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绝境,若不是意志崩溃而坐以待毙的话,常常会迸发出超乎平日所能想象的能力以求挣出生天。武田军的存亡也已到了最后决定性的关头,普通的士卒被信玄公的幻影所鼓舞,而一众将领则为脱胎换骨般的主君武田胜赖展示的大将风范所折服,在老将内藤修理的带领下,所有的武田将兵都似乎忘却了死亡的威胁,投入到与织田军的拼死作战中。
狗入穷巷尚且回头噬人,何况是名震天下的无敌甲军!原本以为大局已定、可以轻松追杀武田溃军的织田军势在松坡下碰得头破血流,四千一百武田军势,硬是杀退了一万三田德川联军的四次猛攻。被诹访太鼓所激励的八百信浓众更是视死如归,半刻时间战死者多达三百三十多人,却将织田的近江骑兵、德川的渡边守纲马队的锋锐突击挡在山下,七百骑兵除了丢下百多具尸体狼狈撤退,没有突入武田本阵半步!
武田的战力虽然惊人,但面对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怎么杀也杀不完的敌人时,也不禁有种气馁的感觉。而且,在织田军第四次也是最为猛烈血腥的攻势中,武田大将土屋右卫门尉昌次,也力战阵亡了!
土屋昌次所在的阵地,是联结左翼的内藤队和右翼的信浓众的结合部位,正面对的是织田军主力所在。而面对武名震天下的山队,织田动用了一切所能调集的精锐:铁炮前田队、马队金森队、足轻安藤队、蒲生队、丹羽队、羽柴的山内队,以及德川军的高力队、榊原队,合计四千兵力,甚至超过了此刻武田本阵的总兵力!
战斗的惨烈远远超出任何武将生平经历,甚至连川中岛的恶战与之相比也显得黯淡失色。六百山队将士,在阵地数度被敌军人海淹没后依然顽强屹立着,手刃强敌逾千,但己军也只剩下不过寥寥百人。
眼看织田的骑兵开始在远处排出冲击队形,持刀拿枪的步卒从两翼缓缓包抄,眼看不能力敌的土屋右卫门尉昌次果断下令全军后撤到半山腰防线,汇合二线守军继续作战。
负责二线防守的是一条右卫门大夫信龙的长子信就,他的身边也只有不足两百人的单薄兵力。看着织田军如山倾海覆般的气势,再看看己军刚刚在山坡上不置了不到一半的绊马索、刺桩、铁蒺藜等障碍物,一条信就苦笑道:
“时间太仓促了,没法准备好啊。”
土屋昌次却面色沉稳,抹了把溅满血肉的额头面颊,抓紧时间回气蓄力,准备迎接下一轮恶战。
织田军的进攻终究开始了,冲锋伊始,织田的骑兵就冲上了山坡,虽然被武田的陷阱阻碍损失了十多骑,却仍有近百骑冲入甲军阵地。
但很快,织田军就发现,看似单薄的武田阵地却胜似虎口狼穴般凶险。能被选入山队担任武田信玄侍卫的军士无不是在甲军中十中选一的好手,而主将土屋昌次更是连勇武超人的真田信纲都敬畏三分的鬼神般猛将,只见土屋也不骑马,徒步作战,双手各抡起一条朱枪,左右旋飞,方圆三丈内被裹进枪漩的织田骑兵无不马倒人翻。冲上山坡的织田骑兵在步卒跟进前就被消灭了,主将金森五郎八长近走在队后,见势不妙,扔下军队转身就逃,仗着一匹快马侥幸得脱。
但随后突击的织田德川步卒却比骑兵更加难缠,尤其是德川年轻猛将榊原小平太康政,异常活跃,带动了德川军士气如虹。虽然土屋昌次注意并在乱军中找上了他,交手三合后榊原康政就被昌次的怪力将手中长枪击飞遁走,但织田军的优势已无法逆转!
“全军撤退!回山顶!”一条信就大声指挥士卒撤退,而土屋昌次则带领十名麾下将士断后。
看着山腰间仅存的几面赤旗在织田的木瓜旗海中忽隐忽现,一条信就站在撤退的山道上大声呐喊:
“昌次大人,快点上来啊!”
