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转身,老子有两支枪对着你。”
是宋明远的声音,魏二寡妇大叫:“宋明远,是我,救我。”
“二姐,你没事吧?”
“没事。”
“你抓紧了,我马上来救你。”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黑衣人还是猛地转身,宋明远早已摸到他的身后,两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顶在他的额头上。
黑衣人暗暗心惊,这个宋明远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绝不能落到他们手上,眼珠一转,大叫:“你身后……”
宋明远也吃了一惊,连忙转身看,黑衣人撒腿边跑,等宋明远回过神来,黑衣人早已拐过山弯。
“嗨,你还愣着干嘛?拉我上来呀。”
宋明远连忙把她拉上来。
魏二寡妇抱怨道:“这么下三滥的伎俩也能骗到你这个老革命?真是的。”
宋明远笑笑:“你跟我来。”
两人走了一段山路,宋明远对着路边草丛轻声叫:“云湘,出来吧。”
一个小姑娘爬出草丛。
“姚渠成的女儿?!”魏二寡妇惊叫起来,把战战抖抖的姚云湘搂在怀里,安抚说,“别怕,有阿姨和叔叔在,别怕,啊。”
“你也认识姚渠成?”宋明远沉思着问。
“嗨,姚渠成是两溪口唯一一个将军,谁不知道?怎么,你怀疑我?特务还是土匪婆?”魏二寡妇知道前一次用真枪顶过他的脑袋,尽管后来换了木头假枪,但凭宋明远的经历,他不可能分辨不出真假枪,说不定他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干脆挑明了说。
果然不出她所料,宋明远问:“你那只枪怎么回事?”
“我曾经是土匪婆,藏一支枪防身,奇怪吗?”魏二寡妇反问。
宋明远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坐牢的!”
魏二寡妇心里如春水一般荡漾开来,他原来是关心自己,但是她嘴上不依不饶:“那你还不是有枪?”
宋明远说:“我这枪是公安局那几个人的……”
“啊?你抢了他们的枪?你蹲大牢还没有蹲够?”
“不是……哎呀,一句话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也得说。”魏二寡妇看着他。
宋明远整理了一下思路说:“他们不是押送我到县城吗?半道上遇到老百姓抢公粮,那几个公安上去抓人,我就帮忙下了他们的枪,赶走他们。这不,我得马上还回去。”
“你疯了!”魏二寡妇大叫。
“那些都是饥饿的老乡,我能让他们开枪打百姓吗?”
魏二寡妇跺脚,指着他:“你……”
“别急,我又没有杀人,怕啥?顶多写个检讨。”
“你不能回去,走,我们先到我娘家再说。”魏二寡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娘?”宋明远纳闷地问。
魏二寡妇忙说:“是吴桂芳,她今天硬要认我做干女儿。”
“好事呀。对对,你带着云湘先到姚政委家,等明天再下山,云湘就交给你了哈,别再出啥事。”
宋明远说完,挣脱她的手就走。
魏二寡妇上前一把又抓住他:“云湘怎么回事?”
宋明远低声说:“这孩子……被人糟蹋了……我在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当时还被绑着。”
“这些该死的……”她本来想说“男人”,但顾及宋明远,忍住了,改口说,“你不能还枪,你又会坐牢的。”
“别怕,有姚政委他们呢,我说明白不就没事了吗?”
宋明远再次挣脱,匆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低声说:“把你的枪扔进黄忠河吧,记住,一定记住了啊。”
急救室里,一边是杨豆花,一边是罗大娘,一个是流亡红军,一个是曾经救过红军战士性命的老乡。两人都衣衫褴褛,都全身浮肿,都睁着眼睛,恰似一对姐妹,相约来到这里,诉说心中那些未了的、陈年的、辛酸的、迷惑不解的往事。屋子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压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惊扰了两个刚刚离去的灵魂,可是每个人连自己轻微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外婆,你说话呀,说话呀……”小草哭喊着。
吕秉林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扑簌簌流下,转身冲出了抢救室。
一个公安干部恰好走进来,见到吕秉林就说:“开会了,怎么还不来?我们县局的领导都到了,你们快点。”
吕秉林心头的郁闷和怒气一下子全倾泻而出,对他吼道:“滚,滚!”
这时,安装在医院住院部目前的一棵大树上的高音喇叭想起来,唱的是一首儿歌,咿咿呀呀的,充满幼稚和天真。
“人人进入新乐园,吃喝穿用不要钱。
鸡鸭鱼肉味道鲜,顿顿可吃四大盘。
天天可以吃水果,各样衣服穿不完。
人人都说天堂好,天堂不如新乐园。”
吕秉林突然拔枪,上堂,举枪,砰的一声,大喇叭戛然而止。
公安干部被他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顿,还想说几句,这一下他全懵了。
姚志海和吴道勇听到枪声,冲了出来,大叫:“什么事?”
“他……他的开枪……要打……打我……”公安干部指着吕秉林慌张地说。
吕秉林沉着脸把手枪放回枪套,没有说话。
吴道勇问:“你来干什么?”
公安干部说:“我们县局领导来了,我来通知你们开会。”
吕秉林吼了一声:“不去。”
吴道勇劝道:“书记,还是去吧,罗大娘的死,也不能怪他们。”
“不怪他们怪谁?!”吕秉林火星子又被点燃,瞪着眼睛吼。
吴道勇不说话了。
“你!”吕秉林指着公安干部,喝道,“回去告诉你们领导,你们爱抓谁就抓,来抓老子也行!”
公安干部慌忙点头,一连串是是是,拔腿就跑。
“站住!”姚志海叫住他,然后把吕秉林拉到一边说,“你是一把手,农场的党政一把手,党员就得守党的规矩,对吧?其实呀,刚才吴棒子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罗大娘的死不全怪他们,你没看见,罗大娘肿成那样,再这么下去,也活不了几天,对吧?”
