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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巴山的回声2

江西按照净空和尚的示意,真的走过去把他带来的书放在了案台上。但他的眼睛干涩,模糊了,有种近在眼前又迥空冥远恍若隔世的感觉,一种恍恍不真实的感觉,他从心底里问这是真的么?站在眼前的净空和尚是原来的陈军医么?是不是我们搞错了,他只是和他长得相像而已,但陈军医的这种态度反而使江西心里好过了很多。

江西走回来对着还在发愣的柳军说:

“我1门走吧。”

柳军僵硬地点点头,似若而非地说:“是吗?!”说着便无奈地转过头要跟着江西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施主大老远地来了,何不随便走走看看。”净空和尚说完径直走到他俩前面,那姿势是在说“你们跟着我吧!”

望着净空和尚不容置疑的身影,他俩不由得跟在他后面。因为他俩原来就和陈军医来过,所以地形和位置都很熟悉。

这时那走在前面的净空和尚用他俩都很熟识的声音吟道:

“人生难得今已得,

佛法不闻何所闻?

此身不向今生度,

更向何处度此身?”

这显然是吟给他俩听的,柳军和江西禁不住相互望了一眼,真是说不出的感慨和惆怅。江西心里想真是两句绝妙偈语,他心头的负疚感又轻了许多。

净空和尚走在甬道的中间推开了一扇门,原来这是西厢厅,因为门紧闭着,所以刚刚他俩走过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门口一副对子映入眼帘:

巴山白虎啸泉寒

汉水青龙舞云生

此对联一下把江西给迷住了,余香在口,一再吟哦,突然想起虎撑上的那句诗:虎啸巴山月龙腾汉水云。再抬头看门楣,却没有见到横批,心里就戏谑地想,何不写个“白虎堂”。

他俩随着净空和尚走进了房厅。一般寺庙的西厢厅供奉药师佛等佛祖,但这里却在墙面挂了一溜的字画。左边里面放着一蒲团,一长几,长几上放着一把古琴。净空和尚进门后不说话径直走向左边,在蒲团上坐了,只见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便弹起琴来。

那幽雅的琴声就像云烟一般袅袅飘荡开来,弥漫在整个西厢厅和整个庙宇。开始琴音冷寂,如清风徐来,似虎行蛇步,蚂蚁搬家;继而音调铿锵,宛如开山放炮,山岳倾倒,崩云骤雨,龙虎争斗;后来又渐趋和缓,犹潺潺小溪,舒缓跌宕,流入汉水。他俩根本不知所弹何曲,只能相视一笑,那意思是原来他竟会弹琴。于是柳军和江西就在他的琴声中浏览壁上的字画。

正面是一幅《女娲补天图》。图上的女娲梳着高鬓螺髻,在烟雨缭绕中举五彩巨石冉冉升天,形神兼备,栩栩如生。那题词却奇特:“奇霎扶奇石,秋月冷秋江”。和山门的对联似同非同,因为挂得高,那落款和印章里的字都看不清楚。

《女娲补天图》左边一幅是《山鬼图》。“被薜荔兮带女罗,,的绝色佳人骑在一只似能听到它啸声的白虎身上。那题词却古怪:“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李频《渡汉江》);那是,骑着一只威猛的白虎返乡,哪里还能遇到来人?落款和印章里的字都看不甚了了。

《女娲补天图》右边一幅是以王维《汉江临眺》的诗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意境画的《江山图》,以矗立在汉江边的天柱山为背景,半实半虚,实为如菩提高耸、如佛而立的天柱山,隐约看见山顶红墙黄瓦的白雲寺;虚处是烟云缥缈的汉江。那题词就很是耐人咀嚼,那是苏东坡的一句诗:“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因为落款和印章都很高,也都看不甚清楚。

再右边是一幅字,江西一看,窃喜起来,那不是《诗经》里的《国风.汉广》嘛。但见虽是古板的篆体,行文结构有屈有伸,疏密有致,逸秀大方,其篆法方圆兼施,铁勾金绳,诘曲随体,犹似彩裙临风,有飘逸之感;而行笔道美流畅,起止自如。江西大惊,原来篆书也有这样的神来之笔!柳军听着江西的赞赏和解释也看得津津有味。“字”的题款一般较低,这一下他俩看清楚了,是“天柱僧人”,一章里的字,竟是“净空”两个字。看明白后,他禁不住转头回看仍在弹琴的净空和尚。净空和尚完全沉浸在琴声中,一副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神态。