“大人,这里有我们顶着,你快到山上护卫主公吧!”誓死追随在土屋昌次身边的,是同为山队将士的几名勇士,个个都是可以力敌百人的豪杰。
拒绝了手下撤退的劝告,土屋昌次怪吼一声,长枪将两名迫近的杂兵拦腰扫飞,一时间周围织田军被这满身沾满鲜红血肉的武勇大将吓得不敢靠近。虎目寻扫了织田的将兵,威棱四射,吓得一人竟跌坐下来,昌次哈哈大笑,高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一条信就耳中:“某于先月御馆公法事时欲殉死遂报御馆公之大恩,奈何高坂弹正大人万分劝告,遂留命今日。今日此地,便是某弃身之所!”
“昌次大人!千万保留有用之身啊!”一条信就焦急地在山上大叫。
“呵呵,某只一勇武夫,蒙御馆公拔擢,名附骥尾得传天下,某生死早已托付于御馆公!”未等信就回话,长枪倒转挑飞一名骑马武士,抢上坐骑,身后七名勇士徒步紧随,冲开织田军围困,杀向山下蒲生忠三郎氏乡阵中,斩骑十余名后大声音名乘:“金丸虎义之子金丸平八郎、土屋右卫门尉昌次在此!对面的敌军,谁人能来取某首级!”,一时惹恼了织田德川的众多豪杰。
“对方是以武士的身份挑战的, 应当以武者的方式对待!”织田名武士汤浅甚助直宗大声阻止士兵上前围攻土屋昌次,自己上前挑战,却被土屋刷刷两枪就以枪尾扫落马下。
轻易获胜的土屋昌次并没有追击夺取汤浅的性命,仅是挂着一丝冷笑看着汤浅狼狈地踉跄爬起。而他身边的七名将士,则毫不客气地指着织田军的鼻子哈哈狂笑。
如此势单力孤的敌军竟敢在战场上如此嘲笑百倍的大军!自绝颜面受损的织田将领又羞又恼,而且土屋昌次的武田信玄侍卫长之名,实在是无比勇猛的象征,杀死他的人,自然可以得到极高的名声,所以织田德川的名武将层出不穷地拍马上前想要讨取昌次首级,可在昌次“呵呵”大笑声中,织田德川家的名武士竟一一败阵,甚至后来在三打一、五站一、甚至十对一的局面下仍被土屋秋风狂扫,连自负武勇的织田家第一枪术高手“枪之又左”前田利家也不敌败下阵来。
看着土屋昌次以非人的武勇横扫敌千军,山顶的武田军齐声欢呼呐喊,原本衰落的士气再度高涨,反而织田德川的将士自觉颜面无光,原本猛烈的攻势竟不自觉的停顿下来。此消彼长下,山顶的武田军集合力量,发动了猛烈的反攻,竟然将半山腰的阵地重新夺回。
“上当了!他是在拖延时间!”终于察觉了己军攻势停顿的织田军恼羞成怒地全军扑上,却已冲击不动已然恢复士气的武田防线。而成为众矢之的的土屋昌次却酣畅大笑,和身边将士左冲右突,当者披靡。
但任凭土屋昌次的武勇如何超人,始终仍是血肉之躯,再怎么厉害都敌不过子弹这样东西。恐惧于土屋武勇的前田利家下令铁炮众队密集射击,身中数十弹的无敌猛将也象前辈一样,力竭倒在弹雨之中。信玄时代的亲卫队长,武田军头号猛将,屋右卫门尉昌次,阵亡于松坡山脚,终年仅三十一岁。
土屋昌次终于倒下了,负责指挥作战的织田众将还没来得及抹去额头的冷汗,一个坏消息传到战场:
武田的援兵已到!
此刻,织田大将羽柴筑前守秀吉的心情可以说得上是极度恶劣,虽然成功地以调略夺得了樽峰要地,立下了无可比拟的大功,但接下的情势发展却着实远超出秀吉的预料。
虽然早就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但战败已成定局的武田军却赴隅顽抗,给织田军造成的损失远超想象,连自己心血打造的近江骑兵也遭到重创。原本这些损失还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但盏茶前,负责切断甲军撤退山道的浅野长吉队传来噩耗:
“我队遭到长筱方向甲军突袭!敌势大,即将突破我军防线!望速支援!”
长筱甲军!敌势大!即将突破我军防线!
接到急报后,无视身边将领的焦急神情,羽柴秀吉闭上双眼,看上去毫无所动。但他眼帘下却眼球极速转动,心中如翻江倒海般焦虑!
长筱甲军!长筱甲军!穴山不是说长筱只有区区两千左右士兵,而且柴田权六不早就出发奔袭长筱了?怎么还会出现长筱的援军!难道是权六失利了吗?
