纠察队员,但若想战胜工人纠察队绝非易事。

由顾嘉棠等“4大金刚”亲自带队的第一路人马,聚集流氓打手近万人,由“共进会”总指挥张伯岐亲自指挥,将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宝山路商务图书馆的四层楼大厦,分里外三层团团围住,变换多种战术,组织一次次进攻,从清晨5点20分开火,一直打到上午9点多,气焰嚣张的“共进会”流氓武装始终处于劣势。而大楼里仅有工人纠察队员1000余人。

上午9点半,二十六军第二师第五团及时开到。团长邢震南带着一份公事,以“调停”为名,限令双方在上午11点以前停火,并上缴所有武器。张伯岐与顾嘉棠等人一听,赶紧电话请示坐镇总部的杜月笙,杜月笙立刻表示接受调停,指示顾嘉棠公开表态。顾嘉棠打完电话,直截了当地对邢团长说:

“‘共进会’愿意接受调停,停火缴械!”

“好!”邢团长把手里的半截香烟一丢,带领他的部下向商务图书馆的大铁门走去,准备出示“公事”,勒令工人纠察队停火缴械。

但是,邢团长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楼上的工人纠察队早已识破其中阴谋。他们晓得二十六军是蒋介石的部队,晓得他们和“共进会”的流氓武装是串通一气的,因此,非但不会缴械投降,而且用炮火给了邢团长一行人明确答复。

邢团长被楼上的炮火拦了回来,一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冲着楼上声嘶力竭地叫嚷:

“我告诉你们,我是奉命出面调停的,以11点钟为限,如果哪一方不肯接受调停,我会用武力把他们解决掉!”

回答邢团长的,又是一串清脆的枪声。

“好,你们既然执迷不悟,任何严重后果,都是你们咎由自取!”邢团长说完,带着部下仓皇离去。

张伯岐拿起电话,把情况报告给杜月笙。杜月笙的态度十分坚决,那就是:尽快攻下商务图书馆!随后,张伯岐又组织了三次冲锋,都被工人纠察队的火力顶了回来。杜月笙闻讯发了急,立刻和黄金荣、张啸林、金廷荪乘车赶过来。

“妈特个×,弄几门大炮来一轰,不就全解决啦!”张啸林一下车便骂骂咧咧地嚷着。

“用大炮轰是爽快,可哪里有大炮呢?”黄老板也发了急。

“听说大英地界有不少小钢炮。”张伯岐看一眼杜月笙说。

“费信惇肯借吗?”黄老板不无担心。

“我看没问题。”杜月笙说完,立刻驱车前往公共租界,很顺利地借来了20门小钢炮。

20门小钢炮运到了宝山路前线,在商务图书馆大楼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同时对大楼开炮。“轰隆轰隆”的轰炸声响成一片,顿时山摇地动,硝烟弥漫。

楼上纠察队的武器只有步枪手枪,这些武器打起大炮来犹如隔靴搔痒,而一炮却是威力无穷。借助炮火威力,“共进会”打手攻进大楼。

这场从清晨5点20分开始,持续到当夜9点多的战斗,前后打了16个小时,“共进会”的流氓打手打死、杀害工人纠察队员达100多人。

就在“共进会”各路流氓武装对工人纠察队大举进攻的时候,当日中午,淞沪警备总司令白崇禧贴出了布告,按照事先预谋,黑白颠倒地将流氓武装对工人纠察队的袭击说成是“工人内讧”,“除派部队将双方肇事工友武装一律解除外,并派员与上海总工会安商善后办法,以免再启斗争,而维地方秩序。”

为了表示“诚意”,杜月笙下令将他私人购置的所有枪械、弹药武器,全部送到二十六军,表示“共进会”缴了械。

但出乎意料的是,下午5点多钟,二十六军军长周凤岐也发布告,其中“工人及莠民暨类似军人持械互斗”、“越轨行动”、“影响大局”等用词,激起“共进会”头头脑脑的愤愤不平,张啸林更是大发雷霆。

张啸林原本不同意白白替蒋介石充当打手,他主张向蒋介石讨50万军饷和3000支枪,因杜月笙没有答应,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而今不但白白替蒋介石卖命,还要倒贴上自家购置的武器,吃了如此大的亏,还被说成“莠民”!当下便在“共进会”的大厅里气急败坏地骂起了山门。

骂完了,火气消了一些,张啸林开始和杜月笙理论。

“月笙,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河滨里的泥鳅,修了500年道行成了鲤鱼,好不容易熬到有个跳龙门的机会。如今我们打败了共产党的工人武装,可这个龙门跳得过去吗?人家不照样把我们当流氓!当莠民!”

