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年宋凌二十岁。
学校的圣诞晚会，依然是T大每位学生一年里最期待的日子。冷飕飕的冬夜里，依旧无法使众人的热力降温。
宋凌是这片热力天地之中惟一的静寂。
她将摺好的毛衣收到旅行袋中，装进最后一件衣服后，她将袋子的拉链拉上。
明天开始的“行宪纪念日”连续假期，依照惯例，她会回阳明山的关家，在假期结束之后再返回学校。
这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经由她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安全，会每餐吃饭，这个学期关伯伯和关伯母才总算同意她外宿。关家的人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更明白的是，不可恃宠而骄，她不能样样依赖关家的资助。
关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对她皆以真诚相待，并将她当成自家人，让她感受到亲情的温暖，这份恩情她时时铭记在心。
这时一位室友走进寝室，看到宋凌，她惊讶地哇哇大叫。
“宋凌你怎么还在这？！圣诞舞会开始了哦！”
宋凌浅浅一笑，她挺直身子，将旅行袋背上肩膀：“不参加了，我要回家。”
室友无限可惜地又是一个大叫：“那很可惜耶，今天的舞会棒极了！你实在应该去看一看才是！”
室友高分贝地吆喝着，宋凌始终浅笑地轻摇着头，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室友拿好了东西，准备离去，对于宋凌的拒绝其实并不感讶异。宋凌一向如此，向来不大参加团体的活动，不过说也奇怪，如果宋凌真这么沉默安静，开学时的迎新晚会，她又怎能主办得那么有声有色，让所有的人跌破眼镜、刮目相看？
室友审视地看着宋凌：“宋凌，你好奇怪哦！”
宋凌耸耸肩：“会吗？怎么说？”
“说不上来……”
室友笑开，暂时不打算深究，反正将来有的是时间去探索这么一个怪异的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她得赶回去舞会比较重要！
“算了，改天再说，我得回会场了。宋凌，你确定不去？”
宋凌轻点着头：“不去了，你好好玩，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
宋凌目送室友离去，拿起随身的东西，关上寝室门，随后离开寝室。
圣诞夜，大家都去狂欢庆祝了，整个女子宿舍显得有些寂寞。
宋凌走着，突然走廊上的公用电话铃声大作，她接起电话。
“喂？”
“小凌啊？”
“关伯母？”
“要回来了吗？”
“嗯，我正要搭同学的顺风车回去呢！”这是个藉口，她知道如果不这么说，关伯母铁定会叫家里的司机来学校接她。
“我看这样吧，正好关昊今天也要回来，你干脆就和他一起回来好了，都这么晚了，再麻烦同学也不好啊！”
天啊！宋凌一张平静的脸当场瓦解，她当然知道关母的意思，当然更清楚她的用意何在！她为了撮合她和关昊简直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关家二老对她的疼爱，她不是不晓得，只是对于这种亲上加亲的做法，她实在无法认同。
关昊，关家庞大家产的惟一继承者；一个周旋在女人之间的花花公子；一个不知人间疾苦，只知玩乐的天之骄子，这样的好命人，她宋凌何德何能高攀得上人家？
宋凌暗自一个冷哼。
“怎么啦，小凌？”等不到宋凌回应，关母赶紧追问。
宋凌连忙笑道：“没事的，关伯母，我这就去找关大哥，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们会尽快回家的，再见。”
宋凌不等关母回应，迅速地挂了电话。
她叹了口气，看来不上大礼堂走一趟是不行的了，她得去和关昊商量，由关昊去告诉关伯母，不是她不和他一同回家，而是关昊自己有事不能和她一起回家，唯有这样，关伯母才会饶了她，不会连续轰炸个两天两夜……幸好，向来老爱和她抬杠的关昊对于这点倒是相当的配合。
宋凌叹了口气，背起行囊，前往正举行圣诞舞会的大礼堂。
圣诞夜的庆祝活动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如火如荼地展开筹备，众人皆兴奋地期待着。这一夜的晚会对每个学生而言，无疑是相当重要的。
宋凌走在学校的椰林大道上，看着高高的树上也能挂着霓红灯泡，更觉得学校圣诞晚会筹划小组的厉害。
愈接近学校礼堂，热闹的音乐声就愈加响亮，节奏规律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心跳也跟着一下强过一下，节奏强烈的音乐太过于震撼了，竟让人有种心快要跳出来的感觉？！这样的气氛是热闹而且让人兴奋的，宋凌带着微笑，走进礼堂。