对于柴田胜家的失利,羽柴秀吉与其说是担心更不如说是幸灾乐祸,如果柴田在长筱把老命都送掉就更好了。但此刻理应被消灭或牵制住了的甲军却出现在战场附近,而且即将突破浅野队的防线,却令秀吉心惊肉跳。
浅野队足足有两千五百兵力啊,长吉又非庸才,且有生驹等将辅佐,怎么可能会被不到两千人甲军死死压制呢?而且使番报告甲军是近乎同时从山道的东、南两侧同时突击,漫山遍野都是武田的赤旗,显然是早有计划、兵分两路,只顾着防守东西走向的浅野长吉才被打得措手不及,刚一交战就损失惨重。
浅野队需要支援,可士兵早就派到松坡山下参战,现在自己身边只有三百侍卫,其他的都是不可靠的穴山军,拿什么去支援!而且,到现在连敌人的实情都不知道,如何能妄动!
“……远远望去,狭长的山道中,都是打着九曜旗的土黄装束的海津士兵!甲军中还到处高呼着‘高坂弹正参上!’的呼号!……”
仔细品味着使番的描述,羽柴秀吉心中掠过一丝阴影:难道真的是武田家那位大将带援兵来了吗?如果真是他的话,那权六的失利和浅野队被压制就有很好的解释了。
但被请来参谋的穴山信君却一脸疲惫无力地表示反对:“虎纲大人是受信玄公之命镇守海津的,他不会离开海津来援!”但对长筱甲军的异样,没有深入参加三重臣兵谏事宜的穴山自然不知道,饭富信昌这新人在其中的作用。
羽柴秀吉被长筱援军的战果所迷惑,而匆忙求援的使番也并没有看清,打着海津旗号的只是从东方山道中杀来的甲军,而从南侧隐秘的山谷中突袭的甲军,则是个个甲残体伤,不过是一群伤兵而已,而冲在伤兵队前方的,则是坐在肩抗板舆上的饭富虎二信昌。
原本看到本阵被围的饭富信昌已是近于绝望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消匿踪迹多日的饭富家中忍者菱神秘出现在信昌身边,带来了一封书信。看过信涵后的信昌大笑若狂,急忙转返自己昏迷时养伤的隐蔽山谷。这个小山谷出口是一处树林,谷内方圆不过七百步左右,稀稀疏疏坐落了七八间破败草舍,原来居住在此的农民早就被过境的大军吓得躲到山间,空下的房舍便成了武田军堆放辎重、安置伤员的良好场所。
由于战事激烈,武田军此役战死负伤者达七成以上。轻伤员包扎一下又回到战场,而两千七百多重伤难起的伤患则由被甲军征抓而来的民夫,趁着战斗的间隙向前线运输武器辎重的同时,从阵地上背抗下来,安置在此。
武田军阵势被突破了,惊慌失措的民夫们吓得躲在谷中噤若寒蝉,而一心围攻武田本阵的织田军并没有发现入口隐秘的伤兵谷。至于心有惭愧的穴山诸将,也无心主动告诉织田军甲军的伤员所在,唯一可能彻底出卖武田一切的市川,却被信君吓得昏死过去,还未醒过来。诸多巧合,使得这个山谷中甲军伤员得以暂时逃脱织田军的屠戮。饭富信昌回到谷中,其目的是为了召集还有一战之力的士兵。三言两语将谷外的战况向伤员介绍一番,末了信昌充满悲愤地总结:
“此次战斗,是决定家国兴亡的时刻!若我军战败,织田军就会攻入甲信,那时家园就会被敌人烧毁,亲人被敌人屠戮!我等纵不死在此地,也要被残暴的织田奴役终生!家人也会遭到不幸!是甲信男儿的,大家说该怎么做!”
“跟织田拼了!”
“对,织田杀人如草,凡是佛徒俱被杀害,是天下大害!怎么能容许这种魔王进入甲信!”
“伤成这样,我也活够了,出去和织田拼了!绝不能放他们进到信浓半步!”
