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桥墩
诗人艾青说:“桥是土地与土地的连系,桥是河流与道路的爱情”。
对于襄渝线来说,对于大巴山来说,桥是大山与大山的连系,桥是隧道与隧道的爱情。石庙沟工地有两座桥要建,一座是连接一号洞和二号洞的石庙沟的二号桥;一座是连接一号洞和石庙沟车站的一号桥,因为把一号洞对面的小山坡挖掉,还摆不下一个车站,所以车站的延伸部分还必须放在一号桥上,所以一号桥是双墩桥。一号桥跨过的是一个不知名的狭小且深的山沟,孩子们根据地形,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著名的地名形象地称它为“夹皮沟”。
学兵四连是一支组员复杂名堂最多意外频出的队伍,是邓营长他们最头疼的一支娃娃连队;奇怪的是也是一支最能干活的连队。打风枪、装炮、点炮、排险、扎钢筋、上模板、打边墙、打拱、填方、灌浆,至于出渣备料的活更不在话下:也根本不用派军人来跟班指导,而且那里的连队没有不牺牲几个人的,唯独学兵四连没有人牺牲;这就叫“歪瓜正果”。更离奇的是在施工竞赛中,竟然没有一个连队能超过学兵四连的进度,无论是上道坑和下道坑的掘进,还是被服打拱打边墙。在掘进上易连长领导的学兵二连曾经跟学兵四连较上了劲,连续3天竞赛,最后以总进度少0.2米输给了学兵四连。
学兵四连的“打拱”活更是干得炉火纯青。先是支拱架,那拱架实际就是钢轨弯曲而成,再装模板,在模板内面抹上油脂,以便水泥凝固后,模板好取下,然后要紧的部位扎上钢筋。那搅拌好的水泥要一锹一锹挑到两米高的蓬顶上去,然后布匀,用振动器捣固,再在拱顶和岩壁之间塞满像小西瓜大的石头,谓之“填方”;等水泥干透后拆掉拱架和模板,然后用风枪在水泥壁上每隔两平米钻一洞,将水泥沙浆强压进去,使岩壁和水泥拱顶结为整体。
这些活里最难的是挑水泥和在蓬顶上将水泥布匀捣固。挑水泥是一个强力气活,但是又要一定的技巧,而且个子不能太大,个子太大,直不起腰来,就根本干不了这个活;再那一锹一锹的水泥都要按照蓬顶上面的人的指令扔到位,上面的人才好布匀捣固。那一锹水泥最少20斤,施工面很小,空间是一个半圆形,只能容下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往上挑水泥,一个人挑100下就要累的虚脱,必须四个人轮换。学兵四连已有一帮挑水泥的好手,如:大山、周东、鸭子、柳军、下手抓等。至于在拱顶上将水泥布匀捣固的活,这要求个子小、力气大;严格来讲顶壁离水泥拱顶距离三四十公分最好,这样拱顶的水泥和顶壁的岩石直接黏结,浑然一体;但是爆破施工做不到这一点,而且人不能上去将水泥布匀捣固也是一个问题,所以一般间距1米高是比较合适的,这样人在里面或弯或蹲就可以如意操作了,回填量也不大,灌浆也能发挥作用;间距太大,在上面布匀捣固的人是舒服,但后面的回填和灌浆难度太大;有的由于局部塌方弄出一个大的空洞,不知道要填多少石方,只有加厚拱顶,能顶住今后可能的坍塌。学兵四连像乔社会这样的“小朋友”很多,经过一年多的锻炼,人倒没有长高,经常背重东西能长得高么?但个个都长结实了,他们是在拱顶上将水泥布匀捣固的最佳选手。
学兵四连在劳动中的表现使邓营长欣喜万分,他不止跟一个人讲:
“不要看学兵四连的孩子们顽皮,顽皮的孩子才能干!”
