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大人，据鹰眼秘探的飞鸽回报，姬孽一伙的藏身方向，就在广南东行百里外的山茶半岛，同时属下偶然得知，那里气候宜人，在背海之处还有几处山坳，适合居住。看来余孽首脑应该都聚集在此。”
初升的月光将广南的南门城楼投射在青砖砌就的城墙上，影子拉得老长。城楼四周人影瞳瞳却悄无声息，看上去十分诡异。隐约可见城楼楼口孤独地端坐着一个人。
“地方确认了就好！人手布置得如何？”从阴影处传出的冰冷话音使楼前跪着报告的身影一个激灵，忙恭顺地答道：“回禀大人，自属下接到讯报，立刻命地、水各队出发，山茶半岛地方不大，应该能在三更时完成包围和布置，然后开始收网。时间和天色都对我们有利，依都统大人您天衣无缝的安排，这次定不会让一个逆贼走脱！”
人影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出了城楼。武将打扮的人侧过身，忐忑不安的跪到一旁。自从前任因为愚蠢而过长地口吐谀词，而被眼前的黑袍人一抬手送到阎王殿去报到后，整个海青卫的的拖沓作风便不复存在。眼前的青年男子以上三旗都统的身份来领一队规模不大的特务，朝廷对此事的重视可想而知。自此后在黑袍人的利落手段下，海青卫中用词简洁明了，行事果决狠毅，强力机构的车轮以无法阻挡的气势轰隆着碾向前去，不到两年，过去百余年都未能扫清的前朝叛逆都迅速地冰消了，只剩这姬家保护的一支仍在逃窜。军官们一面为跟着新上司频频地立功升赏而窃窃心喜，一面却又为黑袍人的无情手段而暗暗心惊。“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得随时为大清效死！”——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全体训话——由此海青卫迅速在武林人眼中由讥笑对象成为惟恐避之不及的对象。
黑袍人目光敏锐，立时看到跪着的武官头上转眼间汗水密布，微微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最后一个了。等结束了做什么呢？回京？”一身黑衣的统领有点茫然。回想起来前皇上秘诏自己时那张阴郁的面孔，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陛下，这就为您斩草除根：“齐参领（＊注7），你传令下去，各部加速就位，二更动手！”
姓齐的武将听到这样的话不由一楞，这时要改计划只能发信号了，那不是让敌人也知道了吗？“你想去偷袭？忘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吗？加快形成包围更能给他们心理上造成突然的打击，然后再收捕拿获，能减少卫中弟兄的损失，明白吗？所以你无需担心，本座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被我们完全包围了。”顿了一顿，他转头过来温言道：“虽然玄奕大师神卦算准今晚暴风将至，且我们查他们查了这么久，也没有发现这一带的海边或海上有来历不明的大船，若姬贼欲行险在暴风天气里越过海云岭以小船逃窜，那他就等于自寻死路！不过，凡事不可漏下万一。齐封你在卫中的水上功夫要数第一，所以我命你立刻赶去海边亲领布置在那里的全部快舰，沿海云岭外的海面层层布防。如遇姬逆干冒溺毙的大险从海上出逃，你立刻便宜行事，那可是头功的机会哦。这次行动以来你表现很好，若你再马到功成，我必手书一封为你向皇上请功！”
