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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换只耳朵听噪音

我们楼里住着一名音乐老师。他拥有一间宽敞的地下室。暑假一到,里面便会响起嘈杂的练琴声,多是些七八岁的孩子。那些拿捏不准的曲调被稚嫩的手弹出来,生涩得要命。一听到那些声音,我的耳朵便条件反射地发麻,然后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可以想像一下:钝钝的菜刀磨到砾石上,或者鸡脖子上,或者鞋底的尖石子擦到玻璃地板,对,就是那种感觉,迟钝中透着凄厉的尖锐,听着听着身上就开始发冷,虽然天气预报说有36度高温。

看着那些有着清澈眼睛和懵懂表情的孩子,我一个劲犯嘀咕:他们都会是音乐家苗子吗?每天清晨便早早来到,在家长们美好的期待中制造人不耐听的噪音。从教室那个钢筋水泥笼子再到这地下室,惟一的区别是温度和光照度。一次我耳朵塞了棉球去地下室,阴暗中透着无比的阴凉。如果没有那些刻意制造的噪音,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放张小床看点书报,打打盹做个黄粱美梦也是挺不错的选择。惟一不抗拒这些声音的是一个老人,他坐着小软凳在墙根眯眼听着,一只手还放在膝盖上打着拍子,仿佛在听一段梅派的经典唱腔。

当然,日复一日地,我也就麻木了,惟一的感觉就是这个暑假无比之长。最恐怖的是写作的时间,总感觉门像不知不觉地开了一道暗缝,那刺耳的声音无孔不入,弄得我心烦意乱,歇斯底里,就像得了狂躁症。坐下来看书,所有的字节全都不怀好意地跳,去厨房,拿什么吃都像在嚼沙子,发自内心的冷感和空气中的热来回交战,几个回合下来,无比疲倦。

那个夜晚,为隔绝噪音,我插上耳机听MP3,一边上网跟好友闲聊。平时即使各自都在网上挂着,也各人忙各人的,鲜有机会搭两句腔。她一边诉说公司对她的青春精力无情盘剥,一边回忆那段远去的恋情——当初她奔广州去是因为恋人在那边,她辞了家乡稳定的工作,投奔到那个年轻忙碌生机勃勃的城市。恋人先是惊喜交集地帮她联系好住宿,然后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两个月后就要订婚。南方的节奏就是快啊,她的思维几乎跟不上趟了。然后投入到疯狂的工作中,透支身体以驱赶巨大的失落。每到夜深人静她就跑到楼顶,坐下来抱住脚,看这个白天无比繁华的城市变得寂寥而空旷。自己身在其中却没有归属感,像在一个巨兽的内脏中等待被吞没消化,然后被无情地排到外面。孤独无助中她听到对面的楼上有喑哑的笛声传来,是《Moon River》,不太熟悉的曲调吹得磕磕绊绊的,但可以感觉出吹笛子人的执着,每遇到一个高调,便鼓足了劲极力吹出来,像在跟某项困难较劲。后来,每个夜晚她都在听,遇到他吹得吃力的地方,她便暗地里运气,为他加油鼓劲。慢慢地,那个人的笛子吹得越来越娴熟流畅,她也不为所觉地走出了心灵雨季。

最后她问,你在听音乐吗?

我说,是的,在听。她接着说:除了和生命经历息息相关的音乐,没多少耐听的。她从前听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是男友唱给她的,现在她喜欢听《Moon River》,因为这曲子曾经告诉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要你努力。

是啊,有哪首歌是百听不厌的?如果有,它一定和你生命里的某一段血肉相连。夜色如水,我站到阳台上,许多人在楼底的月光里乘凉。一片月光连着一片月光,乘凉的人们就像坐在一条白练一样的河水之上。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弹琴声,一听就是新手,和地下室的学琴者是一个“段”位。弹的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断断续续的,有时像一阵喘息,有时又像被水呛着了,作短暂的停顿,有时像小雨点一样没准点地敲出一些冰凉的漩涡。叮咚咚的,那一定是一个小姑娘,她小小的手指在黑白键中费力地寻找,像低飞的海鸥在寻找浅滩。可是我能感觉出她在想什么,雨后的森林,腐败潮湿的树叶,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桑木条编织的背篓,里面的蘑菇汪着鲜亮的水珠。第一次我感觉琴声和夜色这么美丽这么协调,因为——我努力换只耳朵去听。

