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长筱城紧紧围困的是武田家此次出战的一万五千大军,总大将武田四郎胜赖亲率三千军势于医王寺山布下本阵,甘利乡左卫门信康、小山田兵卫尉信茂领两千军势守备在本阵前方。另外,武田左马助信丰、马场美浓守信春、小山田备中守昌行两千人布阵于城北大通寺,城西北由一条右卫门大夫信龙、真田源太左卫门信纲、土屋右卫门卫昌次的两千人守卫,此外,城西泷川左岸有内藤修理亮昌丰、小幡上总介信贞的两千军势,城南筱场野有武田刑部少辅信廉、穴山玄蕃头信君、原阵马奉行昌胤、菅沼刑部少辅定真的一千五百人马,而囤积了武田军辎重的鸢巢山有武田兵库助信实的一千部队。
而此刻,信昌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行踪,避开武田家巡逻的士兵,向鸢巢山北方行进,
在北侧的山下有海村附近,则驻扎着的一千由武田最精锐的“赤备”骑兵为主组成的预备队,统兵大将是武名远播、甚至令家康寝食难安的武田四名臣之一的山县三郎兵卫昌景,也是信昌此行所要拜访的对象。
山县三郎兵卫昌景是武田德荣轩生前的爱将之一,在胜赖监国后虽被外放为庵原郡江尻城代,但一旦武田家要出兵攻略,那么无论胜赖个人的好恶如何,山县和他配下的武田四如精锐“火”队赤备——红铠红旗的武田王牌骑兵队一定会冲锋在大军的最前方。对于这么一位名人,信昌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能否拜见到对方,对参见如此豪杰也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觉得有些困扰,虽说自己对山县昌景毫无憎恶之情甚至还颇为敬佩,但如果可以,信昌倒真希望和昌景永不相见。
就在信昌被自己个人的情绪所困扰,他已经顺利地下了鸢巢山,大模大样地行走在山脚平地上,很快就被武田巡逻的士兵发现,立刻,一小队武田军在一名足轻头的率领下,用长枪将信昌团团指住。
“喂,哪里来的和尚?你不知道这儿在打仗吗?不会是德川织田的奸细吧?”领队的足轻头对信昌的态度还算良好,虽然是盘问但还没有一上前就用枪杆挥打,毕竟在战场附近看到一个大摇大摆的青年僧侣实在是太过诡异了,就算当场作为奸细被处死也是可能的,可见武田的军纪非常严明。
信昌对山县又增添了一分敬意,但心中的别扭也更深了一层,但口中还是笑着用甲斐的方音回答:
“你们的说话口音太重了,德川的人是听不懂的。”
士兵们都笑了起来,还有一两个甚至将长枪收了起来。来到三河地区之后,他们都发现甲信的口音和三河地区的口音有很大的区别,和当地百姓交谈都非常困难,此刻在他乡遇见操着故乡口音的僧侣,自然感到非常亲切。
“贫僧是巨摩郡天泽寺的僧侣开云,十年前曾与山县昌景将军相识,之后在外巡游修行多年,闻武田军势在此,特来拜见故人。”信昌想了一下,暂时仍然使用自己僧侣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希望昌景还记得自己的法号。
“十年前?那你才多大?十来岁的小沙弥吗?”
“要拜见山县大人,太妄想了吧……”
士兵们笑得更大声了,没有间谍会傻乎乎的求见本方大将,眼前的僧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个游方的虚无僧就想拜见连他们自己也无法觐见的山县大将,那也太荒谬了。
领队的足轻头也很想笑,他想劝走这个异想天开的僧侣,但这个开云和尚说过他和山县大人相识,瞧他一脸认真的神情,不象是在说谎,如果真是将军的旧友,那么自己自然应该转达;但如果就这样冒冒失失地传达上去,如果这个和尚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或心怀不轨的奸细,那后果自己可无法承担。
好难判断啊!原本只是个忠厚健硕的农民的足轻头根本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信昌好笑之余也稍感过意不去,他好意地提醒,可以将这个问题报告给上面的人来解决。
好主意!足轻头感激地看了信昌一眼,招呼其余的士兵继续巡逻,自己和另两名兵士客客气气的带着信昌向营地走去。
一路上,信昌客气而小心地和足轻们交谈,很快就和这些淳朴的前农夫们融洽地说笑起来,他不但知道足轻头叫做根作,另两名兵士叫做金八、弥三郎,和刚才小队的士兵都是佐久郡富川村的农夫,三十二岁的根作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所以被推为步兵头,就连金八的媳妇怀了五个月的身孕都成了众人谈天的话题。
“三河的酒真淡,还是家乡的老米酒好啊……”
“哎,好怀念家乡啊,不知道弥四在家中有没有照顾好我的田地啊……”
“是啊,我希望主公快点取得天下,这样我就可以快点回家,去看我那可爱的女儿出世……”
“什么女儿?说不定是带把儿的!”