“那只是周凤岐的一张布告,不能代表别人的观点,包括陈群、杨虎他们。”杜月笙耐心说,“今天刚打完这场仗,事体还没有见分晓,跳不跳龙门这晌也不会晓得。”

“好,就算是这样,跳不跳龙门我们暂且不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革命军到上海,绝不会像卢永祥换了孙传芳,孙传芳换了张宗昌!不信走着瞧,不出三年,黄浦滩一准变样,到时候土与赌两档,怕是要彻底铲除。你想过到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吗?”

“这个……”杜月笙自然想过,但是没考虑成熟的事现在怎么能说得好呢?

“月笙,我们就是不为自家打算,也要为手底下的人打算。”张啸林这个一贯的毛躁性子,这会儿显出了极大的耐心,“我们不能跟黄老板比,黄门的人出道早,很多都有了身家事业,就算有些人还要照他牌头吃饭,他有那么多戏院、茶楼,万八千的人也都可以养活。我们就不同了,自家除了土与赌,没有其他事业,这些年也都是一手进账,一手出钱,手底下人却比老板要多几倍,到时候难不成叫他们喝西北风去?”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时局变化太快,就像是钱塘江涨潮一样,一冲过来便是万马奔腾,江里的大鱼小鱼只有跟着跑。这个力量不是哪个可以抵挡得了的。所以我觉得新浪潮来了就要赶上去。”

“就算我们赶上去了,还有手底下的人呢?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淘汰,被消灭吗?”张啸林顿了一下,一双豹子眼紧紧盯着杜月笙说,“其实新浪潮来了,就怕被消灭的不光是我们手底下的人,连我们自家也要被淘汰、被消灭!不然还叫什么新浪潮?”

“新浪潮来了我们只要跟牢,就应该不会被淘汰。我们也不可能守牢烟赌吃一辈子,革命军来了,我想不会没有我们该吃的饭。”

“做梦吧你!”张啸林被杜月笙的固执气得直跺脚,“我们今朝跟得牢吧,结果怎样?我们是地痞!流氓!莠民!堂堂革命军要是连地痞流氓都锄不掉,还算什么革命军?不信走着瞧,我们早晚都是人家要打倒的对象!”

虽然杜月笙不曾被说服,但此时却也无话可说。多年后当他被蒋介石当“夜壶”,特别是蒋介石一次次想把他打倒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张啸林这时的话是对的。

“啸林哥,照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枪被你上缴了,人被你解散了。”张啸林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办法也只有一个了,我们替革命军玩命,建了多大功劳他们心里应该有数。我们只求他们能够睁只眼闭只眼,让我们把烟与赌的事业做大。”

“那这算谈条件,还是讲斤头?”杜月笙不经意地问。

不料,张啸林被这句话激得勃然大怒,他抻着大嗓门,哇啦哇啦一阵大叫:

“谈条件也好,讲斤头也罢,不管你做不做,我自家是要把这烟赌两档大做特做的!”

张啸林说罢,也不告辞,头也不回,怒冲冲地转身离去。

五、赴南京晋见总司令

“四一二”“清共”之役后,杨虎由先前北伐军总司令部特务处处长晋升为上海警备司令,陈群除原先的东路军政治部主任一职外,又兼任了警备司令部特别军法处处长、二十六军政治部主任等职务。当时的警备司令部以“清党”工作为中心,杨虎、陈群分别担任了“上海清党委员会”正副主任委员,掌控了上海滩的生杀大权。

拜把兄弟成了上海新贵,“三大亨”的门人弟子便纷纷出任军政要职,首先是杜月笙的心腹干将“小八股党”之一芮庆荣担任了警备司令部行动大队长,紧接着黄老板门下的徐福生任职淞沪警备司令部谍报处。

旋不久,蒋介石为表彰“三大亨”在“四一二”“清共”中卖力投靠,特地委任三人为“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行政院参议”和“海陆空军总司令部顾问”。“三大亨”摇身一变成为了“党国要人”,这个结果是张啸林始料不及的,杜月笙更是激动万分,他要的就是鲤鱼跳龙门,脱胎换骨改变自己流氓白相人的身份。为此,他特地订做一套少将军服,穿上军服拍照留念,然后将照片放大配上镜框挂在墙上。紧接着大宴亲朋,大事庆贺。