学兵四连的牌子打响了,连嘉奖、营嘉奖、团嘉奖,甚至立功捷报像雪片一样飞到学兵四连。荣誉极大调动了孩子们的积极性和政治热情,但要发展党员的时候,不是这个人的爸爸不好,就是那个人的爷爷不好,或者亲戚里有“坏蛋”,一个也批不了。大多数孩子倒无所谓,入党对他们来讲那简直是当了大干部,那是大人们的事,孩子们能入个团,政治上已极大满足了。不就是团支部书记柳军,副连长陈鸣箱和李中亚等人积极写申请要求入党;也就是他们有条件入党。人家毕文军是连长,都懒得去入党,连队里不就是指导员一个党员。那时候入党真叫“火线入党”,但也要报营部、团部批。对每个预备发展党员的人要内查外调,祖宗三代筛一遍,兄弟叔伯查一遍,姐妹婶嫂过一遍,七姑八姨摸一遍,严防阶级敌人混进党内;这样七搞八搞还有谁能入党?指导员最后没办法,给他们几个人搞了一个“入党积极份子”装进档案了事;也算是他在“三线”的“政治交代”。
学兵四连孩子们的适应性和好胜性在施工中表现出来了,也赢得了营部的信任,把建大桥主要桥墩的任务交给了学兵四连。
铁路施工一般是先洞后桥。因为造一般沟涧的桥比挖同样长的隧道要容易的多。它暴露在阳光下,它是透明的,它是可知的,它的众多桥墩可以同时施工。而隧道除了挖两头掏中间,别无它法;而且你不知道前面会掏出什么样的岩石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会挖出什么危险,它是真正的“黑箱”。
交给学兵四连的任务是建筑石庙沟二号桥中间的桥墩,不包括基础净高69米。这在70年代可是超高建筑,从单体来讲也是一座宏伟建筑。
部队的技术员按照测绘兵的测绘在沟底划出开挖基础后,先要筑坝围住基础,把汩汩溪水引开,把围堰中的水掏干,再开始往下挖基础;还要随时把渗进的水舀干,那基础要一直往下挖,把溪水透过的岩石统统挖掉,一直挖到原生的青天一样的石头,就像从隧道里面挖出的石头一样。看来“青”是宇宙的本色,天是青的,山是青的,地的中间也是青的。
说实话挖桥基础比挖隧道还要艰难。隧道是平直的,而桥的基础则是垂直的,而且不断有水渗出,越往下挖,越是坚硬的石头;关键是不能放炮,一爆破就把岩石给震松了,反而适得其反。所以那坚石要一点点凿,一点点啃,一直到原生的最坚硬的青石,那底部还要让它犬牙交错,但一定要把碎石、渣料和岩尘清理的干干净净,这样水泥的基础就能牢牢巴住原生岩石,那桥墩就像在岩石上扎了根似的,像从大山深处长出的擎天柱。
先在基础底部浇注一米多厚的混凝土,这就是桥墩紧紧巴住岩石的脚板,然后在延伸桥墩的主体位置编扎钢筋,一直露出地面,这形成了桥墩的骨骼。因为基础部分是桥墩截面积五六倍以上,又有10几米深,所以要大量的浇注混凝土,这时可以将一抱大的原生的青石洗净,均匀地投在浇注的混凝土里,一来可以减少混凝土的投量,二来混凝土的肉里有了更硬的“节骨”,基础就更坚固了。
桥墩的基台建好后,那露出混凝土基台的钢筋像一簇毛竹。部队的技工在基台安装了一台“设备”。那设备是一个标准圆的设置,内圆和外圆有两个大钢架,钢架上有固定的模板,内圆的模板朝外,外圆的模板朝内,在基台上构成了一个空心圆柱体;这空心圆柱体内外模板构成的空间就是桥墩的躯体了,模板高两米,内外模板空间的距离是60厘米。仅有内外模板这设置还不能算作一台“机器”,它的绝妙处是按照“八卦”的分布,有8个叫“起压器”的设置;这设置连着大钢架;那“起压器”实际上是一个靠螺杆的伸缩来往上移动模板的器具,钢架往外延伸的衍杆铺上木板,外围拉上绳网,就是施工人员的外平台,绳网外就是万丈深渊了;钢架往内延伸的衍杠铺上木板,他就构成了一个内圆平台,是工人员的内平台,在这里是相当安全的。“起压器”的原理是每个螺杆下面都顶着一块长宽高均20厘米的混凝土四方体,这混凝土四方体也是做耐压实验和检验混凝土质量的样品。将八部“起压器”错开分成甲乙组,甲组一三五七,乙组二四六八,当混凝土填满了模板的空间,甲组松开顶着混凝土四方体的螺杆,垫上新加的混凝土四方体,把螺杆杠杆顶紧;然后是乙组松开顶着混凝土四方体的螺杆,垫上新加的混凝土四方体,把螺杆杠杆顶紧;当8个“起压器”都顶紧了新加的混凝土四方体,就可以将模板提升起来。