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已经备下了杏花玄露茶，道长请随我来。”不多时，川穹的声音又回到了酥软娇媚的模样。
南玉子是向来是不喜相貌抚媚一类的女子的。师父说过，狐媚易搅乱修道者的本心，本心若失，道行尽毁。他是修道之人，自当谨记。
可不知是何缘由，他竟觉着听这位没有一点神官模样的神官说话很是舒服。那身神官服，实在不合适她。
出了内殿，川穹领着南玉子穿过一扇拱门，拱门后接面而至的是条不大宽阔的夹道。说其不大宽阔，倒并非是此道路修得窄，而是夹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粗壮的植株，那些植株生得枝繁叶茂，叶子上托起的花瓣像是被画笔点缀上去的火焰，开得如火如荼，生生地将小道给占据了大半去，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火红的海洋。
待他走进看了，才发觉这植株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有风吹过，火红的花瓣如柳絮般飘飖翩落。
“此处栽的是什么花？”南玉子随手拈起一片粘在道袍上的花瓣细细打量着。
“这种花名唤凤凰花，四海八荒里，唯有凤凰山可见。”川穹温柔地笑望着身前飘落的红色花雨，“许久都不见开得这样好的凤凰花了……”
南玉子拈着花瓣喃喃道：“等阿雲醒来见了，一定顶喜欢这种花。”
“那是自然，她呀最喜欢花花草草的了……凡人道长，你之前说在凡间小祖宗是你的师妹？”
“小什么？”蓝衣道长正摩挲着花瓣出了神。
“哦……我是说那个小姑娘，她是怎么成了你的师妹的？”川穹转过身去，用手捋了捋额间垂下的那缕头发。
“师妹上浮香山前的经历在下并不知晓，只隐约听师父提起过她是大姜国的贵女，为了求长生之道才上山拜的师。”
川穹一听到浮香山三个字双眸一亮，“浮香山？是不是凡间那座漫山遍野皆开满桃花的山？”
南玉子闻言惊讶不已，“上界的神仙竟也知道浮香山么？”
“自然不是，上界诸仙各自掌管事由，大多忙得很，哪里有功夫去窥探凡间的一座小山？”川穹望着一树火红的凤凰花，像是想起了什么欢喜的事情，嘴角不自觉地朝上扬起，“大抵几万年前我陪着小祖宗下凡游历时路过那里。彼时，那座山上还没有桃花，不过是座光秃秃的山，丑的很。是小祖宗说的，‘此地应当有桃花成片’，于是便去找桃仙要了仙种，撒在那山上，这才有了后来的桃花遍野。”
“小祖宗？”南玉子皱了皱眉，这神仙之间的称呼可真是奇怪。
川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后来过了许多年，我再下凡间时特意去寻了那座山看，这才知道山的名字——取名字的人倒还不算俗。没辜负小祖宗的一番心思。”
“浮香山确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与师妹再也回不去了。”南玉子松开拈着花瓣的手指，那花瓣在空中打着转似的飘摇了一阵，最终与地上的落红融为了一体。
“回不去了？这是为何？”
南玉子掸了掸拂尘上沾惹的花瓣，“兴许是师妹与我们其他众弟子都不一样吧，浮香山上的人都不大爱与她亲近。就连师父也是。后来师妹飞升后便离开了浮香山。我修道不精，便也被师父一道赶出师门了。”
川穹勾着唇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这些个凡人之中的例外？”
南玉子摇了摇头，“我么，先前也是一百个不乐意见到阿雲的，她那样古怪的性子，叫谁第一次见了都是要唯恐避之不及的。”他说着，忽然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可偏生我是大师兄，师父便将她一股脑地扔给了我。从此三课修行习术法，我便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你们的那劳什子师父，同你那一干师弟妹，实在是没甚眼水。”
南玉子听得出川穹的话中带着股浓浓的不满，可回身去看她却又与往常没甚两样。往常？他今日是头一回见到她罢，南玉子摇了摇脑袋，最近变故太多，脑子里竟生出这许多奇怪想法。
“凡人么，比不得上界仙人有天眼，凡人的眼睛向来是只看表象。师妹的任性胡来是她的皮，可情意深重是她的内里。”
“这话倒不错，她呀从来都是这样……”川穹忽然想起方才在内殿礼见到的那具躯壳，“内殿里的那壳子，小……小姑娘做什么要用本元养着？”
南玉子闻此，神色晦暗不少，“那壳子，是师妹的心上人……壳子的主人在师妹上浮香山前便死了——师妹亦是为了那壳子才上的浮香山。”他说着，摇了摇拂尘，“彼时，师妹本想求师父救他，可奈何那壳子的魂魄已离体，除非魂魄归位，否则是如何也救不回来的……师妹知道了后，不仅没有放弃，还将那能生死人骨肉的宝物放在壳子上，以保其不腐。”
“不错，雲华簪确实有这个效用，不过既有了雲华簪何必还要用本元养着？这不是多此一举？”
蓝衣道长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沉默了一会儿，道：“雲华簪虽能保其不腐，但那终究是副没有魂魄的躯壳，时日一长便开始龟裂起来。师妹害怕壳子会保不住，于是翻尽了古籍，知道极海之冰能保躯壳千年不坏，便又将壳子给移到长生海下。”
“长生海聚集着许多四海八荒的修行者，并非是个太平地方。既不能时时刻刻守着那壳子，又害怕那壳子出什么事……”川穹恍然大悟，片刻后，又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道：“若是不按自己心中所想的去做，她也就不是那个雲华了。她么，总是要任性些才讨人喜欢。”
“走罢，凤凰花虽好看，可也不能辜负了杏花玄露茶。”言毕，女神官朱唇轻抿，又回到了平日里的妖娆模样，扭着腰身踏着一地落红朝小道深处走去了。
南玉子望着前方那袅娜的身影，愈发觉得熟悉。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