第一次我感觉琴声和夜色这么美丽这么协调,因为——我努力换只耳朵去听。

酸辣土豆丝

佳佳说,可可哥,你现在有空吗?我来看看你。

接到电话时,许可正在赶一篇小说。许可说,我有点忙呢,改天吧。

佳佳说,我都到你门口了,你总不能让我吃闭门羹吧。果然,不出一分钟,门口就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许可摇摇头站起来,抓起床头的T恤套上,把臭袜子往床底一扔,小跑着去开门。佳佳总是这样,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常让许可措手不及。

佳佳身穿一套洁白的连衣裙,红扑扑的脸蛋像要溢出水来的蜜桃儿似的。她平常不爱化妆,可今天却涂了口红搽了粉,而且还画了眉毛,虽然只是淡淡的,但许可还是注意到了。他呆呆地看着她。

许可正愣神,佳佳嗔怪道,瞧你那眼神,我的样子很难看吗?她往客厅的大镜子前一站,就地转了一个360度的圈,裙子轻轻地扬起来,像只舞动的白天鹅。

许可咧嘴笑起来说,你这样子顶可爱、顶清纯,土豆妹妹。

打你,又取笑我。佳佳握着小拳头向许可挥来,许可稍一侧身,拳头落了空。他知道,即使不闪,佳佳的拳头也不会很重。

许可说,土豆妹妹,很久不见,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是吗?佳佳挠了挠头说,好像是有半年没来了。然后就侧了身,坐在沙发上了。

许可眯缝着眼看着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说,最近在忙什么呢?

佳佳在感觉不太好意思的时候就喜欢挠头。许可还记得,自从小学二年级他用一个香喷喷的烧土豆贿赂佳佳帮他写作业起,佳佳就馋上了土豆,每次想吃土豆时,不说话,站在许可面前挠头,许可就知道什么意思了。那时候村里种土豆的人少,邻居李大爷家却种了一大片,为此许可没少往他家地里蹭,有几次被李大爷逮个正着,吃了妈妈不少鞭子。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许可开始叫佳佳土豆妹妹,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同一所学校念大学,直到现在在与佳佳隔河相望的城市工作。

佳佳对土豆情有独钟,这在朋友圈里是众所周知的。无论在什么地方吃饭,她都要求上这个菜,什么做法都行。有人和她开玩笑说,你怎么不生在东北呢,听说那里的土豆贼便宜,一毛钱能买好几斤呢。佳佳就瞪眼,不出声,直瞪到那人不好意思为止。有人曾多次观察统计,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有土豆和没有土豆时,佳佳动筷子的比例是2:1.那天公布这个结果时,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佳佳并不生气,表情严肃地说,柿子土豆各有所爱,有什么好笑的!外号叫柿子的男生红了脸,大伙笑得更开心,佳佳也憋不住笑了起来。以后,大家每次和她吃饭都第一时间点土豆。

佳佳说,可可哥,我五一结婚,请你给我们做伴郎哩。

许可身子一颤,愕然道,你说什么?

佳佳说,你老担心嫁不出去的土豆妹妹五一要办喜酒啦。哦?真的?和谁?你考虑清楚了?你们了解透了吗?许可一口气问了一串。

人生大事,岂能儿戏。佳佳说着从包里取出烫金的大红请柬,递到许可手里,自己起身到冰箱去拿饮料。

这么说,恭喜你找到适合自己的菜了!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许可觉得有些晃眼,于是转过身子往里面挪了挪。佳佳递来一听可乐,他接过来,没喝,放在茶几上。

佳佳扑哧笑起来,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是的,找到了,酸辣土豆丝。佳佳甜甜地微笑着的脸上,洋溢着无限幸福。她眨巴着眼睛,顽皮地看着许可,说,我比较过我所知道的所有做土豆的方法,清炒土豆、醋熘土豆、红烧土豆、土豆烧牛肉、土豆炒腊肉、凉拌土豆、油炸土豆、糖醋土豆、咖喱土豆、土豆泥、东北乱炖、肯德基薯条……只有酸辣土豆丝是最符合现实的。

