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场极为漫长的梦,明明已经发现自己醒了,却怎么也脱离不开也不想脱离的梦境,秦枫双手捂着头,浑身是血地跪在一座在粗壮的悬梁上吊满灵牌的大殿之中,大殿两排各陈列着九盏青铜仕女灯,灯火幽明,大殿四周杂乱地陈杂着身着华服的死人腐烂的尸体,中间甬道离秦枫九丈之远是九层台阶,台阶上有紫金龙椅,椅上端坐一面容模糊,眼睛处幽火闪烁,心脏处插着一柄古朴道剑的魁梧之“人”。其人走下龙椅一步一步朝着秦枫走来,心脏处不断趟出鲜血。宽广的大殿上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秦枫也不惊慌尖叫,更无半分动弹,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之“人”。
秦枫与已死之人,不过一尺,相互“对视”
已死之人拔出胸前道剑,随意得在地上
“呼,累死爹了”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尸体脸部传出,“
“瞪什么瞪!臭小子,还有怨气啦?“魁梧之尸抬起手,漏出黑衣下已经青绿的手,作势要打秦枫。
少年双手紧紧地抓扯那人尸体的衣角,浑身颤抖紧抿嘴唇,鼻中大力抽气,泪花不断自清澈的眼眸中流出,一言不发。
“唷?哭哭哭,像个小娘们一样,成何铁桶?”,那“人”悻悻缩回手,却是却嫌弃地嘟嘟囔囔
少年望向那人,只见模糊散去,显现出一张平平凡凡的脸,唯一值的一提的就是那坚毅的棱角和那深邃的瞳孔
“爹,是成何体统”满面泪珠的少年站起身来,噗嗤地一笑,笑中尽是哀伤,随后给了那”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脸上明显强行压抑的无比开怀的笑容,“老子知道,就是考考你,哎哟哎哟,行啊,个子都长到我下颚了,哈哈,我就知道我的种也跟我一样英武不凡玉树临风!”尸体大大咧咧地一手搓揉着秦枫的头,声音中尽是畅快安慰。
“让爹看看你?嗯?剑眉长长的,鼻子挺挺的,啧啧,这眼睛贼灵光,不错不错,还好你的样貌遗传你娘,北人南相,将来老子是不愁你娶不到媳妇了。行了行了别哭了,这不是来看你了么,你大爷的鼻涕都蹭我身上了!”男子抬高故意抬高语调,故意诙谐,却是实在不知怎么安慰怀中之人。
“爹娘那一辈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接下来你要过得开开心心,不然你娘那边可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爹托你亚父来接你,还叫他捎了些东西给你,奶奶个熊的,到时候又要被那家伙敲一笔了。”男子盯着秦枫眉心的紫金印记,语气中有些愧疚,老兄弟,拖了你两次下水,奶奶个腿的到时候你来要账可别喝光我的好酒,一想到自己没有一次赢过那白发妖孽,男子当下有些忧郁。
“你那边出去就要是入冬了吧,现在虽然你亚父治好了你,但是冬天还要多加衣服,你看你个子是蛮高的,怎么这么瘦?营养不好又不锤炼身体还是有人欺负你?有人欺负你你跟爹说,老子带个十万八万的兵马去他家,连他祖坟一起给踏烂”中年人并没有夸大其词,只不过是兵马是阴兵罢了。
“没有的事,爹,我过的很好,朱伯伯待我很好”少年摇了摇头,再蹭了两把眼泪鼻涕。
“老朱啊?哈哈,就说当年没看错那小子,看来得为他留碗好酒”男尸朗声大笑,当然作为朱子天本人肯定是不愿喝那酒的,其实男子并不知道秦枫的真是遭遇,否则就算是他所要消散在的那个时空,他也会颠覆而出然后灭尽那些背后之人,不是因为他像宋神君那样可以无视天地规则恣意人生,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秦枫是他的爱子,其次是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有恩仇必报,不管轮回几次,毫无改变。
“你想的开就好,要做什么爹也不拦你,也拦不住你,爹也该走了。记住,我和你娘,永远”朴实汉子抬起头颅仰望大殿穹顶,也不继续说下去,依稀可见眼角似有晶莹反光。
“爹,我知道了”秦枫就把脸贴在其胸口之上,心间虽然充满温暖,却是听不见脉搏,并染了自己半脸血。
少年松手站好,抹去泪花,对着眼前魁梧之人跪拜而下,十八铜灯闪出金亮之光,地面残尸消失不见,整座大殿金碧辉煌。
“儿臣,拜别父皇!”