在这时刻,织田信长残暴的“佛敌”名声帮了信昌大忙。身为武田军人的甲军将士自然深知胜利者会在侵占的土地上做些什么,一想到素以凶残著名的织田军如何在自己的家乡杀烧抢掠,想到父母妻女在敌人的嚎笑中哭喊被杀,一一个睚眦俱裂,不顾钻心的伤痛,纷纷挣扎站起就要杀出去。
按下心中一丝不忍,信昌挑选出还能挥起刀枪的甲军伤兵三百人,而谷中五百三十多名被甲军在三河攻略期间四处抓来的健壮民夫在信昌的十贯赏钱和周围包围的伤兵们明晃晃的刀枪利诱威逼下,也咬着牙横下心,灌下几大碗清酒,壮着酒胆穿上了皮甲,拿起竹枪,冲在军队最前线。
在忍者的联络下,从长筱出击的高坂昌澄和三枝守友军先行向拦截在山道中的浅野长吉队发动攻击。用了两个时辰才彻底清剿完长筱附近的残敌,原本准备立刻出发的高坂、三枝两人也只能让劳累了大半天士兵进食休息,直到未时才来得及从长筱出发。这支援军可是将甲军的后方守备队抽调一空,共集结了一千一百名士兵,其中还有马队一百三十骑。想来此刻,守备在长筱城内的小山田昌行大人只能依靠麾下百人的侍卫队和三百名伤兵,看管近千的织田、德川俘虏。
在接近清井田的附近,饭富信昌的忍者拦截了援军大队,将饭富信昌的书信交给了高坂三枝两人。信昌在信中描述的武田军不利战况令两人心急如焚,恨不能肋插双翅飞到战场,但衡量轻重,却不得不按信昌书信上的要求,点起两倍的火把,以海津队士兵为前队,虚张声势大举攻击浅野队。
浅野长吉果然中计,他只顾住严防死守东面阵地,弓箭队、长柄队、拔刀队……阵势严谨坚固,却不防饭富队从南方的侧翼杀出。昏暗的山道中,忽然在南方的山间燃起无数火把——那是无法上战场的伤兵点燃的——而不知多少的敌人呐喊着从背后杀出,任何人遇到此种情形都会慌乱。而且虽说是伤兵队,但在保卫家园亲人的鼓动下,甲军的伤员如同负伤的恶狼猛虎般更加勇猛,将混乱一团的浅野右翼冲得四分五裂,而身强力壮的民夫们在每枚敌首级换一贯钱、五枚首级就可晋级为武士的许诺下,烧灼着三分醉意大口喷着酒气胡乱挥动着竹枪,痛赶落水狗。浅野队顿时阵脚动摇。
浅野长吉的武运并未在清井田的山道中向其微笑,大队的人马不但在狭窄的山道中难以调动,而且昏暗中更是混乱倍添。当三枝三兄弟跃马横枪带领骑兵突破前线、冲入浅野的本队时,再也无法承受甲军前后夹击的羽柴军开始溃退了,而秀吉派来的使番传达了“保存兵力,将敌人诱到山口加以歼灭”的命令,浅野长吉无奈地下令撤退。
羽柴军丢下五百多具尸体仓皇退走,来不及为成功会合而欢呼的饭富信昌留下伤兵队保护山谷,驱赶着被血腥的战场刺激得呕吐不止的民夫队,引领高坂和三枝兄弟衔尾追击,成功进到松坡附近。
此刻,日已半落大地。西侧的群山间,峰峦叠嶂间已看见见赤丸般的落日,只余下西天的红霞映照着小半个天际。
已经打起火把照明的武田本阵在松坡上看到援军的旗号,欢欣鼓舞之余向海津军方向织田军势发动反攻。黑暗中,受到腹背夹击的德川菅沼新八郎定盈和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见势不妙,两队主动撤离,被单独撇下孤军支撑的织田军水野下野守信元含恨溃走,等到来援的近江马队前导冲锋、武仪郡上有知城主佐藤六左卫门方秀七百军势跟进堵上缺口时,海津军已成功突入了松坡,与本阵汇合。
本来兵力逐渐枯竭的武田本阵得到千余生力军支援,军势为之一振。但织田的威胁却却丝毫没有减轻。将松坡团团围住的一万两千织田德川军,将久战疲敝的四千武田孤军尽数消灭,只是时间早迟的问题。
但在战场上,决定战斗胜利的关键往往是顷刻间的一线之差。
“武田本阵得到信昌少主的支援,至少还可以捱得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就能决定武田和织田这天下两强的胜负,决定日本的未来。主公真是神人啊!”