佳佳常说,恋爱是需要感觉的,就像做菜,有人喜欢萝卜肉片,有人忠于素炒白菜,她要找到一种最适合自己的做土豆的感觉。佳佳曾处过两个男朋友,在她后来单身的日子里,朋友们为她物色的人选不少于一打,她都不喜欢,眼看成了老姑娘了,大家都为她着急。

酸辣土豆丝,酸辣土豆丝……许可捏着请柬,一边看一边念叨着。他感觉嗓子有些热,于是端起可乐一饮而尽。

喝完可乐,许可笑起来,说,嗯,谈谈你的酸辣土豆丝吧。

你认识他,林海,还有印象吧?佳佳说着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中央二台。此时,电视里正播放厨师教人做菜的节目。

林海,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儿?认识,一起吃过几次饭嘛,记得他也特别爱吃土豆,是吗?

才不是特别喜欢呢,他那完全是为了讨好我。刚认识那阵,他四处打听我的喜好,经常找理由邀我出去吃饭。当时我对他不放心,又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每次都要找个伴儿一起去。时间长了,发现他人还不坏,而且我们俩的共同爱好很多,尤其是他做得一手好菜,而且很有耐心,经常陪我逛街、打球。说到这儿,佳佳又挠头,嘿嘿地笑脸有些红起来。不过你别以为你老妹这么容易受人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并且委托朋友从侧面去了解他的为人。呵呵,后来,后来就在一起了。

哦,酸辣土豆丝,就这么顺利地做出来了?许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向头顶吐了个烟圈。佳佳用手扫了扫飘向她的烟,咳嗽起来。许可忙把烟熄了,他忘了自己在佳佳面前从不吸烟的。

烟雾散去,佳佳接着说,也不是很顺畅的,中间有过不少插曲。记得不,有次我给你打电话突然挂断了,那是因为他怪咱们聊得太久了。还有段时间,他不让我单独和男性交往。有一次他出差回来,因为我没有到车站接他,就大发脾气,根本不听我解释,那天我也是加班走不开嘛。你不知道,他还有个坏毛病,就是爱喝酒,酒醉了说胡话。我劝他,他不听,还说他就这么一点爱好,不能让我给剥夺了,你说气人不?不过,他还算理智,能够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勇于向我道歉。总的来说,凑合着过呗。

凑合着过?凑合着过你能幸福吗?许可看着佳佳,喃喃地说。

佳佳说,不凑台着过怎么办?难道真不嫁人了?酸辣土豆丝做得好,也别有风味哩!

佳佳越说,许可越糊涂。我怎么没看出你的爱情和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关系呢?

嘿,关系大着呢。知道怎么做酸辣土豆丝吗?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会做菜。佳佳指了指电视说,中央台上星期还介绍过呢,我和林海一起学着做完了这道菜,他说恋爱就像做酸辣土豆丝。我仔细想了三个晚上,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他的求婚。做酸辣土豆丝,首先要给土豆去皮,切成丝。然后,将青、红辣椒也切成丝,将大蒜切成粒。为了保证土豆的口感清脆,需要用冷水去淀粉。杂质去除了,就能放心做菜了。这时放油,等油热了,放辣椒、大蒜爆一下锅,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佳佳边说边比划着,许可斜躺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着佳佳,眼神有些迷离,而耳朵却全神地听着佳佳幸福的呓语般的述说。

接下来放土豆,土豆丝放入锅里后,再放些白醋,以保持菜品的色泽,再放盐,翻锅,炒几分钟,菜就可以出锅了。你能想像这菜的味道吗?酸酸的、辣辣的、脆脆的,红绿白搭配,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增。佳佳说完,嘴角动了动,仿佛眼前就有一份酸辣土豆丝。她顿了顿,说,想一想,我和林海整个恋爱的过程,不也是像做这道菜一样吗?选材、定型、预热、加醋、加盐、炒菜。炒好了,就等出锅了。