“宋凌！”
几个系上的好友亲切地打着招呼。
一位系上好友走近宋凌：“难得！以为你不来了！”
音乐声太大了，两人都必须扯开喉咙拉高音量。
“来找人！有看到关昊吗？”
系上好友闻言大笑，指指身后舞池中的人群：“好找得很，看看哪里女人多，关昊就在哪里！”
宋凌轻挑着眉梢，勾起嘴角，嘲讽的意味十足：“我想也是，看来我想找他说话可能有点难了。”
系上好友提出建议：“再等等，一会儿有活动，音乐会暂停，会比较好找人。不过，我不陪你了，台上有活动我得先走。”
系上好友离去后，只留下宋凌一个人站在礼堂的大门口，等着时机和关昊说句话。
不久，音乐暂停，主持人上台主持活动，宋凌并未细听，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不远处的关昊身上。可惜的是此刻依旧不是个好时机，他身旁还是美女成群，似乎整个学校的美女全都环绕在他左右，场面是惊人的，简直让她看傻了眼。
关昊一向受人注目，他像是一个发光体，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引人注意的光芒，这一点她从来就不曾怀疑。
他像只高傲招摇的孔雀，也像只霸气十足的狂狮。不知为什么，尽管距离再遥远，尽管他的目光不是注视着她，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犀利的眼神……
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就算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一年，对她而言，关昊仍旧是个教人猜不透的谜，让她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宋凌无力地叹了口气，她皱着眉，却不知为何自己会叹气，只知道一股好沉重的压力压在心头，相当不好受……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束猛然打在她身上，让她顿时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主持人这时宣布：“各位同学，今天的懈寄生圣诞天使诞生了，今年圣诞筹划小组的新活动，是由电脑控制的照明设备以乱码选择打光的时间，此时站在礼堂大门口懈寄生树下的女同学，就是我们的懈寄生天使！宋凌，上来吧！你可以许一个愿望，只要你心仪谁，今晚就可以获得他热烈的拥吻！”
全场哗然，宋凌则是一头雾水，呆呆地杵在原地。
懈寄生是一种植物，懈寄生天使是美国人欢度圣诞夜的一种甜蜜的小游戏，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大家会跳着浪漫的舞曲，正十二点之时灯光会在刹那间熄灭，等灯亮之后，站在懈寄生下的女生，就是懈寄生天使，必须接受别人友善的吻。
接着，数位系上的同学和圣诞筹划小组的人员，几近以强拉的方式将宋凌拉上台。
这时礼堂的照明全开，宋凌眨着疑惑的双眼，还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跑到这里来？她不是来找关昊说几句话，然后就回家的吗？
“别闹了，组长，我只是来找个人而已。”
主持人是学生会活动组组长，有一张相当讨喜的笑脸。
“不是我闹啦，是电脑选的啦！”
电脑选的？真当她是牛奶花生不成？
宋凌忍住大翻白眼的冲动，这时台下群众开始鼓噪，纷纷要宋凌公布心仪的对象。
“宋凌，你就应大家的要求，大声说出你心仪的男生，我们帮你，让你获得一个浪漫的拥吻！”
宋凌继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对着麦克风试着陈述一个事实。
“我没有心仪的对象。”
全场响起一阵不信的嘘声。
“宋凌，你就不要隐瞒了，爱就是要大声的给它说出来！讲清楚、说明白，幸福自然来！”
宋凌无奈地叹了口气，根本不知该如何解决这场混乱。
“我真的没有喜欢的对象，真的，我保证！你请电脑重选一次好了，我真的没有心仪的对象。”
“那你和会长呢？”
一向爱恋关昊的女同学在这时提出问题，全场立刻一片安静，等着宋凌的回答。
宋凌叹了口气。
她所称的“会长”指的是，经由全校同学以投票方式推举出来的学生会会长，而这届的学生会会长就是关昊。
问题是她和关昊哪里又扯上关系了？
“他是我们的会长。”宋凌回答，眉头拧得更紧了。
“可是，不是听说你们住在一起？”
这倒成了关昊亲卫队逼供的“记者会”了，八卦人人爱听，只见台上台下所有人无不睁着好奇的大眼，等着看这一场引人瞩目的“记者会”如何进行。
