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里,一个小太监见了我,就把我领到了高公公那儿。
一进门,高公公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下,笑了笑,笑得很怪异:“行,今儿小秋子蛮象回事儿,我要有个丫头也愿嫁了你。怎么长的,这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
我心里一阵肉麻,眉头皱了皱:“高公公,今儿是陪同皇上下棋吗?”
高公公笑而不语,而是叫了一下那个小太监:“小桂子,把他带了去吧。”
皇上下棋的地方很多,在大明宫蓬莱阁下过,在骊山温泉宫也下过,在兴庆宫次数最多。这回该是在哪儿?
宫里有几个老公公在扫雪,踏在雪上咯吱咯吱响,不一会儿,我身上就热了,嘴里直吐着白汽。
“小桂子,你把我带哪儿去呀,这是往哪儿走?”穿厚了,我有些喘气。
小桂子看我的神情也有些异样:“还要往东走!”
我捶了他一拳:“怎么这么看我?”
小桂子却不敢再说话,指了指前面:“喏,就那儿,上阳东宫。”
东宫?我从来没去过。
“谁住那儿呀?”我好奇地问。
小桂子显得挺老成:“去了就知道了。”
踏着雪,我们走到了上阳东宫前面。这宫里人不多,挺冷清的。但在门庭里种的十多株腊梅花开得真是好看!一朵朵象红云似地,上面还浮着些未化的雪。一边的宫墙上还挂了块匾:“梅亭”。是皇上题的。李隆基的字儿我是认得的。
一会儿,从里面跑出来个穿着短襟小袄的小丫头,见我们,说:“快点呀,娘娘都问了好几次了。”
小桂子把我一指:“春兰子,我可把人带来了,你引他进去,我还要回去给高公公复命去呢!”
那小丫头大概十四五岁,挺伶俐的一张嘴:“哟,这么怕冷呀,快进屋子去。”
我正对着手哈气呢,便跟着她进了一间装饰得很华丽的屋子。凭感觉象是哪位娘娘的寝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香,那正中的桌上正放着一个白瓷花瓶儿,里面插着几枝开得正艳的红梅。
“来啦?”一阵很温软、柔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我有些紧张地站那儿。那叫春兰的丫头便叫我:“娘娘,叫你进去吧。”
我跟着她进了内屋。一个穿着粉红貂皮领小袄、内衬浅绿裙衣,梳着斜云髻,描着远山眉的女人,正坐在一张檀木椅上看书。看上去保养得很好,眉目间还有几分书卷气。
前面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炉子。难怪,我一进来就有些热。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了:“哟,是下棋的小秋子吧,来,坐坐。”
她忽然变得分外热情,把一盘新贡的蜀柚端到我面前。
我有些受宠若惊:“不,您吃,我,我,还是下棋吧。”
她这才点头:“好,春兰子,棋具拿来吧。我和待诏下棋。”
一会儿,棋盘放好了。
一见到棋盘,我就镇定下来,不那么慌了:“娘娘,您先下吧。”
一抬头,娘娘还盯着我呢,目光炽热如火,看得我耳朵直发热。
她笑了,脸上也现了红晕,拈起一枚棋子轻轻地放下:“我可下得不太好,跟皇上比差远了,你得让着我。”
我不太习惯她说话的那股妖味儿,忙说:“不不,您下得蛮好蛮好。”
然后,她好象朝春兰摆了个手,春兰出去了。
我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抬头看。
“啪。”她又下了一子,是挂我的角。
我也应了一子。
“你热不热?”她忽然问道。“看你,汗都出来了。”
我连连摇头:“不热不热。”
她却用手点点我的头:“还说不热。快把外套脱了。”
我确实热得冒汗,只好脱去了外面的袍子,只穿了个小袄。
她眼睛一亮:“看你,穿少点精神多了。”那目光有点发直,让我心惊肉跳。
我忙指指棋盘:“娘娘,看,您该开拆了,不然这一片不活。”
她笑了,脸上潮红一片:“不活就不活,有你我就不想活了。你长这么俊俏,怪道那肥妹子老找你下棋!”
我坐那儿,不知怎么办了。
她起身走到我身边,用手托起我的下颌:“小秋子,你长的俊俏在后宫里可是出了名,好多不受宠的娘娘在学棋呢。知道我是谁吗?”
我闭上眼睛,喘着粗气,摇摇头。
“你来得晚,不认识我。我今儿可以叫你认识。”她把我的头搂在怀里。“我就是梅花精!”