男子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跪拜在地的秦枫,
“我赵扶苏的孩子,就是他娘的懂事!”男子转身大笑大步离去,紧接着金銮大殿开始剧烈摇晃,整个空间越来越来,既而越来越亮。
当梦醒时分,
当先人已去,
秦枫从白玉床上醒来,翻去身上的锦被,用手抹了抹眼角残留的泪迹,望着卧房敞开的天窗外的云卷云舒,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大梦谁先醒?平生我自知。
这一梦他做了五年
连赵扶苏也不知道,他儿子最初遵循梦中的召唤是在极北的幽冥之地,从那里到达梦境中的洛阳古都,一路上遍布各种血腥杀伐,梦境之人之妖皆是失去理智地见秦枫便杀,每死一次秦枫便又从梦境起点从新启程,有时被拦腰截断,有时被寸寸肢解,有时熔炉投身,那些痛处犹如真实存在,秦枫宛若一路行走在地狱,不,就是一路行走在地狱之中。每次秦枫想要放弃之时,内心深处的悸动却让他继续走下去,或是杀到浑身染血,或是走火入魔,或是丧失理智,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一路杀伐到连大妖都不敢近身的体格修长健硕青年,梦境中的所有罪恶让秦枫一人杀个通透,同时他自己也成为至恶之人。直到最后踏碎那万丈宫门来到金殿之上,见到那人,秦枫一点也没有跟那人提及,只是在那人怀中落泪。其实赵扶苏说秦枫瘦弱也没错,那是基于他那魁梧如天人的身形所说的。
“那边已经差不多了,这边还剩下很多。”秦邪魅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嗜血。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其上有数百亭台楼榭,皆居锦袍仙人。
此时此刻,几百名被凡人称为仙人的得道者们,以三位白发苍苍的鹤发老者为首,恭谨地肃立在一座小殿之外的石阶之上。
古朴的木门吱吱作响,有人推门而出。
其人身形颀长,北体南相,乌发如瀑肆意散下,剑眉星目,眉心一道紫金印记恍若天眼,全身素白,腰佩玉带。
众人望去,明媚的阳光下,出殿之人惶惶然若仙人临世,众多台阶上的女弟子皆是眼眸发亮,面色微红,内心似有小鹿乱撞。三位老者沉默片刻,在秦枫威严的注视下同时俯首,之后千人紧皆俯首,宏音响起,天钟自鸣。
“神君阁徒众,参见阁主!”
秦枫望着眼下众人,眼神中既无自得,也无娟狂,有的只是开怀。早在幼年时期,很早就开窍的秦枫就随亚父来过此处,只记得这里是个没有规矩的奇怪地方,除了几个老一辈人物管管较大事物教教弟子,除了师徒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辈分之分,更无内外门之别,同门间有时虽有些矛盾,但大家最后都是和气融融,此处是秦枫当年少有的几个能感到真正安心的地方。
“谢各位同道大礼,故人秦枫,见过诸位“并无任何威势,双手抱拳,秦枫的声音平易近人。
众人抬首,三位老者身形颤巍,神情有难以掩饰的激动。
秦枫快步走下大殿,来到三位老者身前,再整衣冠,恭敬肃立一拜:“诸葛爷爷,莫非爷爷,水月婆婆,小枫回来了。”
“好,好,好!”身形略显瘦弱,穿这道袍要挂八卦镜的诸葛群一手颤抖地抚着自己的长须,一手连忙扶起半俯身的秦枫。
“瞧这头老妖精高兴得说都不会话了!”莫非哈哈大笑,高大八尺肥大的身躯与诸葛群形成鲜明的对比,声音敞亮浑厚,“小枫啊,你长高了!还长得和莫爷爷一样俊了!你不知道“然而莫非还没说完话,就被旁边一竹节拐杖横扫,飞到了一边,几名子弟机敏地躲开,只剩下老胖子在地上揉着屁股像死猪一样地撒泼:”水月你又欺负我!啊啊啊啊!小枫在也不给我面子!!哎呀呀呀!!“
”咱不理那死胖子“身形略微佝偻的老妇人缓缓走来,秦枫望着当年那风姿犹存的如今已是白发蒹葭的老妪,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眼看老人来到面前,赶紧蹲下身来,让身形与老人齐高。
名叫水月的老人泪眼含笑,双手温柔地抹去秦枫眼上的泪珠,“傻孩子,哭什么?”老人声音有点嘶哑,却尽是温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人喃喃自语,皱白的手轻柔抚摸着秦枫的头发“受苦了吧,枫儿。”
秦枫终是忍不住落泪,执起老人双手,久久无言,此时其余两位算是“太上长老”的老者也来到一旁,神算子诸葛群就只顾着摸胡子傻笑,大胖子莫非紧紧咬着牙关,一脸委屈地望向秦枫,除此之外,就是里三层外三层或是感动落泪或是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一起抚摸下新任阁主的头发或是一直犯着花痴的女弟子了。至于那些本就人数少的男弟子。。。。。数十人脸色铁青无比尴尬,直到最后才得与新阁主交谈,秦枫以其天生独有的气质和灵气,令众人皆是感受到了秦枫的真诚平易之意。
接近半天的寒暄之后,三位长老与秦枫明日再商谈阁中机要,让其先适应从梦境到现实的过渡,随后一胖一瘦依旧当年老样子,应为住处相近,就相互骂骂咧咧地互相拆台,一边斗法一边各自回屋。秦枫在一帮莺莺燕燕的水灵姑娘包围下送着水月婆婆回到了她的静月台。之后又婉言谢绝了几个红着脸信誓旦旦说老阁主定下规矩要以丫鬟礼待见新阁主,并且要为新任阁主沐浴更衣的女弟子,虽说自从得亚父真传后便已浑身净无瑕秽,不染一尘,但秦枫还是决定像普通人一样起居。
月朗天星,清风抚案,秦枫横卧在白玉床上,想起亚父不知所踪前对他说的那些话:“醒来之后,勤学立向,为人谦逊,不可鲁莽进取。至于神君阁,亚父便送你了,另外你父赠你之外物,若有能力,凭己自取。”
已经不再是少年的秦枫趁着四周无人之际吐了吐舌头,”亚父,好歹我也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带了那么多年的,也不容枫儿偷些懒。也许秦枫没有发现,单单只是这一天下来,从见过水月婆婆之后,心中的那深深隐藏的滔天血煞之意便已经消退了许多。
在这里,不必勾心斗角,在这里,不用血海杀伐,在这里,亚父曾经坐在自己床边,说着古老的故事哄自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