这齐封闻言大喜，他出身江湖，三十多岁了投身朝廷，靠着之前在江湖中的名声，出外历练时适逢海青卫征招身怀异技的江湖人等，于是以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和水性入选。两年来立功不少，又很会拉拢人，很快就做到了协参领，正四品的官。他的师门还很和姬俊打过些交道，因此他素知姬家拳剑双绝的名气，现任主脑姬俊又曾领袖中原武林近十年，他自知要论实力，在陆上碰到姬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人那都是拍马也赶不上——虽然这两年海青卫在追拿反叛时曾格杀了姬俊的两个兄弟，但当时都是以有心算无心，在对方人手分散的时候施技突袭，除了海青卫本身的数十人手外，还调集了上千绿营参与围剿，结果卫中兄弟几乎没人能完整地回来，每次殉职者都过二十，重残无数，绿营兵丁更是死伤惨重，可见对手之强悍；不过要是在水上碰到，嘿嘿，齐封不禁得意起来：“说不定姬俊真个狗急跳墙，那可就要在水里见个真章！要是．．．．．．哼哼，再加上都统大人的推荐，说不定就此得势，升上去做正参领、统领．．．．．．以后再回去，师妹们都会崇拜地围上前来叫我‘二师兄’！哈．．．”想到此处他兴奋得眼前金星乱舞，好象功名利禄都已到了手中。直到黑衣人重重地咳了一声，齐封才清醒过来，尴尬地召集亲随赶去港口。扫了一眼他的背影，黑衣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风力变强了，扑上广南的城墙，掀起黑衣人外着的黑色罩袍，露出了里面贴身的银色劲装和腰间的龙形玉佩——海青卫的现任统领竟然还是皇族！
二更天，海云岭西北三十里处，一身劲装的大汉点燃了手里的信号火箭，嚓的一声轻响，它摇摇晃晃地跳起来，在高高的夜空里绣上了数十颗闪闪的绿芒，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接着其他方向派出的十余支队伍也纷纷回应，迅速地合拢包围。
半个时辰后，乌月号借着风势穿破了重重浪涛，渐渐驶离了山茶半岛。齐封见了绿箭信号，情知有变，不及收拢整个船队，只好尽量加速赶来海云岭下。在离岸三里的地方正碰上了乌月号。早一步赶到的各船管带一看功劳就在眼前，也不管什么阵型了，乱哄哄地迎着乌月号冲了过来，都想自己挡住它的去路，凭着满载的军兵去夺船建功。齐封眼见无法控制，只好把列在靠后的两条快船叫住，瞄着乌月号行进的方向慢慢地转向靠近，他看到这高出一大截的船身就知道今天的功劳有了，但也悬了。这样的天气，想跳船接战非常困难。
“就几条快船就想抓住我们？太狂了。”姬俊冷静地站在艉楼上看着这一切。齐封的快船队输在顶风而行，完全显不出它们特有的轻巧灵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俊指挥着乌月号轻巧地一个侧身，从最靠右的两船间隙里穿了过去，坚固的船舷甚至撞塌了擦过的半边艉搂，连带着把这一艘的船艉帆挂倒了，第一个回合算是意外中的完胜。快船的管带们无奈之下又掉头过来猛追，挂倒尾帆的那一艘很快就掉了队。
虽然快船转向后逐渐发挥出速度上的一些优势，把距离一点点地追了回来，但姬俊沉着地指挥乌月号在海面上不断以之字路线机动，加上齐封心里对姬俊姬申二人颇为忌惮，增加了大量的绿营弓箭手和兵丁随船，使得每艘船上的士兵竟多达百人，减少了自己在追击速度时间的优势，所以虽然靠近了却一直无法继续行动。就这样，老鼠戏猫的游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后，追上来的六艘快船组成的舰队才第一次靠上了乌月号的舷帮。此时离岸已有数十里了。
乌月号比之水师快船多了一层舱室，因此船舷相应高出六尺多。快船上的士兵要想到乌月号上去就只能挎着刀空着双手往上爬，姬俊让姬申带领着十个徒弟和十四名家丁伏在前甲板的舷边，但凡有爬船的水兵冒头就是一刀（剑）挥去，他自己则领着其余几名家丁守住了后部的几个舷窗。这次接舷让齐封很憋气，因为受大浪影响，水兵们还未及爬高，两船便先后与乌月号脱离，结果第一次攻击就有四十余人或落海，或中刀，乌月号上却只有舷边受了些擦挂，人手一点没伤。第二回合还是齐封惨败，他没有办法，只好命各船继续紧跟乌月号，并从两边抄过去发挥弓箭手的作用，希望能先用斜射的方法乱蒙几个目标，好减少上甲板的阻力。谁知天气越来越差，往海里走得深了，小浪也变了大浪，一条先前靠上去吃了大亏的快船在退开没看好主舰上发出的分散信号，浪头一甩之下一个转向，顿时被跟进的另一条快船斜斜撞进中舷卡住，不等再次进攻就先头破血流地掉了队。
