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骄阳似火。太阳射出犀利的白光，炙烤万物。知了一大早就拼了命地叫热；柳叶晒得发蔫，到晚上都没精打采。但这一切丝毫也阻挡不了家长们送孩子进N 中就读的脚步。N 中是一所知名老校，素以教风谨、学风浓著称。这里的教师像老黄牛一样勤恳，有些老师甚至像小毛驴一样只围着教学阵地打转。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耕啊耕，转啊转，N 中收获了品牌名校的人才辈出，收获了挥之不去的滚滚生源。在 N 中就读地段的家庭暗自庆幸，沾沾自喜；不在 N 中就读地段的，甚至市郊、县城的家长们更是趋之若鹜，不惜代价。什么孩子可能透支的精力，什么家长额外多出的费用，都置之不管，先进 N 中再说罢。闹腾腾一个假期将尽，经过复杂的面试、收费、笔试等一系列手续，8月30日，分班结果终于揭晓了。
早上七点，新初一的十四位班主任如期在会议室集合，她们将知道自己的带班序号，并领取自己的班级花名册。和往年一样，这14个班也分成了两类：实验班和平行班。实验班学生稍多，为重点班；平行班学生稍少，为普通班。分班标准原则上是笔试成绩。学校领导根据教学管理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将班主任也分成两档：实验班班主任和平行班班主任。这两档子人，会提前在开学初的教工大会上宣布。不过，具体哪一位班主任带哪一个班，除了个别消息灵通人士，一般人是只有等到分班结果揭晓才知道的。方草馨老师就是一个平行班班主任。这是一位力图在工作上有所作为的老师。只是，她来自农村，几经周折挤进N中，衣着、处世难免带着乡土气息，在这个城市人的小环境中显得异样。十多年来，“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萦绕着她。所幸，随着近几年人事分配制度的改革，农村大学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凭能力进入城市人的小环境工作了。方草馨也觉得气顺畅了许多，腰板也直起来了。更幸运的是终于有领导戴着平光眼镜看了她一眼，还让这个乡下人在平行班之外教了一个实验班，算是给了她一点点肯定。拿着花名册，方老师走近了自己的班———初一七班。门没有锁，站在门口一看，经过一个暑期，无人打扫的教室桌椅凌乱不堪、灰尘遍布。方老师皱皱眉头，找了几块脏抹布，去水房洗干净，擦净了讲桌台面，把包放在上面，将洗净的抹布晾在包旁边。学生马上就要来了，方老师自有她的见面方式。
八点，获准进入校园的家长带着孩子涌入教学楼。根据教室门口张贴的花名册，他们很快各就各班。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教室，留下激动、好奇的家长们在走廊上叽叽喳喳。
“同学们请按进教室的先后顺序坐位置。座位顺序从第一排开始，坐满一排再坐后一排。每排的第一个位置是靠走廊的座位，最后一个位置是靠窗户的座位。凳子上有灰尘，要擦干净再坐，讲桌上有抹布。”方老师边说边指挥学生入座，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学生的言行。
方老师很注重细节，也很善于通过细节去揣摩一个人的性格。初次与学生见面，方老师穿了一条红色连衣裙，罩至膝盖以下，领、袖俱备，她觉得这样既大方得体，又不失热情。她爱和孩子打交道，小时候她就是小伙伴们的头儿。即使和再顽皮的孩子在一起，她也能找到儿时的美妙感觉。所以，一见到孩子，她就会自然微笑，甚至开怀大笑。正因为这样，学生多数不怕她；领导则认为她没有威信，不中用。但方老师自得其乐，在她眼里，每个学生都是那么可爱。
瞧，第一个进入教室的是位小个子的白脸男孩。他眼睛很小，两颊点缀着几粒雀斑。第二个男孩黑黑的，大眼厚唇，很敦实，竟然还穿着长袖！第三位是个女孩子，梳着马尾辫，
不太做声，文静得很……
又进来一个小男孩，矮墩墩，胖嘟嘟，大大的脸，小眯缝眼……嘿！那长袖男孩还挺活跃，每进来一个同学，他都会指挥一二：“嗨，你坐第二排靠过道的位置。”“你坐第三排！”“老师说了，先来后到的，座位要有顺序。”方老师觉得他挺有趣，当即决定让长袖男孩代替自己指挥学生就座。
