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兖脸色一沉,心知不好,正要上前硬抢时,那矮个儿洋人却快一步发出了一声比炸雷还狠的尖叫!原来是个小孩儿。这一声却把这帮洋人炸了营。起来一看见自己,都楞楞地那么看着,没一个做出点动作的,等到一个大概是最机灵的喊了一嗓子,一帮人就开始你争我夺地冲着舷边的绳子抢过去,争着就往他们自己的船上跑,抓不到绳子的更是扑通扑通地往下跳,那一头带着卷儿的金发小孩儿最绝,指着自己叫完以后就整个定在那儿了。把陆兖看得是莫名其妙。
一转眼,他发现自己的目标还笨拙地在船头打着转,心想:管这帮家伙干什么,跑了更好!只有那个刚才没看清的年青洋人紧紧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惊虹,缓缓地站起来,右手就望腰里抓去——糟糕,这一个是带了家伙的!那这胖子更是放不得了,如果他们转过性儿来带上刀子再到乌月号上来,自己就难对付了。现在这好机会绝不能放过。
心念至此,陆兖快步冲了过去,绕过小孩,那年青人却并没有照自己所想,抽出武器上来拼命,只是眼光狠狠地盯着自己,“奶奶的,唬我呢?!”他瞪了那年青人一眼,擦身而过,把惊虹往那正抓着绳子想溜的肉墩儿脸上一拍,这家伙倒挺明白事儿,很听话地收回了脚,甚至跪倒在自己面前,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叨起来。
陆兖有些奇怪,这些洋人都怎么了?在广州附近见到的时候可拽了,怎么到了这儿变成面瓜?我是拿着惊虹,可它也不至于这么让人害怕吧?我也没说什么呀,他们怎么跑得一个赛一个呢?不会是这帮洋人要玩什么诡计吧?
他警惕地看着胖子,见他只是磕头,连小刀在背后挂着都不知道,也不拿出来拼几下,看来应该没有阴谋的。想来想去想不通,转头看向对方的船,发现也是一艘被风暴肆虐过的,而且不大,在底舱刚好看到它的船体中上部——也许,是碰到一群胆儿小的洋人?陆兖寻思着,那就太好了,省自己不少事儿呢。陆兖的心放落了一半。不过看见对面船上的十来号人,还是有点担心。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人,重新冲上来还是挺麻烦的。何况现在乌月号上就还有他们三个人,虽然一个是小孩,一个被自己控制了,但自从看了小煦射倒的海青卫,他对小孩的看法也改变了,只要有利器,一样能打倒自己,所以他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
这时,陆兖脚下的胖子突然口气硬了许多,虽然仍然跪着,但是哇啦哇啦地象是说起了狠话(当然,不过不是对陆兖),他停下惊奇地打量这帮人和他们那已不能叫船的小“船”的目光,低下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手上偏得一偏,胖子便吓得又老实了。一个蓝眼睛的洋青年从对面的混乱中走了出来,对着自己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老实说,陆兖听不懂,他可没想到对方全部跳船是因为自己的“尸变”。于是也不准备放潘克伦,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确实,当时乌月号主舱里是倒着先前死去的几名家丁,后来陆兖伤得也不轻,没力气拉动了。可是也得说说玛利号上最勇敢的皮特,为什么就不能大胆点再走下去看看呢?
“喂~”小煦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舱口。陆兖转过身,正看到那披着罩袍的年青人在笨手笨脚地下船,而那洋人小孩却已拔出了桅杆上的箭。“臆?是想拿那个来打我?呵呵,这洋小孩儿倒有点象小公子,有些胆色。”陆兖在心里暗暗点头,手下却不松劲,于是可怜的潘克伦船长大人被迫象狗一样趴伏在剑底。
小煦早醒了,就在陆兖跳出去的时候上了主舱,要不是静容担心他出事,一直牢牢地把他拉着藏在舱里,也早跳出来了。现在看看洋人都下了船,头子似乎也不被陆兖控制住了,再不会有危险,自然有理由说服静容放他出马。他早看清楚了甲板上的局势,这会儿自然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静容急得一跺脚,没奈何,干脆也跟了出来。
把小文森特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煦放低手里的钢弩,走近前向小文森特伸出手去。陆兖急道:“公子爷,不要!”小煦笑着摇摇手,指着玛利号对他说:“看样子他们也是遇上了风暴的人。船开不了了,你不也看到了吗?”心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居然碰到个小洋人,和大伯前年请过一阵的洋老师倒有些象,金黄的短发微微地绻着,穿得虽然很旧,但是看上去有一种让人放心的味道,而且看他这么小,还努力想在陆兖手下拯救自己的头儿,心下也挺钦佩。看年龄又和自己差得也不多,便有心认识一下。
小文森特见着目前这个微笑的小孩,虽然他更小更矮,却有一种让人很愿意亲近的感觉,而且见他毫无敌意地放低对准自己的武器,下意识地放开了手里的箭支,伸过去和他握在一起。他并不知道,对面的少年将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此时的文森特心中,恐怕正有着和小煦差不多的感觉——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无法遇到和自己非常合契的人,而这两个少年的初次交道却如此的和谐,全无语言、国籍甚或肤色的阻碍——朋友,就在握住彼此右手的瞬间,同一个念头在二人心中升了起来。
陆兖是水师出身,知道没了帆的船就只能飘在海上等运气了。看来对方之前一直在海上漂泊,在昨晚偶然遇到了乌月号,说不定当时还发过求救信号,只是那时自己因为清理船舱累得够戗,睡死了,也就难怪他们会不请自上。想到这里便也释然,剑刃离开了潘克伦船长的脖子,放他站起身来。
潘克伦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看到小文森特跟那个东方小孩的握手,看眼前的凶神听了那东方小孩的话,收起了刀子,顿时精神起来,抖抖身上因为趴得太低而压皱的外套,他绞尽脑汁地想和凶神也套套近乎。突然,玛利号的甲板上猛地传来一声脆响——“砰”的一声,一颗铅弹带着锐利的风声尖啸着从自己和近在咫尺的凶神之间飞了过去,跟着下面传来兰斯的大吼:“不许动!放开潘克伦船长!东方妖怪,放下你的剑!不然我开枪了!”