热闹过后,“三大亨”忽然觉得,受了蒋总司令如此大的荣宠,光耀了自家门庭,对蒋总司令总该有所表示才对。至于怎么表示,张啸林提议三人一道去南京“谢委”,黄老板觉得没这个必要,却又没有反驳的理由,杜月笙提出问问陈群,结果陈群一听,哈哈大笑。

“都什么年代了,还谢委请训?也亏大帅想得出来!国民政府不兴官场上那些老套套,总司令要召见谁都会事先邀请的。”

黄老板听了这个话,了却一桩心事。张大帅听了却一肚子不高兴,好不容易有个晋见蒋介石的机会,就让陈群这么一句话给否了。

偏偏事隔不久,蒋介石单独召见杜月笙。杜月笙受宠若惊,感到荣耀非凡。可三个人单单召见他一个,又担心为这事再生龃龉。

“不能三兄弟一道去吗?”杜月笙问陈群。

“你当这是赶庙会呢?”陈群笑说。

既然这样,杜月笙觉得,这事还是由自家亲口告诉黄老板和张大帅为好。黄老板已经退休,懒得争这个风头,电话打过去,自是一番祝贺。张啸林则不同了,接到电话后半晌没作声,杜月笙晓得大帅的狗熊脾气,何况他又特别热心官场事体,不在电话里骂娘就已经很知足了。果然,憋了半晌,大帅还是在电话里迸出一句酸溜溜的话:

“好么月笙,你自家攀了高枝别忘了提携一下老弟兄!”

不管怎样,杜月笙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次赴南京,除了司机、保镖、总管万墨林、随身侍奉杜月笙的马阿五外,杜月笙还带了几个学生子。

一行人乘火车抵达南京后,入住中央饭店。中央饭店是南京最高级的旅馆,专门招待各地来的方面大员和国际贵宾的。走进中央饭店,杜月笙发现,这里的设备设施豪华程度与上海的几家大饭店相比,应该不相上下,但是氛围与上海的大饭店截然不同,全没有那种喧嚣、喧哗与流光溢彩,而是于豪华之中透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就连茶房都是彬彬有礼,令杜月笙不由得肃然起敬。

一进房间,杜月笙便把所有人招集到一起,告诫大家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切不可拿出勃兰西地界的作风,以免闹出笑话。

第二天,杜月笙应召前往拜见蒋总司令。

这是杜月笙一生中第一次晋见蒋介石。当时杜月笙40岁,蒋介石41岁。他们一个是国民革命军领袖,一个是崛起于沪滨的帮会大亨。论身份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然而杜月笙正处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转折点,他这个帮会大亨的身份也正可以为蒋介石所用,也只有蒋介石可以给他改变这个身份。因此,虽说两人一个是彬彬有礼,一个是谆谆教诲,却也是相谈甚欢。

这次晋见,让杜月笙深受鼓舞,蒋介石的器重与恩宠,给了他迎头赶上的动力。此时的杜月笙尚不晓得自家的角色,其实就是蒋介石的“夜壶”,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着的时候又嫌碍眼又嫌臭,放在床底下犹嫌不够,恨不能抛出去扔进垃圾箱。当然在以后许多年间,蒋介石都是用得着这个“夜壶”的,他也因此攀龙附凤,光耀显赫许多年。

但眼下,杜月笙是受宠若惊,一门心思跟牢蒋介石,要干一番比烟赌更大的事业。

然而,这次风光无限的南京之行却让他意外地出了一个大丑——一个“随员”给他闯了穷祸!

不晓得杜月笙为什么会收一个弱智阔少做学生子,更不晓得像晋见总司令这样的头等大事,杜月笙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弱智阔少做“随员”?

这个弱智阔少名叫黄振东,其父做的是轮船和糖生意,足有百万身家。黄振东不读书不做事,整天就晓得白相相。这次南京之行,黄振东憨劲上来,不去决不罢休,纠缠得杜月笙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下来。反正去了也不用他出面,只是跟着走一趟而已。

岂料,杜月笙晋见蒋介石离开不久,黄振东便把茶房找来,要了一桌酒菜,然后要茶房给喊几个秦淮名妓来乐乐。

“你想叫堂差?”茶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没错。”黄振东肯定地说。

“不行不行,你到外边去怎么找乐子都成,就是别在饭店里边。上头有规定,闹不好小的连饭碗都给砸了。”

茶房不给叫,黄振东就自己打电话,喊来秦淮河边上一间书寓里的一名妓女。那位妓女走进来的时候,茶房一路拦截,那女子却一步不停,只管朝里走。黄振东听到动静,立刻开门迎出来,一见茶房跟着阻拦,破口大骂: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是我太太,女朋友,姘头!你管得着吗?”