“来，穿长袖的男孩。”方老师这样称呼着，孩子们看着那男孩的长袖，捂着嘴乐。
方老师见他们没笑出声，也就没吱声，只是微笑着询问：“你热吗？你叫什么名字？你帮老师安排同学们的座位，好吗？”“我？”长袖男孩指着自己的鼻子，故作惊奇，问方老师。
“对啊！你很能干，应该可以帮老师指挥新同学入座吧！”方老师善意地微笑着。
“好嘞——”长袖男孩蹦出位置，说：“我叫范飞。我一点都不热。”他激动地走到门口做起了“迎宾先生”。
外面兴奋的家长久久不愿离开，有些甚至挤在了教室门口，充满期待地张望自己的孩子坐在什么位置；里面的孩子激动得到处找聊天对象。
“得管管了！”方老师想。
她眼耳并用，迅速锁定两个正聊个不停的男孩，挖苦道：“你们两个很擅长语言表达呀！那么，首先，请你们告诉大家自己的姓名。然后，帮我个忙，把家长劝离教室门口，并告诉他们，今天的座位是暂时的。但要注意礼貌哦。好不好？”
“好———”其他孩子幸灾乐祸，异口同声地呼应。
两个小男孩伸伸舌头，红着脸，站起来，白脸上点缀雀斑的那个说：“我叫刘川。”眼白
有点多的那位说：“我叫杨帆。”
他们走到门口，像赶鸭子似的张开两臂，恳求道：“各位家长，大家好！请你们到走廊上去，好吗？我们教室里面老师正在布置事情。老师说，今天的座位是暂时的，你们不要聚在门口，行吗？”家长们看着两个小家伙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散开了。
“很好！你们很会办事！但不用急着回位，你们就在门口先守着吧！”方老师仍然微笑
着，但语气中已带着强硬了。
两个男孩无可奈何地守在门边，像稻草人一样“驱赶”着越位的家长。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其他学生停了笑，渐渐坐正了身子，静候老师吩咐了。
“人应该都齐了吧。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答应一声，起身让大家认识一下。”方老师看着花名册，琢磨着台下的人数。
“韦玮——”“到！”一个学生头的小个女生起身应道。
“郭浩——”“到！”一个高鼻梁的男孩站起身，腼腆地笑了笑。
“欧阳辉——”“来了——”一个圆脸壮实的男生笑着起身点头……
点完名，方老师开始了她的带班程序，“刚才，同学们是被老师点到名字才起来让大家认识的。现在，能不能主动些，来个自报家门呢？”
看到有些学生眼神中带着问号，方老师解释说：“来个自我介绍，争取给同学们一个较深的印象。”
学生大多有些迟疑，个别跃跃欲试。她决定先自我介绍，作个示范：“哦，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呢。同学们想了解我吗？”
“想——”学生来了兴趣，像上课一样静下来，专注地盯着老师。
“我姓方，叫方草馨，是你们的班主任。希望你们拥有紧张充实而又快乐难忘的三年初中生活。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度过这三年吗？”
“愿意——”
“我今年35岁，从教十四年。我很喜欢和孩子打交道，所以我不凶，你们可以在课外时间把我当成朋友相处。我爱思考、爱写作、爱唱歌，更爱学生。希望同学们多和我交流。让我们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进一步相互了解吧。好了，我先介绍到这，该你们了。”
“啪啪啪——”掌声响了起来。
听完老师的介绍，学生大多已积攒了上台的力量，先前跃跃欲试的同学更是急不可待。
“老师，我——”
“我来！”“我！”一双双手高举过头顶。
“谁先上呢？嗯，大家都想说，很好！这样吧，我们按座位顺序，一个个介绍，好吗？”方老师随机应变。学生高呼：“好！”随即把手放下。方老师又交代：“但是，当台上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其他同学必须保持安静，以示尊重。”
“行——”同学们说道，“开始吧！”
“我叫刘川，大家都认识我了吧。嘿嘿！”门神之一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来自郊区，喜欢打乒乓球。我在小学当过组长。我上课有时会管不住嘴巴，希望大家监督我改正！”