齐封只是个人水上功夫高，遇到这等天气下打海战也没什么经验和办法，又不敢放弃，否则回去后不被那都统大人一掌打飞就是祖宗积德了。无奈之下又命令剩下四船拉开距离，让弓手中箭法好的人改去射断乌月号的帆索，想让它失了动力停住，自己好来个大包围。风来得更加急劲，大海也凑着热闹，时不时在船间弄出一个大浪，一会推这个，一会摇那个，加上月光稀疏，一班水师小兵光靠运气蒙哪里射得中？谁知道这反倒提醒了姬申，乌月号是商船，弓箭和弩炮都没有，但小煦有啊。他跑回舱取来小煦的钢弩和箭囊，伏在船帮上对着追得最近，几次都差点靠上来的快船主桅连连射去。高手的目光敏锐多了，加上钢弩操控简单，，准确率比在颠簸中开弓高得多了。就在姬申准备把最后一匣钢箭出手时，快船的主帆轰然垮落，打倒了两个站得最近的水兵，无奈地从追击的队列里退了出去。
齐封见了心中一寒，暗自算计：“掉队的船都指望不上了。这个鬼天气，谁知道再过一会儿上哪儿追我们去？六条船六百水兵，海青卫二十，除去必要的操船水手，满打满算能上阵的也就五百五十人。接舷战一次就损失三、四十人，这下又掉队三艘，算下来就差不多没了快四百人了，继续打下去还能立功？（他倒不知姬申没有弩箭了）。”想亲自上阵又怕敌不过姬家兄弟，只急得在船上跳脚。
正当齐封焦躁无奈、其余海青卫也茫然失措时，齐封座舰上一名体格健壮的把总（＊注７）前来献计：“乌月号船帆能防火，舷帮又高，直接攻会伤亡惨重。不如下令各船靠拢它，让所有的弓手都爬上横桅去射杀甲板上的伏兵，这样最不济也能把他们的伏兵压制住，士兵登船就容易多了。”齐封闻言大喜，问：“你叫什么？这一计极妙啊，不知你是如何想到的？”把总禀称：“卑职陆兖，乃是．．．．．．”一咬牙，续道：“乃是这南海的海盗出身，三年前弃暗投明，在广东水师王勤总兵麾下当差，立了些小功。刚才卑职所说之计原是海盗在海上打劫船只时常用的法子。海盗每遇船，常派些人藏身在桅杆上，起帆遮住。然后等靠上去后突然拽着帆索荡过去，两面齐攻，往往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小功？哈哈，好！陆把总不讳出身，是好男儿！忠心为朝廷效力，是好军人！值得嘉奖！今日若你计得成，那可是大大功一件啊！我当禀明都统大人，给你官升一级，调入海青卫中听用！”命令中军官：“传令下去，各船都按陆把总,不,陆千总所献二策，弓手上横桅，分一队水兵专门跳荡登船，再攻！第一个上船的赏百金！抓到贼首者赏万金，官升三级！执法队候在舷边，有后退者立斩！”
调入海青卫，那便等于是官升三级的优差——海青卫不论军饷、地位，都比地方上的清军高出数级。陆兖得了上官这样大的鼓励，也激起了血性，一想自己所献之计如若得成，便能连升四级，那可是平日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于是决定定要抢先登船，说不定还能两功齐拿。下去便指挥几十个手下去等待接舷战。
注 7：清军的等级制度共六等十六级。各级的品级名称与文官等级对照如下（此以宣统年间资料为例）：
上等第一级，大将军、将军、正都统
大将军、将军、正都统，格同总督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从一品；职任总统官
上等第二级，副都统副都统，格同总督、巡抚兼陆军部侍郎，正二品；职任统制官
上等第三级，协都统协都统，格同巡抚、布政使，从二品；职任统领官
中等第—级，正参领正参领，格同按察使，正三品；职任统带官
．．．．．．
中等第三级，协参领协参领，格同道员，正四品；职任管带官
．．．．．．
次等第三级，协军校协军校，格同知县，正七品；职任司务长
其余为八、九品的额外军官，最低从九品相当于巡检。
后文中都司、把总分别为清军中的职务。以北洋水师为例：
全军设海军提督一员，统领全军。总兵二员．．．．．．副将五员，参将四员，游击九员，都司二十七员，守备六十员，千总六十五员，把总九十九员，经制外委四十三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