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灵帝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二十一
申时
洛阳的宫城坐落在城市中央靠北的位置，四面用高大坚固的石墙围成，城墙高达五丈，每边城墙的长度足有五里，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整个宫城内部分为南北两宫，北宫为后宫，是圣上和皇后、嫔妃们居住所用，南宫为朝会正宫，是圣上和文武百官日常朝会所用。
平城门则是宫城西南面最大的城门，城门中间的大门阔四丈，高两丈，主要供圣上的御驾出入，平时关闭，两面各有一座小门，北面的小门为平时上殿朝会或者面圣的大臣们出入所用，右边的小门为侍卫、禁军、宫女、太监和杂役等出入所用。
此刻一行队伍已来到了平城门前，只见门口有一名军官带领一百名手持长戟的禁卫军守护。队伍停了下来，蹇硕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对我道：“宫中不许驰马行车，赛统领请下马和咱家一起进宫吧。”
我点了点头，飞身下马，在门口守卫的禁卫军军士中上来一人接过了ju花青的缰绳，蹇硕与我比肩并行，二人进了平城门左边的小门，四名小太监两个在前引路，两个在后跟随，而那十六名持仪仗的禁卫军军士便和马车一起拐进了右边的小门。
经过门口时，带队的那军官满面春风的躬身道：“卑职给蹇大人请安！这位是？”说着看了我一眼。
蹇硕嘻嘻笑道：“这位是你们新来的禁军统领赛大人，此刻随我进宫见驾，以后要记得小心伺候哦！”
那军官听蹇硕如此说，顿时满脸堆笑冲着我躬身道：“啊呀，原来是统领大人到了，失礼失礼，卑职南屯司马龙郄，给大人请安！”
我的脸微微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蹇硕却一把拉着我只往前走，边头也不回的笑着道：“好了好了，没功夫听你的，耽误了赛统领和我见驾，你可担当得起！”说话间已拉着我走出了好几步，只留下那个叫龙郄的军官在门口兀自在那施礼。
进得平城门来， 只见一条数丈宽的青石板路笔直向前直达南宫中央的朝会正殿长乐殿，大道两旁每十步就是一株参天古树，放眼望去，这条大道到长乐殿前足足里许长，大道两旁每二十步就是一名执戟肃立的禁卫军士，看上去倒也精神抖擞，盔甲鲜明，锦袍灿烂。
蹇硕边走边笑着道：“赛统领想必是第一次入宫见驾了？”
我忙道：“那是自然，还请公公多多指点！”
蹇硕呵呵笑道：“京城的宫城分南北两宫，一共有七个宫门出入，每门设司马一名，刚才我们进来的是南宫的平城门，司马称作南屯司马，此外南宫还有玄武司马、苍龙司马、北屯司马，分别主南宫的玄武门、东门和北门”
我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北宫也是这样喽？”心中暗忖，“怎么司马只是守卫宫门，看来这堂堂千石军司马一职到了宫中也不过就是一看门的了。”想到这里，不由有点泄气。
蹇硕看了我一眼，似乎又看出我心里面在想什么，只听他道：“北宫只有硃爵司马、东明司马和朔平司马三人，分别主北宫的南掖门、东门和北门。”
我点着头“哦”了一声，见我情绪不高，蹇硕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哈笑道：“赛统领可是觉得司马守宫门太过大材小用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道：“赛鹰不敢！”心中却道，“蹇硕这家伙察言观色的能力可是当真了得，我心里方一动念他就已知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倒是轻松不费口舌”
蹇硕呵呵笑道：“南宫北宫根据七个宫门的位置具体划分为七个区域，每个区域由一名禁军司马率领三百禁卫军守卫，所以可别以为司马就只是守门，实际是要负责宫中自己那个区域的所有安全事务。”
我点点头，道：“可是难道整个禁卫军一共就只有二千一百人么？”
说话间我们已走过了大道的一多半，长乐大殿已然在望了，身边的蹇硕健步如飞，一点没有那种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中常侍模样，我暗暗称奇。
蹇硕扭头看了我一眼，道：“目前禁军一共是二千六百人，除了七个司马领兵共二千一百以外，禁军统领直接领五百人，主要负责朝会时大殿的守卫和平时宫内各处的巡视任务。”
我沉吟不语，二人比肩同行，我心里暗忖，“堂堂比千石的司马居然只是用来守门，怎么想都有点不得劲呀”