“刘川同学很坦诚，我们为他的坦诚鼓掌！”方老师及时肯定。
“我叫鲍强，来自祥龙小学。我在小学当过班长。我的爱好是游泳，很高兴认识大家。”一个白圆脸、小嘴巴的男孩很认真、很响亮地介绍了自己。回位时他瞥见脏抹布，顺手
拿起，征求老师的意见：“老师，我可以去洗洗抹布吗？”
“当然可以！”方老师对鲍强的印象好极了，“谢谢你为大家开了一个好头。”
这时，由后面慢腾腾走上来一位大圆脸、短头发的女孩，她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我叫李君，这个名字是爷爷给我起的，好土气，我不喜欢。我小学时没有当过班干部，成绩也不好。”她忽然收回望着同学们的怯怯眼光，扬起头，满不在乎地看着眼前的空气。
“这个学生有些自卑，但又想表现得无所谓。”方老师想。
于是，她安慰道：“这个名字不错啊！女孩用‘君’，更显修养。不过，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到了这个班，让我们忘掉以前的不快，重新开始吧！”李君眼睛突然一亮，但随即又漠然地看了方老师一眼，回位了。
……
按学校安排，下午是全校大扫除和新生领书的时间。N中对卫生向来抓得很紧，比星级宾馆要求还严：地面要擦洗得发白，窗户要透明得像不存在，连天花板都要一尘不染……达不到标准是不张贴过关标签的，还得重搞卫生。磨人啊！初次接受卫生大检查，方老师本应该好好布置，但她并没有特别分配工具携带任务和打扫任务，她在等待。
下午两点，学生准时到班上待命。方老师在讲台上打量了一会儿，发现有三个同学带了桶子和抹布，有一个同学带了拖把，一个同学带了扫帚，还有两个同学带了刷子。她暗
自记下了这几位同学。养成好习惯的同学带来的工具，加上教室原有的工具，凑合着可以进行大扫除了。
方老师开始布置任务：“前三排同学参加大扫除，后三排同学去教务处领书。大扫除由我负责，领书由那个喜欢侧身讲话的同学负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侯少峰。”侧身讲话的那个同学抬抬眼皮，嘀咕着。
“侯少峰听令：命你立即带领后三排的同学去教务处图书室领书。记住，学校一般是按班级序号顺序领书，但如果前面班级没来，我们先去可以先领。否则，挨到最后一个班，那是领不齐书的，到时候，左补右补地跑齐书，非常麻烦，还耽误学习进度。怎么样，把书领齐，再运回教室，就看你的了，出发——！”方老师用眼睛警示着侯少峰，侯少峰被迫领了差，鼓了鼓气，然后拍了拍胸膛，把手一挥，对领书的同学说：“走吧！听我指挥，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等领书的同学蜂拥而出后，方老师开始布置卫生打扫：“同学们，政教处四点半检查卫生，通过的班级会贴上‘卫生信得过班级’的门标，没有通过的还得重新打扫，直到贴上门标为止。检查标准上午已经交代了，待会儿我们按这个标准先自查。三点半，我们结束卫生打扫，迎领新书。我们争取一次通过卫生检查。大家有没有这个信心？”
“有——”学生的干劲还挺高。
方老师宣布：“开始干吧！”她将学生分成扫地组、拖地组、擦洗组，并派专人把守开关，以保证擦电扇同学的安全。方老师穿梭于各个组之间，指挥甚至示范。同时，她还不时地观察着学生的表现，并暗自记住了劳动积极分子。三点半钟，卫生自查过关，新书却还没到。方老师安排了两位劳动积极分子，在教室内外查漏补缺，然后，她抬步往图书馆走去。半路上，正碰上侯少峰带着几个大个子男生，吃力地搬运新书。他们或拖或提或抬，在烈日炙烤下累得哼哼哧哧，汗水在他们的脸上流出了一道道小沟。
方老师心疼地责怪：“去了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拿一些，不就没这么累吗？”
“老师，我让那几个小个子点书，守着不让别人把书弄混淆。”侯少峰擦擦汗，换了一只手提书，“我们几个力大些，多跑几趟，没事！”
方老师很欣慰，鼓励道：“不错，比我还会安排，我先回教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