许可微笑着点头,说,你还记得烧土豆的味道吗?中午在我这儿吃饭,我给你烧个土豆吧。

佳佳一愣,挠挠头说,虽然你不会做菜,可你烧的土豆却天下第一,谁叫你是我哥呢。不过,我还得给大家发请柬去,以后和林海一起来吃吧。说完,她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到时候你可得打扮得帅一点,说不定能在老妹的婚礼上找到适合你的菜呢。佳佳在自己的婚礼上都没忘记做红娘,她曾经多次给许可介绍女朋友,许可一个也没有看上,惹得佳佳生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气。

许可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可没说出来。他向来不善表达,只有面对纸笔,才觉得亲切。送走佳佳,他想,都说聪明的女孩会装傻,看来是真的。

祝你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许可说。许可如期来到佳佳和林海的婚礼现场。他特地买了套新西装,还请发型师设计了时尚发型,显得很精神。

婚礼很热闹,场面很隆重。双方的父母亲戚都来了,个个红光满面。佳佳的大学同学也来了不少,还有新郎新娘单位的同事,人人喜笑颜开。整个酒店大厅里都挤满了人,欢笑声此起彼伏。佳佳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眼里似乎只有新郎了。当然,最是春风得意的还是新郎,他笑呵呵地一直没合嘴。许可站在林海身边,发现摄像机对着他拍,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婚礼司仪主持仪式时,许可听林海说,佳,你真美,真香。这时候,他想起酸辣土豆丝,不禁哑然笑了,瘦得真像土豆丝,他在心里说。

那天酒席上,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对山珍海味似乎并不感兴趣。大家都在盼望着早点上小菜。不出许可所料,果然有道酸辣土豆丝。他夹了一口放在嘴里,正如佳佳所说,酸酸的、辣辣的、脆脆的。他朝佳佳望了望,佳佳也正挑着眼调皮地朝这边看,那意思仿佛在说,怎么样,酸辣土豆丝的味道不错吧?

许可无声地朝佳佳笑了笑,回头再来夹时,酸辣土豆丝已被一扫而光。

哥,这么多美女,看上哪个没?婚礼结束,许可和佳佳告别时,佳佳偎在林海肩上,调皮地说。许可摇摇头,再次送上自己的祝福,离开了酒店。

回到家,许可想静下心来把小说写完,可坐了一个小时却没有写下一个字。他没有喝多少酒,却感觉有些头昏。躺在床上,愣了半天神。接连抽完三支烟,拨通了几个号码,说,我亲自动手,准备了神秘的晚餐,七点,准时过来啊,不许迟到。也不能早来哦。

夜幕降临的时候,许可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用餐布盖着。

时钟敲响七下的时候,朋友们准时到来。有的提了酒,有的买了许可最爱吃的叫化鸡。一个朋友看桌上盖着布,就要跑过去掀,许可忙制止说,先猜猜。众人不满了,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是啊,别全部是买的熟食哦。神神秘秘的,做了些什么菜啊?

土豆全席!许可说,我学了半年呢。揭开餐布,众人都吃了一惊。各种各样的土豆摆了满满一桌,最中间是个黑乎乎的烧土豆。大家正吃着,许可又从厨房拎出一个壶来,说,知道这里是什么吗?有人说,饺子。许可笑起来,从里面抓出几颗土豆。土豆还能像饺子一样煮啊,真服了你了!嗯,什么味道?味道没有其他菜好哦……

许可夹了一口酸辣土豆丝塞到嘴里,酸酸地说,是不好吃,也许焖得太久了,要是早点拿出来可能会好些。他拿起手机,熟练地输入:土豆的做法无穷无尽,儿时烧土豆的香味永远留在心间,焖土豆如果焖的时间短一些,或许也是一道美食……

手机屏幕提示输入电话号码,许可想了想,把手机丢在一边,看着窗外无垠的黑夜,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土豆的做法无穷无尽,儿时烧土豆的香味永远留在心间,焖土豆如果焖的时间短一些,或许也是一道美食……我本市井女

豆芽菜也有少女时代

中学有篇课文《包身工》,有个女孩叫芦柴棒,大约就是我前身,只不过这辈子我改叫豆芽菜了。

我上学早,15岁已是高二。别看年纪小,个子很会蹿,早早就上了一米六三,混在大我两岁的同学里不仅无需仰视,其实经常还可以得意地俯视,挑衅万般。但谁知道我也是很有心病的啊,这要掰指头才能说清楚……