吕秉林沉思了一下,说:“走,开会去。”
走了几步,大叫李志明。李志明应身跑了过来。他吩咐说:“小草就交给你了,好生照顾,开完会我来接她。”
“刚才那一枪是你打的?”姚志海问。
“咋了?”吕秉林没好气地说。
姚志海说:“哎呀,你一个大政委,打一枪犯啥错了?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枪法?改天比比。”
“比就比。”吕秉林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走进会议室,县公安局来了一位副局长,两溪口公社书记、社长都来了,满满坐了一屋子。在公安局副局长旁边只留了两个位置,支队长李秀挺坐了一个,吴道勇和姚志海没有座位。
吕秉林扫了一眼会场,也不坐,不冷不热地说:“人不是被你们带走了么?你们回来做什么?”
副局长没想到他这么说话,一下来气了,说:“我说吕政委,你什么态度?我们办案,给你通报案情,那是尊重你。”
“尊重我?你还知道我是政委?那你知道他们两个是谁?老子告诉你,就是你们局长见了他们,他都得敬礼!”吕秉林怒道。
满屋子人一怔,挨着李秀挺坐着的周光林站起来,把他旁边两人也拉起来,指挥其他人依次让位。
屋子里一阵骚乱。
副局长满脸尴尬,盯着桌面,等会场安静下来,他干咳了几声,说:“今天下午发生了严重的抢粮、抢枪、殴打公安干部和民兵的恶性事件,暴徒抢走公粮2000余公斤,抢走满弹药配置的五四式手枪两支,首要分子就是两溪口农场就业人员宋明远……”
“打断一下。”姚志海站起来,“你说暴徒抢粮,抢公粮,首恶分子是两溪口农场就业人员宋明远,那意思是抢粮的都是我们农场的人?”
“那倒也不全是,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有你们农场的人参与。”副局长说。
姚志海追问:“参与?宋明远不是被你们押着吗?怎么就成了首恶分子?”
“你说。”副局长指指周光林。
周光林说:“是这样的,我们押解宋明远回县城,见有人抢粮食,就下车制止,宋明远趁机抢了我们的枪,把我们绑了,还帮那些暴徒搬运粮食。”
“哦,原来这样。”姚志海阴阳怪气地说。
屋子里一阵哄笑。
副局长脸上无光,狠狠瞪了一眼周光林,质问:“不是你告诉我宋明远是首要分子吗?”
周光林慌忙圆场说:“抢枪他是,抢粮他不是。”
“你……”副局长气得脸色发白。
吴道勇也打圆场说:“不是通报案情吗?有出入也很正常,对吧?”
“对对,这位……领导……说得对。请问你贵姓……”副局长连忙说。
“副支队长吴道勇,带着你们局长打过鬼子。”吴道勇说。
姚志海说:“你们局长就是他抓去当八路打鬼子的。”
“你这人咋说话的,怎么抓人去当八路?人家参加咱八路军光荣。”吴道勇恨了他一眼。
姚志海笑道:“你就扯蛋吧,人家是个卖驴肉的。大伙儿听我说啊,他带着部队刚打了一仗,打了半个小时,灭了一个鬼子,外加一头驴。”
屋子里又是一阵笑。
“你……”吴道勇面带尴尬。
姚志海笑道:“人家鬼子就几个人,他们多少?一个连,90多个人。其他鬼子跑了,下去打扫战场,哪知道那头死驴被砍掉了一个后大腿。后大腿肉可是宝贝,这家伙心里那个疼呀,就派人到处找哇,原来是你们局长干的,正飞奔呢。”
周光林听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
“想知道?回去问你们局长。现在是通报案情,闲话少说。”姚志海一本正经地说。
副局长早就安奈不住了,鉴于他们资历不好打断,见姚志海这么说,连忙附和:“对对,老领导说得对,现在起,少扯蛋,不,是不扯蛋。”
吴道勇问周光林:“你先说说,宋明远是怎么夺了你们的枪?”
周光林说:“我们下去制止,他们不听,我们就拔枪鸣警,他们还是不听,反而朝我们冲来。我就下令开枪,哪知宋明远从后边将我和另外一个持枪干部撞到,我们就被那些暴徒绑了。”
“当时宋明远被绑着的?”吴道勇又问。
“对,他是重犯,肯定绑着。”
“哦,这样啊,那就是说,宋明远只是把你们撞到,是那些抢粮的人夺了你们的枪,对吧?”吴道勇问。
“是呀。”
姚志海插话:“那宋明远只是想阻止你们开枪嘛,他又没下你们的枪,怎么他就成了抢枪的首犯了呢?”
“这……”周光林一时语塞。
吴道勇马上又问:“抢粮的是老乡?”
“是老乡,有男有女。”
“还有老人小孩,你们不是抓了一个,晕倒了,正在我们医院抢救吗?”吴道勇不失时机地问。
“对,有老人小孩,那个老家伙怎么样了?”
“死了。”吴道勇没好气地说。
周光林急了:“死了?她是抢匪之一……”
“她不是抢匪!”吕秉林震怒地拍着桌子,“是曾经救过红军战士的老大娘!是我的干娘!”
屋子里的人都错愕不已。
“罗大娘为了救红军战士,丈夫被吊死在青杠树上,就是去年大炼钢铁时被砍掉的那棵……”姚志海深呼吸,平抑情绪,继续说,“唯一的儿子,被国民党沉了黄忠河。”
沉默,屋子里的空气像被抽走了一部分,每个人感到压抑,心里堵得慌。
一个人问:“既然是这样,那她……她为什么抢粮食?”
“你说为什么?”吕秉林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