万墨林、马阿五等人闻声跑出来,一见这阵势,哪还敢阻拦,只好眼睁睁看着黄振东把那位女子迎进门去。

这时候,听到动静赶出来看热闹的人聚了一大片。但凡能住进这里的人,大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有头有脸的角色,无论私底下怎样,在这种场合一准都是正人君子。大家一见有人把堂差叫进了中央饭店,全部为之震惊,纷纷打听是哪个如此胆大妄为。

“还有哪个,听说是黄浦滩头杜先生的手下,要见识秦淮名妓。”有知情人说。

万墨林一听这话,气得火气直往头顶上冒。茶房也急得直搓手。

“这位弟兄是你们一道来的,还是你去劝说劝说吧!”茶房哀求万墨林说。

“他哪里肯听我的?麻烦你叫大家散了吧,否则越闹越大!”万墨林低声对茶房说。

“人还在里面,怎么能消停得了!你们哪个能想想办法?”茶房比万墨林更着急。

“除了杜先生,哪个都镇不住他。”万墨林急得直跺脚。

正说着,杜月笙满面红光地走进来,一见这边一大群人,便好奇地往这边走过来。万墨林赶紧迎上去,如此这般一说,杜月笙顿时气冲牛斗,大踏步向前冲去。

“黄振东,你给我开门!”杜月笙愤怒地喊道。倘若是在自家,他会毫不犹豫地一脚把门踹开。

“开门!开门!杜先生来了!”万墨林等人也跟着喊。

起初黄振东不相信,但仔细听听,果然听到杜月笙的声音,当即吓得抖作一团,抱着那名女子躺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了。

“这门我撞开,我会喊人来修好。”杜月笙对茶房说,正要撞门,被茶房一手拦住。

“不用,杜先生,我这里有钥匙。”茶房说着,打开了房门。

房内一幅春宫图尽收眼底——白光光赤条条两个身子粘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茶几上的酒菜还是刚摆上的样子。

“岂有此理!”杜月笙怒不可遏,一声厉喝,“你给我滚起来!”

两个人赤身露体,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敢动。万墨林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进到里屋抽出被单床单,一个人扔给一条。两人赶紧用被单裹着身子,抱着衣服逃到里屋去了。门外一帮人哈哈大笑,连茶房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本来进京晋见总司令是一桩荣耀无比的事体,结果被黄振东一闹,很快被传为笑柄。杜月笙一行还没离开南京,这桩丑闻便传回了上海,让很多人简直笑歪了鼻子。

杜月笙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送还黄振东的学生帖。

黄振东的父亲早已知晓了这件事,如今见杜月笙退回了黄振东的学生帖,心里又气又急,狠狠训斥黄振东一通后,赶紧请人到杜月笙那边去求情。他深知儿子和杜月笙这个师徒关系万万丢不得的,它可是黄家上下一干人的保护伞,黄家庞大的生意也需要这个保护伞罩着。

怎奈黄振东给杜月笙出的这个丑实在太大,太荒唐,黄门出了这样的学生子,着实有损杜月笙的名声。杜月笙已经铁了心,无论谁做说客,他都一概拒绝。

黄振东的父亲为了赎罪补过,花巨资买下一艘豪华游艇——上下两层船舱,上层有两间卧室,一个大餐间。下层有两排六个房间。他托人将这艘游艇送给杜月笙,杜月笙听后啼笑皆非,三番五次原封退回,黄振东的父亲决意不收回,这艘豪华游艇便一直停泊在十六铺码头上。

过了很久,有人告诉杜月笙,新船扔在那里不用,时间长了会生锈烂掉,杜月笙这才决定启用,他给这艘游轮取名为“月宝”号,这艘游轮便成为杜氏“海军”——月宝、欢迎、波涛三艘游艇中第一艘的由来。

杜月笙收了游艇,黄振东便又开始到杜公馆走动。黄振东的父亲如此费尽心机赔礼赔罪,杜月笙的火气也就消了。时日一久,黄振东又成为了杜公馆的常客,又开始“先生长先生短”地喊起来。后来又走万墨林的门路,把那张学生帖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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