倒是事件中的男主角，依旧老神在在，站在一旁，对于自己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似乎相当习惯。
宋凌叹了口气：“我没有和他住在一起，我是和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至于原因，我想大家都相当明白，我就不再重述；况且，这个学期开始我住在学校宿舍，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想这样应该不算住在一起吧？”
问题三出现——
“那你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吗？”
宋凌差点抓狂，她忍住大叫的冲动：“不是，我依旧单身，欢迎男同学的追求。”
在场男性同学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并且传出“宋凌，我要追你！”的呐喊宣言。
问题四紧跟着提出——
“可是，不是听说你是关家内定的媳妇吗？”
宋凌的怒火已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如此尖锐的逼供，这倒是头一次碰上，而且，她有必要站在这里接受这些不相干的人，质问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吗？
宋凌看向话题男主角——关昊，两人的视线一接触，她立刻跌进关昊那双异常灼热的黑眸中。
由于两人皆外宿的原因，好一阵子他们不曾这么近距离对视；奇怪的是，只不过一阵子不见，她竟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更为高大挺拔了，脸部的线条益发深刻，搭着他那傲慢冷峻、似笑非笑的模样，给人一种惊人的权威感！以往的年轻气盛、不成熟的感觉似乎正一点一滴地从他身上褪去……他的成长，让人感到窒息。
不！关昊不可能引发她任何的遐思，她应该要讨厌他，诚如他不喜欢她一样。
她拧着眉回复问题：“这个时代应该没有内定媳妇这档事，同学，你想太多了。”
那位同学依旧不死心，继续提出尖锐的第五个问题：“那你喜欢关昊吗？”
宋凌记得她，她是常跟在关昊左右的女子，更是学校美丽的校花。原来柔情似水的女人问起问题来也可以如此的尖锐、直接。
宋凌嘲讽地笑了，这个问题是今晚“记者会”中最引发她兴趣的问题，她看向关昊，低垂的眼帘依然挡不住她挑衅的自光。
“不，我想不是每个女人都要去喜欢关昊的吧？”
她直截了当的回答，引起在场男士又一阵的叫好声，宋凌笑着，显然其他男同学已经因为关昊的存在而怨怼许久了，看来这场“记者会”如果再继续下去，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宋凌敛起笑容，移开麦克风和身旁的主持人说话：“我可以走了吗？你最好再选一个女同学，我不适合。”
主持人还来不及回答，就见一名刚才高声宣示要追求宋凌的男同学冲上台，直挺挺地站在宋凌面前，他没宋凌高，但因粗壮的身材而显得孔武有力，宋凌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震退了两大步。
“有事吗？”她问着。
全场这时又开始鼓噪，男同学纷纷发出助阵的吆喝声。
“宋凌，请答应我的追求！”
他大声宣告着，一双手臂猛然将宋凌拉往怀里，由于太过突然，宋凌根本来不及反抗，整个人硬生生地跌进他的怀里，震得她头昏眼花。
眼睁睁看着宋凌就要这么被霸王硬上弓地夺去初吻，这时台上又冲上另一抹高大的身影袭向宋凌。事情就在这两三秒的时间内发生了，等大家回过神来，全被眼前的况状惊得高喊出声！
宋凌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而更惊人的是——强掳走今晚懈寄生圣诞天使的人竟是关昊？！
“谢谢你。”宋凌喘着气道谢。
关昊牵着宋凌的手走在学校著名的杜鹃花道上。
寒冷的冬夜，加上人群全集中在礼堂的活动会场里，而使整个校园显得人烟稀少。
“不客气。”
平静心头所有的紊乱之后，宋凌这才发现关昊仍然紧握着自己的手，她试着抽回，却发现怎么也抽离不了，她疑惑地看向关昊，关昊仍如往昔般神采飞扬，微扬的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你？”
“别忘了，你是我的懈寄生天使，所以我有权牵你的手！”
他凝视着她霸气地说道，可语调中却有着逗趣的意味，宋凌笑了，因为这神奇的一夜。
“你信啊？莫非你也是策划人之一？”
关昊大笑：“你就当自己是被我设计的人，否则要牵你的手，可是相当困难的！”
宋凌笑着，当然知道这是关昊开玩笑的说法，他打趣的神情、灿烂的笑容，尽管在夜里却依然像热力十足的太阳。
“不过还是谢谢你。”