那螺杆顶上横穿着一根铁棒,要提升模板,只要顺时针转动顶着混凝土四方体的螺杆,模板就能提升起来。当一个庞大的钢构设置,混凝土又是被混凝土紧紧地巴粘着,要有力地平稳地提升上去,必须有力地均衡地扳动螺杆,那个方法是每个“起压器”必须有两个人去扳动螺杆上的横棒,8台“起压器”必须同时扳动,扳动的角度要相同,16个人必须同步;这就必须要有节奏,就像众多人抬一个重物,或者众多人举一个夯锤打夯一样。自然用哨子声来统一步调统一节奏是最简单最有效的。随着桥墩的增高,那桥墩上的作业装置像无枝无叶的巨树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鸟巢,那“瞿瞿”的哨子声多像鸟儿在啾啁。谁发明了这种尤物,如果混凝土能源源不断提供到上面来,孩子们将在那有节奏的哨声的伴奏下,把那桥墩建到天上去。可惜这建桥墩的混凝土是从连接在两山之间的一根粗粗的钢缆上吊下来,开始桥墩很低的时候,上面开卷扬机的战士根本看不见吊斗的位置,也只有约定用哨声和旗语来指挥。有说,古人是想建一个高大建筑到天上去看望上帝,和上帝对话,反映人间疾苦。上帝惧之,故把人的语言搞乱,使之不能沟通,不能协调做事,使古人建天柱上天的计划失败。而这台设置的原理就可以实现古人的愿望。
这种建桥墩的装置好是好,又不用动力,也简单易学,孩子们一下就学会了。如果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建的桥墩上下一般粗,像神话中海里的定海神针似的。桥墩要上细下粗才符合建筑力学的原理,但用这种装置显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那年代建的桥墩都是生来就傲骨般的上下一般粗。
桥墩是空心的,在低部留有一个1.5米高的门洞,便于以后进去查看和检修,但使用的机会是极其少的。当孩子们边学边干将桥墩打到5米高的时候,部队技术人员突然叫停。他们发现桥墩的门洞太低,一旦沟底涨水,不要说人无法进去,而且水淹进去以后,岂不鱼鳖虾蟹都要在这里做窝,还将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而如果把门洞做高,这些问题都可以避免,还可以不用装门。于是决定将已建好的空心桥墩全部填满混凝土,再往上建空心桥墩,留出门洞,沟里的水再涨也涨不到五米高。那桥墩空心的直径为2.5米,将门洞一堵,然后再从上面注下24多立方的混凝土,还要将人吊到下面去用捣固器捣固。这个活只要混凝土跟得上,吊车吊的赢,那是一个爽快活。24小时运作,没两天那5米高的桥墩空心就给填满了。
部队的技术人员说等那空心的混凝土干了就接着打桥墩。空心的混凝土干的白生生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孩子们无意中发现桥墩上从上至下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裂纹。此事报告到邓营长后,邓营长大惊,决定桥墩暂停施工。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这也是一个非常棘手的事,现在看来是技术人员不懂桥墩空心中的湿混凝土对干透稳定了的桥墩砼有一个压强,在湿混凝土变干的化学过程中还有一个微弱的膨胀系数:这些能量的释放就是桥墩上那条若隐若现的裂纹了。建筑理论的探索不是基层施工部队的事,问题棘手的是怎么处理,如果炸掉重来,有一个很大的施工量,要耽误工期;更糟糕的事,爆破后将会震松基础,而且对旁边几个正在施工的桥墩基础不能说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