我的脸整个在她的怀里,一股女人的体香和脂粉香气,顿时围绕着我。我不敢动,也动不了,两团温软的东西紧贴着我的脸。
“就是当年最得宠的梅妃娘娘。”她的眼泪流下来了,滴在我的脸上,冰凉。“当年入宫,我会写诗、会画画,爱斗草烹茶,也象今天的杨家那个肥丫头一样得宠。皇上自打有了我,谁也不再理会了,和我一起咏诗赏梅。看到外面那匾了吗?就是那个李隆基题的。唉,也不知道那肥妹子靠什么迷惑了皇上,我在这里守了整整十年了。没人理我,没人爱我。你还小,你不懂,没有男人的女人活着是一种什么滋味!”
她抚mo了一下我的脸:“我就喜欢你这样干净、漂亮又聪明的男孩儿。”
说着,她低下头,在我额上亲了一下。
我的头“嗡”地一下晕了,眼前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切都象是在做梦。
在娘娘的床榻上,娘娘笑看着我,轻轻地解开了我的内衫。她在我身上留下无数吻痕,她的唇仿佛有种魔力,到了哪里哪里就一片灼热,就开始燃烧,我的每一根神经几乎都在颤抖。
许久,我两眼呆呆地看着绡帐上绣的那朵硕大的红梅花,那就象是猩红色的、张开的瓣瓣红唇。
许久许久,我没有说话,已经失掉了灵魂。
那一刻,所有的幻象全部消失。
我象掉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快速旋转着的漩涡黑洞里,里面传来梅妃娘娘淫邪放浪的笑声……
床前,那盆炉火仍烧得很旺,淡蓝色的、不断跳动的蓬蓬火苗简直让人迷醉,烧红的炭粒不时爆出细碎的响声——象是炸开的礼花。
是在为我成为一个正式的男人祝贺么?
这天,我进宫时间已经很长了,早上来的,这时已是深夜。我委婉地说了好几次想回去,裸着身子、一身雪白的梅妃娘娘却仍紧紧抱着我。已是三十多岁中年妇人的她,象个倔强的小女孩儿说:“我要你永远陪着我,别想离开我一步!”
我正要张嘴,她又用嘴堵住,柔软的舌头疯狂地搅动。
“我不让你走!”她流着泪喊道。
她亲着我的额头,我的眉毛,一头黑漆的长发弯弯地绕着我的脖子,毛茸茸的,有些痒。
最后,她咬着我的耳垂轻声说:“我喜欢你,你真象我小时候喜欢过的一个表哥。他在我家的后花园里拿去了我的处女身子。和你在一起,我好象又嗅到了那花园里浓浓的花香。啊,那个夏天的花真香啊!”
这种可怕的缠mian直到高公公派人来叫我出宫时才结束。梅妃娘娘恋恋不舍地放我出去。
一出那阴森森的宫门,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出来了。
小桂子牵来一匹马,拎给我一包东西,沉沉的,是五百两银子。
他把银子放在马鞍上。
我把那包东西扔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独自骑马走了。
冬天的风很冷,我的牙齿格格打战。
走出不多远,雪又开始无声无息地下起来。长安城的街道两边的门楼里黑乎乎的,有些暗黄的烛光象鬼火似地闪动着,一团团树影象一个个沉默的佝偻老人。
西北来的大风一遍又一遍地呼啸着刮过长安城,看看后面,脚印已经被刚下过的雪掩埋得无影无踪。
雪地里,我一个人孤独地蹒跚走着,嚎啕大哭。
很多事情后来才知道。
原来,杨贵妃与皇上最近吵了一架。起因就是那李隆基与梅妃娘娘私下在翠华西阁见面,那李隆基睡过了头,让得到消息的杨玉环闯进了阁里。李隆基披了衣裳,把梅妃抱进夹幕中藏了起来。杨玉环进来就问那梅花精到哪儿去了。结果她看见了床下一双女人的鞋子,气得扭头就走。从此李隆基不敢再私见梅妃了。
梅妃却很委屈。高力士做寿时,她送了数百两黄金,求他找个人来仿效当年司马相如写一篇《长门赋》,好让皇上回心转意。这个傻娘娘不知道高力士心里是向着杨玉环的,根本不会帮这个忙。
但这高力士受了人家黄金,就想起来让人去陪陪这个娘们儿。
他问那梅妃看中了宫里的谁,梅妃居然就点了我,原来宫里一直都认为我是太真娘娘私密的情人。
梅妃借我在报复杨玉环!