蹇硕见我不语，知道我还在想堂堂一个司马只带三百人守宫门这件事，便正色道：“天子脚下，皇城根儿，禁卫军肩负护驾重任，每个军士都是精挑细选，能成为禁卫军的一员是莫大的荣幸和责任，赛统领切莫小看了禁卫军的差事。”
我心一凛，忙躬身道：“蹇公公说的是，赛鹰受教了！”嘴上虽这么说，我心中却颇不以为然，“值此乱世，大丈夫当驰骋沙场以建功立业，但求能上安社稷，下保黎庶，现在空有一身本领，却被安排做护驾保镖，眼看这皇城之内太太平平的，又有什么机会能大展身手呢？长此以往，岂不闷煞人也！”
想到这里，我满腹狐疑，“赵忠把我从虎豹骑给弄到禁军来，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正走神间，一行人已来到长乐殿前，只见长乐殿高大巍峨，殿前是三重长长的汉白玉台阶，台阶的中央长长的浮雕上雕龙画凤，气象万千，台阶的两旁每三步就是一名执戟肃立、目不斜视的禁军军士，整个气氛看上去肃穆异常。
四个小太监到此止步，就在阶下等候，只剩下蹇硕在前引路，我跟在蹇硕后面拾阶而上，来到第一重台阶的平台出处，只见一名军官带领二十名军士守卫，看见蹇硕和我，那军官抢前一步迎上前来，躬身道：“宫中的规矩，任何人不得带兵刃进殿，劳烦大人解下随身兵刃存于此处，待大人离殿时归还。”
我解下委奴弯刀交于那军官，那军官转身将刀放到身后的一排兵器架子上，随后一挥手，原来执戟交叉拦在台阶中央的军士们顿时分列两旁。蹇硕便领着我继续上行，如此这般，连过了二道关卡，后一道关卡有军士上来搜身，眼看蹇硕泰然处之，想必每日进进出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全程序，我当然也不好有任何不耐的表示，听凭那军士在身上搜查。
好容易终于来到了大殿门口，依然是一名军官带领二十名军士守卫在门口，蹇硕轻声对那军官道：“小黄门蹇硕奉旨宣赛鹰进宫面圣！”那军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笑着对蹇硕点点头，挥手示意，身边一个魁梧的军士便面向殿内朗声道：“蹇公公奉旨宣赛鹰进宫面圣～～～已到殿外～～～”端的嗓门洪亮，声震屋瓦，远远传了进去。紧接着，同样的声音在大殿的二重门、三重门依次重复，越来越远。
我心道，“看来上朝见驾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每天都这样岂不闷煞人也！”
停了不大一会儿，殿内依次传出悠长的声音：“宣蹇硕、赛鹰上殿～～～”那军官见状连忙躬身道：“二位大人请～～～”
蹇硕整了整衣冠，便领着我进殿面圣，进得第三重门，方自来到长乐正殿，我暗自打量，只见整个大殿是一个巨大的穹隆型的空间，靠近四角的位置分别有四根巨大的立柱支撑。
远远望去，只见大殿的中央靠北的一个高台之上就是当今圣上的御座，御座后面是雕龙画凤的一堵照壁，看上去金壁辉煌，大殿的四角和顶上悬满了宫灯，西边一排长窗透进了大片下午的阳光，整个大殿看上去笼罩在阳光和灯光这样一种混合光源的照耀下，如同白昼般亮堂。
我还来不及继续仔细打量，蹇硕已抢前一步在殿中跪下，我连忙也跪在蹇硕身后。
只听蹇硕低着头恭声道：“奴才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旨已于虎豹骑统领府衙宣读完毕，赏金业已发放，赛鹰奉旨面圣，此刻就在奴才身后，请圣上示下！”
“蹇爱卿平身，起来说话”一个轻柔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从御座处飘下来，听上去慵懒而疲惫。我的心不由一阵狂跳，“这就是当今圣上了吧，怎么声音是这种怪怪的味道？”。
“奴才谢恩！”蹇硕说着站了起来，回头给我使了个极为隐蔽的眼色，我顿时会意，没等圣上发话，我已跪在地上朗声道：“新任禁军统领赛鹰奉旨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的声音清亮而富有磁性，穿透力很强，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回响着我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
“赛卿～～你也平身～～”圣上的声音依旧那样慵懒、轻柔、疲惫。