净空和尚只顾弹琴,不招不理他俩,他俩也就很自觉地从西厢厅里退出。琴声仍然优雅地弹奏着。他俩走到大雄宝殿,那小和尚将茶向他俩奉上,没想到这么久工夫,那茶还是热的,他俩正在疑惑时,那小和尚说:

“我已添了热水,二道茶是最好喝的。”

他俩默然地喝着那茶水,果然是一股奇香。喝着茶时他俩才发现,那如来大佛已经刷得干干净净,重现雄伟和庄严,两边的十八罗汉擦拭的干干净净,各具神态;而两旁高大的立柱上是一副新的对联,那语句精雅恢弘,笔触玄妙,江西深深被折服了,禁不住念出声来:

“白霎渺渺汉水情空中求有以幻修真会如来自性

天柱巍巍巴山石有中索空化真为幻证万法唯识。”

江西接着说:“写得好,这才是寺庙的对联”。

“那你说其它不是寺庙的对联?这对联和绕口令一样。”柳军说。

“其它对子文学味重,而这对子有很深的禅机,虽然我还不明白里面的意思,但它对的多工整啊!此‘对’怎一个‘隋’字了得。”柳军听到江西的说道,又仔细地看了看,也颔首称是。并掏出一张“女拖拉机手”放进了功德箱。他自从这以后养成了见功德箱就放钱的习惯。

“这位施主喜欢对联,这边还有一副,都是我们净空主持写的。”小和尚说着把他俩引到寺庙里面的最左端,那里有一小门,上书“步霎台”。出门是一块蟾石悬而如飞,站在那蟾石上似有颤动的感觉。仔细一看原来这里是天柱山的绝顶,前面就是断崖,再没有路可走了。近看有怪石奇松,峭崖蓝谷,远眺两岸巴山,雨嶂烟峦,汉水上下,连天接地,尽在眼底;人站在这里是心旷神怡,俗虑全消,人仿佛明白了很多,清醒了很多。在小和尚的提示下,他俩转身才看见门边的对联:

峰奇石奇松更奇

雲飞水飞山亦飞

门楣上的两个字是:天门。

他俩见此天景,识得此妙对,无不嘘唏感叹。

“又是一个妙对,原来学文学向陈……净空主持学就行了。”江西差一点说出了“陈军医”。

“你还要向大自然学,但这对联里没有禅机吧。”柳军说。

“对!一个诗人说过,写诗的功夫在其外,也就是要到大自然中去,还要到火热的生活中去;哦,这对子的禅机更大,禅机无处不在,就看我们能不能领悟。”江西说。江西也不知道最近看了一本什么书,还是“顿悟”,大谈起“禅机”来。

“还要‘三突出一’。柳军说了出当时的一个文学创作原则,搞不清楚他说这个是赞成呢?还是戏谑?江西笑笑没说话。

“这边外面还有一副,好像是你们说的什么‘禅机一’。那小和尚说着又把他俩引到寺庙的左边的中间地方,那里是客堂,那客堂的墙壁上除了《人生十四最》和《不生气妙诀》外,又增加了一首《以为歌》,别有禅意:

丛林以无为为兴盛

疾病以减食为汤药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

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语言以减少为直接

学问以勤习为门径

因果以明白为无过

处众以谦恭为有礼

遇险以不乱为定力

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因为小和尚在前面带路,他俩只匆匆一瞥。客堂的左边有一个门,显然这是寺庙的后门。出了后门一条小径延伸到他俩来的路上。回头一看,背后的门上又是一副对联:

入门少问前尘

出槛多发慈悲

门楣上的字是:不二法门。

看到这个对联,他俩突然明白陈军医为什么对他俩不理不答,不冷不热。

现在人已经走到寺庙外面来了,不如就此告别吧。他俩都认为没有必要去向净空和尚打招呼了,就此让小和尚转告吧!那小和尚却说:“净空主持有东西转交给你们。”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宣纸出来,他俩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生死有无来去