清井田附近靠近连子川的高岗上,一位姿容清癯中年长者手捋短须,对身侧矮矮胖胖的家臣满口的奉承之言不置一言,也不望着火光遍野、杀声震天的清井田战场,反到是目光投向了连子川水面。
宽达十丈的连子川上,织田军早已用木筏搭起了一座简易浮桥,前线的伤员经过浮桥上被运回本阵治疗,而弓箭枪弹等军械物资则源源不断地从本阵输送往前方阵地。
一丝恶意的冷笑溢出,中年男子哂道:“大军未动,须粮草先行。但军资粮饷之前,还要有准确周密的情报。当年信玄公,乱波遍天下,所以武田战必胜、攻必克,实在是在战前就已庙算而胜!那信长,耳目忍者何其之多?昔日田乐狭今川殒命,并非偶然啊!今日织田武田两强相争,胜赖不知织田之实力如何之强劲,为粮饷领地而倾国一博;信长也算露了我饭富家的变数,虽明知事有蹊跷,却为消灭心腹之患的难觅良机所诱,毅然下赌。反而我家卧薪尝胆十年,织田武田举动尽在掌握,有心算无心,纵然两家名将云集、智士如雨,如何不虞他们不坠我毂中!“
滔滔说了半晌,豪情壮志逸天,将平日郁积在心中的磊块宣泄一番,中年男子只觉心头一畅,转睛一看却见身侧的矮胖家臣听得瞠目结舌,顿时哑然失笑:“我怎么会想起来跟你说这些?这些事,应该是对虎二说的,你只要负责好资金运做就行了。”
“是是。”矮胖男子自知自己不是当武士的材料,也不因主公之言而灰心。
恰好高岗下黑暗中,跑上来一名魁梧大汉禀报:“兄长,适才火光讯号,昌景大人的马队已进入阵地,随时可以发动攻击。岩室坊明算大人泉识坊平次大人也已准备妥当了,宫乡、中乡、南乡的人虽然闹腾了一阵子,居作老大人提出增加五百贯军费,他们也都安静下来了。”
“哼,一群鼠辈,难怪会被杂贺庄和十乡压在身下,不用理他们,等此战过后再慢慢收拾。”中年男子不屑地啐骂一声。却借着月光看见魁梧大汉满脸犹豫之色,顿时明白了大汉心意,低声喝道:
“昌义!你忘了家族的血仇吗!”
“旦夕不敢或忘!”被称为昌义的大汉条件反射地怒吼着,老母被赶回娘家受气而终;爱妻沦为农民,在荒野茅舍中艰难度日,终于在他潜回家前半月时贫病而死,贪婪的流浪汉将家什掠夺一空,却将妻子尸身抛弃在荒野中,被野狗啃食尸骨无存;爱子从襁褓间开始就被关在寺庙中,至今不得出庙半步!家族中所有的亲人都罹遭类似惨祸。如此大仇,每日每夜都在梦中交织成无尽血泪,他怎可能须臾忘却!
“可、可……”昌义犹豫半晌,方才横下心直言道:“我饭富家的血已经流够了,六哥,是你教育我们活着的族人一定要团结的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昌景兄长去送死……”
“住口!”仿若被触动了逆鳞,中年男子原本温文尔雅的面庞被冲得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大喝:“我家的饭富四郎兵卫早就死了,早在十年前,他背叛家族时就死了!现在的山县昌景是敌人!敌人!懂嘛?是我饭富昌次不惜一切手段去消灭的敌人!”
“昌景兄长的做法也是大兄的意思啊……”
“胡说!兄长只是找他来询问策略,没有让他背叛家族!我的四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无论任何情况都不会出卖抚养我们长大的大兄的!”
饭富昌次声嘶力竭,他身边的矮胖家臣早在两人争执前就躲下山冈去了,眼前的争执早就多次发生,聪明的人早就学会如何躲避主家的内部纠纷。
和以往的历次争论一样,饭富昌次性格外和内刚,昌义也脾气执拗,两人都无法说服对方。末了,还是年长的昌次先收拾起情绪,吩咐说:
“战事当前,还是以大战为重吧。无论如何,现在山县昌景都要打头阵的,你要争的话,还是先联络好我们的人,看看能不能给他添几分生机。以后的事,等那家伙活下来再说吧。唉……”
饭富昌义也无语,沉默一下,应道:“是。”转身奔下山冈。
看着昌义在黑暗中逐渐消失的身影,再远眺被织田层层包围的松坡,饭富昌次忽然鼻头一酸,咽喉一阵滚动,望向天空中初升的明月,口唇嗫动:
“武田……武田……这就是我饭富家为之骨肉相残的武田?也有今天的惨状啊!兄长,你若在天上看见,一定也会后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