原来兰斯刚才是去拿枪!玛利号本来是商船,可潘克伦是带着军功因伤退役的,所以他还是在走前搞了几把上好的燧发枪。这些军队用的枪加了膛线,精度比民间使用的高了不不少。因为是前装枪,打一发子弹就得重新装药装弹,兰斯知道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没法临时再装填,他急中生智,给三支枪都装好弹药,然后一起背上了甲板。
现在兰斯手握杀人利器,又看那东方猛男(怪)似乎被自己刚才警告性的一枪吓得不轻,心下大定,抬手把还冒着青烟的步枪扔给皮特,拽过左肩上装好子弹的滑膛枪,威风凛凛地举在胸前,意思是如果陆兖不放人,那这一枪就要瞄准陆兖的脑袋放了。陆兖反应也不慢,从刚才擦身而过的子弹,他感到了那火枪的威胁,明白地方自己是躲不开的,一面惊讶其威力,一面迅速地把潘克伦拽过来挡在胸前,惊虹一横,搭在了潘克伦的脖子上。虽然听不懂拿枪的洋人想干什么,看他对准自己的恶狠狠的样子,总不是在讲什么好话。洋人的火枪他也是在水师里见识过的,还是有个挡箭牌比较保险。
潘克伦被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眼看着自由了,被兰斯这一搅和,境况变得比刚才还危险,万一下面那自以为是的傻蛋一个走火,自己可就......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兰斯:“兰斯你这个混蛋!这样搞不明摆着要害死我吗?眼看着凶神都放了我了,你又出来找碴儿!我,我,我扣你这王八蛋今年的奖金!不,我,我扣你一辈子奖金!还有工资!”前面口气重了点那刀刃就切进肉里了,这会儿潘克伦自然知趣,没有多话,只在太阳穴上多冒了几根突突直跳的青筋,但心里把兰斯的祖宗八代都给叫醒过来。
小煦和小文森特正握着手微笑着看着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枪声也让他们吓了一跳。小文森特跑到舷边看到兰斯正举着滑膛枪正瞄准陆兖和潘克伦,赶紧喊住。兰斯也知道小文森特一向不会骗人,看到舷边又冒出个东方小孩的脑袋,那双黑眼睛盯着自己和手上的枪直打转的,半信半疑地放低了枪口。小煦也朝陆兖打个招呼,可能立时溅血的误会被简简单单就消除了,二人相视一笑。
可怜的潘克伦船长在鬼门关上连打几个转,终于重获自由了。他几步赶过来,紧紧地拥抱了小文森特:“亲爱的小文森特,万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转头冲着下面一通大吼,目标自然直指兰斯。兰斯也不理他,一瘪嘴,关上击锤,背起枪走了。毫无风度地逃回去的菲利普斯先生,在看完这有趣的一幕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原来那怪人也有自己能对付的办法,看起来自己的能力并不是退步了,反倒是技术的力量会让拥有者占据上风。
潘克伦更加生气,小文森特在旁边扯住他的衣服,才让他醒悟到怠慢了主人。转身来看小煦。只见这小孩穿着虽然普通,但是做工精细,加上脸上洋溢着一种让人很愿亲近的气质,潘克伦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姬煦也伸出手来,干了一件令众人惊讶之极的事:“How are you!”潘克伦和小文森特都是一楞,连站在姬煦背后的陆兖一瞬间也傻了——小公子竟然会说洋文!“Fine,thank you!”潘克伦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忙不迭地握住姬煦的小手,连串的恭维话脱口而出。姬煦微笑地冲着他点头,直到潘克伦兴奋地表达了半个钟头后,才在姬煦的点头中说道:“See you later.”这奇怪的一幕方告完场。
两边的关系在姬煦的频频点头中立刻就达到了最高点。当潘克伦得意洋洋地回到玛利号上去一宣布,万岁声响遍了整条船。当然此刻姬煦并不清楚,刚才他答应了让玛利号的船员搭乘乌月号并送他们回家。此刻他趴在舷边,看着大胖子回到船上后下面甲板上的人群爆发出来的欢叫,看着小文森特看他的眼光中流露出的感激和热情,也忍不住开心起来。毕竟是小孩子,一下子朝夕相处的人都死在眼前,神经再怎么坚强还是有限的,现在突然认识了一帮新人,而且因为自己答应了他们而使之从紧张中解脱出来,心中不禁也有点飘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