头条,可怜天生骨瘦如柴(好听了是玉树临风)。十几年来,一日三餐都在老妈软硬兼施下强吞慢咽的,也总算全下了肚啊,还是没发起来,身材平得可与任一男生并“板”齐观;二,早在初中我就有个雅号是“四眼田鸡”了!温柔敦厚的鼻梁上永远是一大框黑边眼镜,冒充学问人,其实,本姑娘玉容遭到了严重破坏!唉,但去掉了眼镜,我当真两眼一抹黑呀;三是最委屈的,从小被那大大咧咧的市井老妈所害,急性转慢性鼻炎耽误至今。犹记小时候,整个院里的孩子,就本女子鼻涕一拖三尺长,玩得高兴总忘记擦,天冷时自动结庐在唇上。三年级有一次挨一女老师猛批,大冬天的,有幸呆在她干净暖和的办公室本是好事,可我欣慰之余却莫名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赶紧左右手背换着抹,那鼻涕却如涌泉之恩越抹越汹涌,稀溜稀溜声声脆,越来越紧凑撩人,训了大概没十分钟那女老师终于恶心了,怒喝一声,出去,擤干鼻涕再进来!

小女子赶紧灰溜溜蹩出门,寒风凛冽,还是慎重将鼻涕处理完毕,折回办公室继续受训。可屋里太暖,剐一进屋我可恶的鼻涕又下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都挡不住,哎呀我再以手背当手纸。女老师终于暴怒、不耐烦,狠训几句将我轰出门。记得当时我心里那个美呀,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明白了?就这标准市井女,豆芽菜加四眼田鸡再加鼻涕虫,中学能有哪个男生喜欢才怪,除非他也是丑恶二合一组装,见怪不怪。我好懊恼哦,每每浴后懒更衣,偷偷揽镜照,唉,排骨还是根根暴立,玉胸还是可以大跑飞机,鼻涕倒是没见了,鼻梁却有愈演愈塌之势。怪不得有时我趁教室没人,把自己抽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谁给我塞点情书什么的,鄙人要求不高,哪怕一个小纸条也行呀,从来都没。

可那时我是班里的雄辩王,地位无人可摧,就这才让我在中学总算混得有点底气。

那些花花绿绿的女生就不消说了,再漂亮再会抛媚眼也没用,一张口,说起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尤其历史人物的花边轶事纠葛秘史,到我这儿全部齐齐趴下。最喜欢跟那些还有点自恃才高的男生交手,经常是三五个回合他们就纷纷缴枪,然后得以领略他们对我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真是过瘾。呵呵,虽然我本市井女,多少轶闻趣事,不过是从院里院外张奶奶李大妈口里听来的;雄辩之舌,也不过从小在街头街尾瞎窜乱疯,到处惹事而练就。到高三毕业,景仰我的男生简直有一个排了,可多少哥们任我呼风唤雨,却始终没人说——爱,构成鄙人少女时代最大遗憾。

香香,香水,香屁

一上大学我就懵了,作为如假包换的标准女孩儿,我羞愧地发现自己不会搽香香!从家里带来的,是最简单那种三块钱小铁盒子装的香香,妈妈说它又好又实惠。

而本宿舍有个顶级美女,一张脸跟古代仕女图似的,明眸皓齿月亮弯弯。就这,人家还每天至少比我们早起半个小时,对着床头小圆镜就忙开了!干吗呢?市井女人好奇心强,某天也醒了个早,躲在上铺偷偷瞧:瞧人家,那好多五颜六色的小瓶瓶俺都叫不出名字,还有圆圆的小粉扑扑(一定软软的),还有袖珍小笤帚刷刷扫扫呢,哦,指头又蘸点什么,在脸蛋上拍拍点点,还划圈圈……直看得俺哈喇子直流,暗自惊叹不已,可也许天生就没长那根筋,没多一会儿俺又哈欠直滚,呼呼睡去。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那美女竟是鄙人的最好朋友了!到哪里都花影不离身左右,俺可真是风光一时——你想啊,那回头率!我简直有不劳而获的窃喜,俺一根小小豆芽菜,也有今天!