——净空书赠施主:柳军、胡发瑞

一九七三年七月十三日

他惊异的是没有看见净空和尚写什么条幅呀!江西也从来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姓名,整个石庙沟,都是把他叫“江西”,他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细品那条幅上字的意思,江西就把那宣纸按原折痕折好装进口袋,即向小和尚作别。这时就听见“铿”的一声,那琴声嘎然而止。他俩对视了一下,决然挥手下山。等他俩转过一个山角,猛抬头看见,净空和尚像一棵菩提树一样站立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他们,虽然已经很远了,还能看到净空主持那深邃的眼睛似乎挂在天际上在注视着他们。据说:高僧的眼睛能看见他自己的后脑勺,高僧的身体内会形成五颜六色像宝石一样的舍利子,火只能把他烧亮,不能把它烧化。

30多年后,江西在网上搜寻到一条信息:一个从东方去的叫净空的大和尚,在欧洲用多种语言给西方人讲解大乘佛教,主张多元宗教融合,多元文化融和,消除恐怖主义,促进世界和平。江西惊异:这个净空大和尚是不是白雲寺的住持?是不是当年的陈军医?是不是陈哲夫先生?不得而知。他将保存了30年的条幅找出来,为了便与携带,江西一直没有把它裱起来,宣纸已经黄了,但字迹仍然那么猷劲。多年来他一直想不出里面的禅机,什么叫“生死有,无来去”?这天,他突然禅悟到:“生死有无来去”,这6个字是三个相对的概念,人的一切都包括在这6个字里。他兴奋的当即打电话给柳军,并把那个“净空大和尚”的事也转告给他听。柳军兴起,定要约江西秋游石庙沟,看那满山的巴山女儿红的红叶,并去了正在修复的女娲庙。

精神家园

下山的路要快的多,两年多的山路锻炼,他们已经成了铁脚板,一路从山上小跑下来。但等他们赶到渡口,已经暮色低垂,晏艄公早以横船在等候他俩,船上正飘出炖鱼的浓香。汉江碧水炖汉江红鱼是再绝妙不过的原汁原味的烹饪,柳军两年前在师部和回民排的孩子们吃饭的时候看到了这种鱼,但不是这种做法,他当时也没有下筷子,他俩来了两年多才有今天的口福。

他俩上船后,自然向晏艄公讲起陈军医的事,晏艄公听后也是感叹不已。其实陈军医就是晏艄公送过江,只是他不知道陈军医去了白霎寺出家。

“那巴霎寺太高,要不也会像石庙一样要被红卫兵砸掉;也好,也好,有陈军医在那里,我们也有个地方可以去烧个香,磕个头,许个愿。”晏艄公说,他还习惯把‘白雲寺’叫‘巴雲寺’。

“我看陈军医出家的事,要保密,要不会给他惹麻烦的,要等部队全部走了以后,此事才好公开,不过我们明天也就走了,晏艄公帮忙一下,陈军医可是个大好人。”柳军一说出口,江西就感到柳军想得周到。

“我不会说,你看是我送陈军医过江的,我都没有给你俩说。”晏艄公说。

“我看就是部队走了,也不用再提陈军医,‘入门少问前尘’,陈军医既然出了家,也就和他的从前以及我们都没有了关系。”

“江西说的对,我们还是喝酒吧,就要和巴山汉水告别了,也和晏艄公告别了。”柳军说着端起盛着苞谷酒的粗瓷碗。

江西端起粗瓷碗说:“今晚连队可要加餐了。”

“都扫了仓库底了,有什么餐好加?!这个鱼可是吃不到的”。柳军说。

三个粗瓷碗碰在了一起。这时江北有人吆喝要过江,柳军说:“赶快划过去,不要影响别人过河,荡着船喝酒才有意思。”

那晚也怪,老有人过江,是不是孩子们要走,有些老乡来给熟识的孩子送行,柳军和江西自然是和来往的老乡一阵寒暄。于是那船就在淡淡的月色中,蒙蒙的山影里,幽幽的江水上荡来荡去。那轻快的撸像鱼尾一样,在水里悄然无息

地摆动,轻轻的涟漪泛着月光,只有山影的移动在说明船在行。

此情此景此兴,江西哦吟着刚刚背熟的歌德《浪游者之歌》的一段:

一切的峰顶沉静,

一切的树尖全无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等着罢:

俄顷,你也要安静。

柳军和江西踏着月色回到驻地,是满耳喧闹,满目狼藉,今夜无眠。江西躺在似乎摇摇欲坠的竹床上,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静静地躺着。有的人是把行李翻来覆去捆绑了10多次,不就是那几件东西,回去还会比来的时候的东西多?该吃的东西八辈子前就吃完了,用的东西除了破烂,还有什么,但敝帚自珍,像那又粗又厚发黄的蚊帐,已经破了洞的草席,也都整整好带走。大胶靴已经穿得脚指头都露出来,丢!蓝布竖道道的棉袄,已经成了混凝土的盔甲,丢!还带什么,总不至于到石庙沟拣两块漂亮的石头带回去作纪念吧,孩子们还没有那样的雅兴。

江西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真是境由心造,难得闲云野鹤般的闲适。他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最看重的就是那几本手秒本和自己写的诗集,下手抓给他盖了两年的蓝碎花被面的被子还给下手抓后,他除了一个帆布革纸壳底的箱子,基本没有什么财产了;自己带来的那床被子早已沤化了,真是“无财一身轻”啊!这时柳军匆匆跑来,轻声跟他说,还有一支吗啡,给你打了吧,你好好享受享受。江西默默地点点头,一针推进去,只片刻,戏感到自己似乎裸身躺在汉江的沙滩上,有点凉意,但那温柔的江水就在脚边,那温暖轻柔的江水从他的脚趾尖往他身上涌了上来,像盖上一条轻的不能再轻的丝绒被,好一阵快意,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温柔的“冲击波”又从他的脚趾尖涌了上来,一波接着一波,这时候除了享受,别无选择……他睡着了,他今晚的梦中不会有“梦幻山”和暴风雨,也不会有野猪、白虎和巨蛇,他梦见原来是汉玉站在江里把那一波又一波的温润的江水推在他的身上……。在后来的日子里江西深深体会到是三线的岁月给他的一生打了“强心针”,苦难真是一座伟大的学校,他以后遇到任何挫折与困难,只要想想三线的岁月,就很容易挺过去。柳军更是无论是得意还是失意都要跑到这汉江边上来,这里成了灵魂寓所,精神家园!

血,滴在地上,不再消失,成为血写的历史。雪,落在心头不再飘去,成为源源不断滋润心田的冰川。

淡涂巴山女儿红的幽香,在熹微的山中如歌行走,晕染桃花的嫣红,在氤氲的溪流中留恋徜徉,轻捻嫩篁的轻柔,在崎岖的小路上想一段旧日往事,掬一杯山月的清凉,在桨声渔火的汉江中举杯笑谈。是多么的惬意!这里呀,有无尽的宝藏!

柳军和江西甚至想让他俩的后代也上上这样的“学校”,但是历史不会重演,苦难的机遇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当听说襄渝铁路要修复线,江西玩笑地跟柳军讲,我们带一支“学兵连”去参加建设,你当指导员,我当连长。柳军竟点头应允。嗨!真是死不瞑目死不悔改的“三线情怀”“学兵情结”!

阳光照在白花花的馒头上,这是孩子们在这里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放开的早餐,让大家放开肚皮吃。但是这天孩子们的饭量突然变小了,没有人去抢吃抢喝,更没有人去囤积。9点钟,没有哨声,孩子们就拿着自己的行李在操场上列好了队。

像连队里第一次开会一样,王指导员,毕连长,陈副连长一字拉开走了下来,不同的是后面增加了两个年轻的领导——团支部书记柳军和副连长李中亚。柳军的手中抱着一摞档案袋。

省革命委员会承诺兑现了,每个人都分配了工作,但连部只通知个人,不公布,因为有当“工人阶级”和不当“工人阶级”之分,那年代都想当“工人阶级”,实际上是工厂的“工人阶级”和服务业的“工人阶级”之分,而当时的孩子只把工厂的“工人阶级”才当成真正的“工人阶级”。自然有的高兴,有的不高兴,但都被回西安的兴奋掩盖着。

陈副连长用划破玻璃的嗓音首先宣布伤残等级抚恤名单,共计15人;为了照顾这些伤残的学兵,他们全部分配到铁路上工作,为铁路建设流了血,所以铁路部门全部接纳了他们,那里可是“工人阶级”的铁饭碗。接着毕连长从柳军手中接过从档案袋中拿出的纸张,大声念着谁谁的处分,共有6份,他将那6份盖着血红大印的纸递给了指导员。

指导员接过那些处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吭一声,毫不犹豫地把那些纸几下就撕的粉碎,往空中一甩,那些碎纸片便向白蝴蝶一样上下翻飞着。

这事完全出乎孩子们的意料,孩子们一时呆住了,仅数秒,孩子们就呈现出喜悦感激和钦佩的表情。但杨立国却没有在队列里。

“嗯!”这个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发话了:

“孩子们,你们的历史使命完成了!”