她现在应该清楚了,不谙****的我过去是清白的,玉环姐也是清白的。
但是,我现在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我的童贞被那个梅花精zhan有了。可她不是我所爱的人,想到柳云,想到娘娘,还有小桃红他们,我的内心一阵酸痛。不久,那梅妃娘娘就把那一夜的事私下到处传扬,传遍了整个后宫。是的,她在报复娘娘,也在报复皇上。可是对我来说,这无异于是一种谋杀!
我的玉环姐已经好久没有再诏我下棋了。
我恨梅妃娘娘,恨高力士,恨他们一辈子,他们彻底地毁了我。
从此,很多人发觉我象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
有时,我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翰林院的那些花草,那些美丽的蝴蝶,天上的那些云彩,我就会想到那耻辱的一幕象是做了一场恶梦。
后来,当我爹听李白说了汝阳王府那丫头的事儿后,他满口就答应了。
等爹来问我时,我心里正烦,只差掀掉桌子。
但是,最终,我娶了汝阳王府的小红姑娘。娶亲那天,汝阳王是以小红长兄身份出现的。
这位有情有义的汝阳王李进成了我的舅老倌。
天宝三载。
又是萧瑟秋风的一年。长安城那青灰色的古城墙,在秋天的薄薄云烟雾霭里显得格外清冷厚重。
李白和我先行骑马到了城东郊的长乐坡。而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陆续也都到齐了。左相李适之居然来得最早,他看见我们点点头,一脸的肃然。看看那些平时里互相排挤的一干朝臣们也都来了,李白鼻子里哼了一声。
今天这些人来是因为皇上口谕,令朝臣们为即将踏上回乡归隐的翰林院秘书监事贺知章老先生送行。我和李白没有站在送行的朝臣里面,按官品,我们都还不够格。
一会儿,贺知章先生一身道士打扮,白须白眉,一派仙风道骨,正随着两辆马车前来。
老成稳重的李适之拉住贺知章的手,感慨地说道:“贺老先生,下一个就该是我喽!”
贺知章笑笑:“早走早安心哪!”
崔宗之上前拱手道:“贺公,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一路多加保重!” 还有一帮酒友们也上前道别。
贺老见李白和我站在送别朝臣之外,赶忙走上前来。
李白朝贺老俯身拱拱手,眼中已是泪花一片。他与贺老两手紧握不放。
他们的情谊是最深的了。那“谪仙人”的惊呼,金龟质酒的佳话,那一次次在朝上的据理力争,仗义执言。这种坦诚相见、剖肝输胆的友情,放在任何时代都让人感佩不已。
李白动了情:“贺老,临行无别物相送,还是赠诗一首吧。”
他开口吟道:“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祝您老晚年过得逍遥自在!”
贺老点点头:“还是你来得快呀,老夫谢过了。不过把我比做那王右军则实不敢当啊!”
贺老也是山阴人氏,与那晋代风liu人物王羲之算是老乡。
最后,贺老拉着我的手:“小秋子,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娃娃,才这么高。”他用手比了一下腰间。“没想到这几年就长这么大了,还娶了媳妇。好好珍重,过好日子。疼好媳妇儿,她父亲可是我当年的老友啊,硬是没救下来。”
握着老人家的手,我感到一种父亲般的温暖。
贺公须发皆白,望着长乐坡对面的那一排高高的宫墙,那些从宫墙上垂下来的长长的杨柳枝条,那宫墙脚下已经积了厚厚的落叶。
唉,在朝为官数十年,一生的心血和精力都献给了大唐的皇上,大唐的子民们。
他颤抖着嘴唇,向昔日的好友们说道:“各位同僚,贺某在朝为官数十年,如今就要远离你们,远离这长安城了。”
他哽噎了一会,胡须抖动着:“你们不要忘了我贺知章啊,哪天,你们再在一起饮酒,不要忘了‘八仙’还有我一个呀!我要是不在了,你们就给我放一杯酒,给我一副筷箸,让我酒泉之下也和兄弟们快活快活。”
听到这番动情的话,群僚不禁唏嘘。
“好,走了!”贺老强笑着对大家拱拱手。
在众人的注目中,贺老登上马车缓缓起程了,在扬起的尘烟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