但我决不明说,更不张扬,只是很谦逊地冲人微笑颔首,就已足够。

很快,我就跟她学会了怎样巨复杂地搽香香,把个干净脸儿涂得像活见鬼。还有意外收获呢,我学会了用香水!就是要小心地向两手腕、脖子的青筋处喷,妙极妙极,我在女生楼里一个个宿舍到处窜,找人说感想,香不香?香不香?

大一期末,才忽然有个胖MM终于良心发现,悄悄叫停我说,嗨,以后别总跟她一起了,你当绿叶有瘾啊?!

这才清楚,美女是在利用我!市井女人立马拍案而起,凡遇美女立刻龇牙咧嘴怒目而视,风萧萧兮易水寒,从此与她慨然断交。我以后就只跟男生玩了,凭三寸不烂之舌,与看着顺眼的男生们统统称兄道弟,呼朋唤友打马扬鞭,课也不好好上,几乎混成酒肉之徒。最过瘾是每隔一段日子,由我请客到一个乱哄哄小巷里吃麻辣肥肠粉,才两块钱一份,我每每很轻松地搞定十人。大家吃得稀溜作响大汗淋漓,全无顾忌地使用摊头糙极的卫生纸,你撕一条我扯一块,痛快地擦那将流未流的鼻涕,或抹去嘴角各种残渣油渍。然后我这市井女人,与旁边民工或一些邋遢妇女别无两样地,垂手静待那脏乎乎的老板娘找我钢板儿。

那阵子胃口实在是好啊!俺功课没学到什么,名声可就狠狠建立起来了,大家口口相传,那个豆芽菜呀,特够哥们!

其实,大二没完我就发现一个秘密,我已经不是什么豆芽菜了!我可爱的青春期姗姗来迟,人家都长完了的我终于开始长了!那次在学校浴池洗澡,同去的小梅忽然对着我直叫,哇,你身材真好啊!吓我一跳,赶紧自审一下,哇!真的呢,胸前两个自家伙实挺挺的,后臀也恰到好处地挺呱呱起来,曲线毕露呢。当下我举目四望,雾气腾腾全是一个个白溜溜女人影子,仔细分辨,我这样真算很不错的哩!

俺不害臊地上下到处摸,惊喜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直问小梅,真的啊,我不是豆芽菜了哦!小梅说哎呀,你早不是什么豆芽菜了,不过是我们叫顺嘴了就这么一直叫呗!

这不知是不是近段时间跟哥们狂吃海喝的结果,堪称疑案。但无论怎样,这身材一窈窕,生活就跟着绚烂多姿起来,我的爱情生活,从此就迎来了九九艳阳天。

寒假回家碰上高中时一哥们,见了我的玲珑新气象大为惊奇,眼神忽然就暖昧起来,一个劲要约我出去喝咖啡。我说干吗呀,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他急了,你淑女一点好不好,都可以谈婚论嫁的人了还这样!我说唉呀,香屁一个,赏银八两!朕接受贤卿之建议,开始做淑女去了也!

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

其实我当然是有喜欢的人的。

他跟我同系不同班,一张黑脸黑得直追木炭,但个子高高,眼神炯炯,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

下午四点,他永远准时出现在校篮球场,潇洒飞扬,而我就娉娉婷婷独立场边,开始坚持不懈地表演淑女纯情做派,无比耐心与雄心地等他自投罗网。

市井女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则招招不会失。大三,傻大个儿终于与我开始隆重上演爱情故事,把世间缠绵浪漫无所不用其极啊,羡慕死全校美女。大四毕业,我俩都很心仪西南某市,聊以支援西部开发,各找到工作双双飞去。

现在,我们也不过是市井草民,租住在城北一个才12平米的小民居。

但把它唤作——爱的小狗窝。

因为我们都好喜欢一个小故事:狗妈妈曾对小狗说,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

小狗咬着自己的尾巴一直转啊转,然后说,妈妈,我怎么一直追不上,自己都要晕倒了?

它妈妈就说,抬起头来往前走,幸福就在你身后。

市井女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则招招不会失。大三,傻大个儿终于与我开始隆重上演爱情故事,把世间缠绵浪漫无所不用其极啊,羡慕死全校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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