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扑哧一笑，手中的茶不留神洒出一两滴来。不知怎的，听着他如此淡然地讲出这番话，倒叫我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玄清池的老头曾告诉我，从前西海有位龙太子，因为某种缘故，在容貌上生得有些不足。龙王和王后因此十分害怕，他们担心太子因为样貌一事而不自信，尤恐他们的儿子将来无法成为西海的顶梁柱。
于是乎，龙王便想出一个法子来。他下令告知所有西海的子民，太子有惊世之颜，并要求每个人都对太子说一句赞美的话，要一直说到太子成年为止。
而后，太子渐渐长大。从小便被赞美包围的他，果然没有辜负他父王的期望，成为了一个心智健全的好太子。但是，不知道是子民们赞美的语言太美好，还是他们赞美的时间和次数过于频繁了。太子竟觉着自己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常常对着铜镜添妆，觉着任凭谁也比不上他。若有人赞他他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可若有人敢踩他，他便会认为是那人嫉妒自己，往往以嘲讽置之。
想到这里，我不禁抬头瞧了瞧风华，脑子里立马幻化出他对着镜子给自己添妆的模样。一时笑得愈发厉害了。
他见我笑得甚是猥琐，不怒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立在船尾，任凭海风轻拂着发丝和衣角。
“帝君怎的不说话？”我笑了半晌，觉着累的慌。于是揉了揉笑疼了的肚子，有些好奇，难道他就不想知道我在笑什么？
“本君想等你笑干净了再说。”他看着我，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还没笑干净，本君可以帮帮你。”
我闻言忙摆手，若是再这么笑下去，恐怕我就要成为四海八荒第一个笑死的神仙。
然而他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来，紧接着问到，“笑干净了？”
我见状立马狗腿地直点头，“笑干净了，笑干净了。”。“果真笑干净了？”
“果真，果真，比真金还要真！”
他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便好，现下同本君来谈些正事如何？”
“甚好甚好，帝君说便是，我肯定全力配合的。”我缩在船头，笑眯眯地附和着。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不成为第一个笑死的神仙，只好委屈自己了。
“雲华在哪里？”
“雲华在哪里？雲华在这里啊。”
“你莫不是真想接着笑吧。”
“不不不！”我连忙边摆手边摇头，“我就是雲华啊。”
他愣了愣，眉头微皱，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吞了雲华？”
“不不不，帝君太会说笑了。”我干笑了两声，“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叫雲华。”
“你不是梓渝？”
“我……这个，曾经是，现下不是……这个。”我不由得尴尬起来，想着毕竟这四海八荒里还有一个雲华上神，虽说她早已不在了。但在她夫君面前提起同名这个事总归不大自在。
风华一脸不解，方欲追问便被我堵了回去。
“我在人间时的确叫檀梓渝，不过后来去浮香山修仙，师傅替我起了雲华二字作法号。”
记得一开始上浮香山，师傅是并不愿意收我的。因为彼时我年岁已然不小，兼之又是朝廷追查的对象，收我为徒风险甚大。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日之后檀梓瑜这三个字顺利出现在浮香山的弟子名册中。此事一出，浮香山上上下下立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山之主出尔反尔之事搅得满山人心惶惶。众人皆以为山主是受了美色魅惑才破格反悔收我进门，纷纷为浮香山未来的命途忧心不已。但只有我自己明白，他看重的不过是那柄雲华簪，同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后来山主为了纪念自己获宝，便顺势以雲华二字作了我的法号。从那以后，我便一直被这么叫着，直至现在。
“如此，你没有吞雲华。”
“我……自然不会吞它。”辩解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热泪盈眶。第一次觉着风华的脑袋竟如此直。“我为何要去吞它？”
他点点头，“那你为何在正阳殿给本君假的雲华簪？”
我闻言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杯扫到一边，慢条斯理地答到：“虽然之前帝君答应了我报恩一事，但我可不能保证正阳殿里的那位仙姝也能一并答应了。”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沉默了半晌后淡淡道：“看来本君小觑你了。”
“不敢。”
“不敢？这世上岂有你不敢为之事。”
我摆摆手，眼神瞟向漫无边际的长生海，“帝君错了，其实我的胆子小得很。”
风华轻蔑地笑了笑，我见他笑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出的个中滋味与他大不相同。
“帝君不是还想听我讲话的么？”实在不想在胆子大小这种问题上同他作过多纠缠，我只好跳开副题直奔主要。
他见状便也收了难得的笑意，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讲。
“帝君若想要雲华簪其实很简单。”我捞过茶杯小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只消拿出您本体的一魂一魄来换便是。”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我这边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海面上传来一阵凌厉的斥骂声。
我同风华皆讯声望去，只见小船不远处一道桃色的光芒自长生海海底陡然窜起。还不待细察，那道光芒便化作了一位身着桃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慌慌张张疾驰而来。
“桃夭？”风华望着那女子，原本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郁结。
“贱婢！”可不巧的是那桃衣女子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一上船便直直绕过了自家帝君，对着我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招呼。
记得早晨出府之前，荼荼特意吩咐我要规矩些，她说正阳殿到底不比清风朗月居，是别人的地方，凡事须忍让三分。尤其是碰到殿里一个穿桃色衣裳的仙姝，更加是惹不得。
现下看来，荼荼口中的仙姝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如她所言，这仙姝的脾气果然厉害得很。
“原来是桃夭仙子，小的是清风朗月居的雲华，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是哪里怠慢了仙子，还望仙子莫要怪罪。”我捧着茶杯极其狗腿地向着来人作了个揖。
“贱婢滚开！”她伸出玉臂朝前使劲一甩，将我手里的茶杯打了个粉碎。
茶杯里的水一时被溅得四处横飞，船上的三人无一幸免。
“桃夭！休要胡闹！”被沾了满身茶渍的风华立在船尾，眼中怒意渐显。
在我的印象里，华九浮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但凡是他用的所有东西都只能是新的，他从来不穿同一件衣裳，从来不用同一条头巾，就连在外头喝个茶也从来是自己备着茶具。那时候我总是笑话他骄奢，可如今看着那风华比方才还要阴沉的脸我才稍稍明白他为何会生成那般习性了。
“君上！”桃夭嘟着嘴，满脸委屈，然而眼神却又十分坚定，她望着风华一字一句地说到，“夭夭绝不会让这个贱婢拿走您的魂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