“别客气。”
这是一种相当特别的感觉，从认识关昊至今，两人不是剑拔弩张，就是老爱抬杠斗嘴，曾几何时有这么平和相处过，甚至有肢体上的接触？
宋凌望着紧握着自己的大手，这是她和关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好暖和，好大的手，仿佛可以支撑天地，挡去风雨。
也许是圣诞夜浪漫的气氛，也许是心情好，也许是对立烦了，也许一堆的也许，总归一句，一向对峙的这对年轻男女，在这一夜里似乎遗忘了过往的对立，而显得亲近，和出乎意料的略带点浓情蜜意。
“怎么会突然跑来礼堂？”关昊问着。
宋凌轻扬眉梢：“你知道我没来参加圣诞晚会？”
“当然喽，我说过要设计你的，当然得知道你的行踪。”关昊眨着一对深邃而明亮的双眼。
“少来，我是来找你的。”宋凌勾起嘴角，清澈的眼中有无限快乐的色彩。
“找我？”
“伯母要我和你一起回家，我想你今夜会很忙，所以就来找你商量，要你去告诉伯母……”
“不是你不跟我一起回家，而是我有事，无法和你一起回家。”关昊准确地接下宋凌要说的话。
两人相视大笑。
“老套了，你老是用这个理由。”
宋凌耸着肩，她笑逐颜开的脸有着炫目的光彩：“这个理由可是屡次过关斩将，好用得很呢！”
“不过却害惨了我，全家人都以为我这么没良心，同校还不好好照顾你，你让我成了过街老鼠，全家人人喊打！”
宋凌又一个大笑，今夜的她，有着难得的笑容和难得轻松的心情，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圣诞夜的浪漫气氛催情？也许只因为是他……
“那还真对不起你了！”
“好说好说，反正我脸皮厚，不过……”关昊停住脚步，深邃的眼凝视着宋凌。
宋凌心头一紧，心跳因这样的注视而狂飙不已。
“嗯？”她询问着。
关昊一顿，尔后开口：“你真的有这么不喜欢我吗？”
宋凌呼吸一窒，她慌乱地别开眼：“我没有……不喜欢你啊……”
关昊扳正她的肩膀，勾起她的下颚，逼迫她面对他：“看着我，再说一次。”
宋凌软弱无力地回答，当然没有直视他的勇气：“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太好了！”关昊说着，绽开邪气的笑容，他俯身靠近，直到他前额的头发拂过宋凌低垂的眼睫，“那我可以吻我的懈寄生天使了！”
宋凌满脸通红，她当然知道关昊是逗着她玩的，他怎么可能会吻她？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生，不会引起他兴趣的女生……
宋凌心头怪异地揪痛着，这样陌生且莫名的悸动，就这么一波波地掀起她从未探求过的情感。
关昊又一个吓坏人的问话：“我可以吻你吗？”
宋凌回过神，她羞红着脸，含笑的眼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你少闹我了……”
她仰视着他，酒窝在颊边显现：“我没有不喜欢你，但这不代表你就能吻刚好站在懈寄生树下的我。”
关昊作势哀叫：“哦！我的作战计划失败！”
“况且，”宋凌斜睨着他，俏皮地扬起嘴角，“你的作战计划的确失败，你不应该任由一个男同学差点强吻我，让我成了别人的懈寄生天使，大哥，你的作战计划真的失败。”
关昊故作恍然大悟状：“对耶，早知道我应该冲上台，直接吻你就好了，干嘛还让别人有机可趁！？”
宋凌点着头，表示认同：“没错、没错。”
漫无目的的对话，两人相视，噗的大笑，笑声传遍校园，传扬了好久好久……
在这个夜晚，宋凌和关昊开怀畅谈，有开心的逗趣笑语、有正经的未来展望、有心灵的分享，有两人不曾探究过的一切一切；那种感觉是畅快的、是开心的，更是万般过瘾的，两人都没料到他们竟是如此的契合！
直到夜深，两人亲密地共披着一件关昊的大外套，月色照着大地，两人坐在草坪上相倚偎的身影，延绵得好长、好长……
这一年宋凌二十岁，在二十岁的圣诞夜里她的心进驻了一个身影，那是关昊。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了，两人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关昊毕业后赴美深造，而宋凌毕业后则是赴日实习。
数年后，关家长辈将名下产业交由关昊继承；而宋凌本着报恩的初衷，奉献自己的青春和心血，努力打理关家的事业重心——“绝代风华酒店”。
此时两人有了明显的对比；宋凌拼命努力，关昊则拼命游戏人间。
很快的，双方渐行渐远，思想变了，没了契合；对于关昊，宋凌多了愤怒，有了怨怼，更新生了不屑……
而心底的那抹身影是否依然存在？
时光流逝，时序回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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