指导员的话刚说完,直听见“嘭”地一声,一排土屋的顶梁墙塌陷了,三角梁砸了下来。孩子们惊的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今天离别,一排的人不是又砸进去几个?真的老天有眼。

指导员说完掉过头就向上头的连部走去,那倒塌的土屋他连望都不望一眼,但孩子们分明看到他眼镜片后盈满着泪水。

两年半的艰苦岁月,指导员就说了这么一句,多一个字都没有。但就这么一句,在江西的脑子里回响到今天,还有比这更精炼更有力的诗句么?!

“出发!”李副连借势一声令下,即走在前面带队出发了。

孩子们用磨出茧的肩膀轻巧地扛着自己的行李,轻松地踏过磨练过他们脚板的小路,轻快的水泥船滑过他们熟识的汉江,他们像是腾云驾雾般的来到安康火车站。那时的火车站只有一个月台,已经站满了各路来的学兵们。月台下停着一列拉着厢式货车车皮的火车,车皮两边的门都敞开着,亮透着车那边的蓝天。

在修襄渝线的同时,陕西又一鼓作气把一马平川的安康经汉中至阳平关的安阳铁路修好了。修铁路的孩子总算可以坐着火车回家了。不要责怪当局让这些凯旋的英雄坐货车,当时的阳安线还没有开通客运,货运也是试运行。当火车在轨道上像船一样颠簸的时候,你就知道新修的铁路路基是多么的不扎实。而且当时的部队调动也全部用的是货车。

当火车慢慢开动的时候,学兵四连的孩子们占用了三个车皮,一部分人正倚在门旁张望,站在月台上的两个军人突然向他们“啪”一个军礼,孩子们定睛一看,那不是叶叔龙和杨立国嘛!挺括的绿军装,鲜红的领章帽徽,那叶叔龙眯着近视眼,一本正经,倒像那么一回事;杨立国怎么看也不像个军人,他还在挤眉弄眼呢。

孩子们是一片欢呼声,全挤到门口来和他俩打招呼。

大概有40节车厢的火车拉着健儿们向西安驰去,25,000多人,够这些火车拉几天了。火车要往西往北往东,要绕到阳平关绕过宝鸡,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到西安,走了西安到安康直线距离三倍多的路程,而西安就在安康的正北面,高俊的秦岭阻隔着轨道式交通,谁去凿通秦岭?30年后,西康(西安至安康)铁路通车,共97座隧道,其中秦岭隧道全长18.46千米,长度位居中国第一。

那火车在路上紧急停车一次,原因是一个学兵将他洗了未干的红底裤用棍子挑着伸到车外去吹晒。

火车里不时飘出孩子们的歌声,其中有《铁道兵之歌》,那歌声唱到:

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

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呀,你要问我到那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同志们啊!迈开大步,朝前走啊!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1973年7月15日下午3点多钟,正好是一个星期天,坐了24多个小时火车的孩子们回到了阔别了二年半到三年的西安。30年以后,从西安到安康走西康线用不了6个钟的时间。

西安火车站那几天下午的广场上,全是提着破烂行李的已经长大了的黝黑而结实的孩子,还有就是一些来接他们的亲属。西安的闹市阡陌很快就湮没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今后或许富有,或许贫穷,或许高贵,或许低贱,或许当了老板,或许下了岗……,他们身上带着伤疤,有的忠有胃病、关节炎、腰肌劳损……有的拖着残肢,但他们一定是这个社会中最坚韧的人。

2004年5月——2005年3月

草于杭州临平百姓弄

2005年4月17——19日

修改于北京太阳园工作室

2005年5月14——19日

定稿于北京海员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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