“听说京城很远啊,走路也要一个多月,听说织田家也有很多的军队,估计仗会打上好几个月,金八我看你不一定能来得及赶回家伺候你婆娘生产……”
“没问题,我们可是有战无不胜的‘赤备’啊……”
“对啊,主公取得天下后,就没有战争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悠闲地去富川钓鱼了,那里的鲤鱼可是特别的肥美啊……”
……
听着这些淳朴可爱的农夫间的交谈,信昌起先还觉得好笑,但渐渐他的笑容消失了,面色正了起来。好纯真的人啊,如此简单的生活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和幸福,武士存在的真正意义,不真是守卫这些人间的平凡幸福嘛!
可恶的胜赖,我一定要粉碎你的心魔!
武田军营地所在的有海村离鸢巢山不过两三里的距离,一刻功夫,四人就来到村外的营地旁,根作让金八和弥三郎将信昌留在营外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就连金八和弥三郎都忍不住不断向营地里眺望,但信昌却无视门卫的怒视,悠悠闲闲地坐在木栅栏上。终于,根作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身后跟着走出一位身着身着黑色具胴的中年武士。
信昌轻松地跳下地,一点也没有久候的烦躁,合十问讯:“贫僧开云。”
“我是山县家臣骑马大将小菅五郎兵卫忠元,”武士沉静地反复打量着信昌,终于缓缓开口,“你来自巨摩郡天泽寺?”
“是。”信昌恭谨地回答着,双目柔和地平视着小菅忠元,“特来拜访故人昌景大人。”
小菅忠元并没有立刻答复,只是逼视着信昌的双眼,希望从信昌的瞳孔中能看出些端倪,但,他毫无收获,信昌自始至终都是双眼蕴藉着柔和的笑意。
“主公参加军议未归,请大师先到军帐中休息。”小菅忠元终于缓缓说出邀请的话语,但双目依然充斥着戒备的神色。在这大战来临之际,根本不应该让来历不明的人进入军营,更遑论参见本方大将,但,来者可是自称来自巨摩郡天泽寺啊,那可是已经断绝的饭富一族的菩提寺啊……
“多谢!”信昌答礼谢过,从容地跟着引导走入戒备森严的武田军帐中。
小心谨慎的小菅忠元将信昌安置在军营左部的空闲营帐中,安排了四名足轻充当侍从,实际上是在监视信昌的举动,但直到中午,连续三次回报的足轻,都说开云和尚一直在老老实实的面壁打坐,连如厕都没有去。
“虽然还很年轻,但应该是一位有道高僧吧!”
到了第四次回报,负责监视的足轻甚至由衷地发出不合军规的感叹。眉头一皱,小菅并没有惩罚回过神来恐惧得伏在地下请罪的足轻,只是下令将原先负责监视的四人撤回,另换四人监视,并且每隔一时就轮换一批。
“真的没有问题吗?”到了傍晚,已经更换了三批监视者,而毫无所得。但小菅忠元仍然觉得在一些自己还没发觉的地方有着问题,他的看法和信昌很相近,那就是人都有感情的生物,无论是谁,在被军帐中监视了一整天,甚至连午饭都被故意遗忘,而能够毫不埋怨,始终保持微笑的人绝对不自然。还有信昌背后的黑色油布包裹,或许没见过世面的足轻可能会将他误认为是雨伞之类的物品,但久经战阵的小菅一眼就看出,那包裹中绝对是一挺铁炮。
背着铁炮四处游历的僧侣?好奇特的人啊,可以肯定这个僧侣不会用铁炮来试图暗杀主公,若有恶意的话,也不会带着如此显眼的物品;难道他一向宗徒?听说被织田军残酷镇压的本愿寺僧侣有不少精通炮术,难道他来是为了向昌景主公求得一条进仕的道路?
没法准确判断对方的来意,但此刻天已近晚,已经是军中开晚饭的时间了,如果再不供给来客的食宿,流传出去,即使对方包含恶意,但山县家没有待客之道的名声也一定会是使山县的家名蒙羞。
小菅忠元亲自将信昌邀请到自己的营帐中,以个人酒席为“因军务繁忙而遗忘大师的斋饭”而向信昌道歉,信昌也不客气,微笑地在小菅忠元的心疼目光中,不但迅速地吃完了两人份的饭菜,连小菅珍藏的五瓶诹访美酒也一并喝完。
虽然心疼自己的酒菜,但看到开云和尚的豪爽一面,质朴的甲斐武士对信昌也不由有了好感。进餐之后,两人逐渐攀谈起来,小菅忠元虽然在谈话中仍然有意识的刺探对方的虚实,但信昌胸怀坦荡的将甲州的风土人情娓娓道来,甚至还和小菅一起唱起了家乡小曲,惹得两人开怀大笑,这些没有长年生活体验无论如何伪装不来的话语使小菅忠元相信开云和尚是土生土长的甲斐人氏,而信昌将自己在外十年中的游历经历捡一些有趣的片段说给从未踏出武田领地的山野武士听,则引得小菅忠元发出阵阵感叹。
当信昌再次提出想要拜见山县昌景时,小菅忠元终于不再敷衍,但他的回答仍令信昌感到意外:“主公从今晨被大殿的蜈蚣传骑召集,到医王寺山本阵参加军议,至今未归。”
织田、德川的联军已经步步逼近,武田家召开军议研究决定下一步的战略方针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军议从早开到晚,如此漫长时间的军议在武田家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难道军议会上发生了什么波折吗?
在小菅忠元告辞前去巡营之后,疑惑的信昌不由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