“谢万岁～”我暗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才敢放眼往上悄悄望去，只见御座上的当今天子，是一个身穿一袭黄色锦绣袍服的青年，头带高冠，腰佩黄赤绶带，身材硕长，容貌俊秀，脸色却格外苍白而不带一丝血色，眼圈有点发青，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就是后人称之为灵帝的当今天子汉灵帝刘宏咯。
御座两侧是两名手持长扇的青衫少女，御座前边是一个长长的雕花案几，上面摆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果，圣上斜靠在长长的御座上，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跪在脚边在轻轻的给他捶腿，另一个年纪更轻的绝色少女手里捧着一盅参汤，正一口一口的在喂他。御座边上侍立着一个身穿青色绣花袍服的中年太监，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分外俊朗且带几分慈祥，只是肚子溜圆，看面目竞依稀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暗自纳闷，心想在什么地方好似见过此人？一瞬间我猛然省悟过来，这人岂不正是那深得圣眷、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之首，大长秋中常侍赵忠赵大人咯！难怪脸长得竞与昨晚被我一箭射杀的死鬼赵义有七八分神似，以至给人似曾相识得感觉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咯噔一下，一时竞有些发楞。
就在我微微走神的时候，只见那长乐殿上御座中的圣上轻轻挥了下手，膝下捶腿少女和端参汤的少女立时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圣上慢慢坐起身来，放眼向我细细打量，我连忙颔首拱手行礼，并略放低目光看着御案下方，以避免目光直视圣驾惹来不恭之罪，心里却有点忐忑不安，毕竟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天子圣驾。
大殿中一时间安静异常，时间竞似瞬间凝固，当真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见，我的手心微微有点冒汗，竞有些不知所以。
“赛卿当真一表人才，英雄少年～～～”在约十五步之外的殿上御案后端详了我半天的圣上刘宏，目光在我和我左侧身前的蹇硕身上不断交替，最后突然咯咯轻笑，打破了长乐殿上的短暂寂静。
只见圣上扭头对身边那中年太监笑道：“赵爱卿，你是倒猜猜朕看见赛卿想起谁来”，说着回头再各看了我和蹇硕一眼，接着又是咯咯一阵轻笑，照理说那声音说不出的轻柔好听，但从当今圣上这么一个男子口中发出这样女性般的轻柔清脆的笑声，却让我浑身一颤，不由自住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微微出汗好似无数毛毛虫在爬……
这笑声也太诡异了吧？而殿上众人却似对这笑声早已习以为常，我倒！
站在我左侧身前的蹇硕，听圣上这么问赵忠，一时间似乎也是一头雾水摸不到头脑。
“若奴才猜错，万请圣上恕罪则个”，赵忠向着圣上微一低头躬身，随即抬头挺起大肚子，指了指站在我左前方的蹇硕，不慌不忙的道：“奴才妄猜，看见今日之赛统领，圣上大概想起了昔日八年前第一次进宫面圣时的蹇硕蹇公公”
赵忠一言即出，我是一头雾水，而蹇硕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红潮，迅即又恢复常态，只是手却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颤抖。殿上圣上却鼓掌哈哈大笑喜道：“赵常侍果然如朕之母，深知朕意也”
赵忠眼见自己猜中圣上心中想法，又得圣上夸奖，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躬身道：“奴才侥幸猜中，多谢圣上夸奖”
只听圣上接着笑道：“赵爱卿猜便是猜着了，不过朕还是要听听卿家解释，为何朕看到今日殿下之赛卿，会想起当年的蹇卿？”
赵忠尚未来得及回答，只听我身前的蹇硕拱手朗声道：“启奏圣上，赵大人既已猜中圣上的心思，这次不若由奴才来猜猜赵大人的心思？让奴才替赵大人向圣上解释他的想法？以博众人一笑？”
听闻蹇硕突然开口，我不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来蹇硕和赵忠果然均非寻常之辈，在圣上面前，任何能表现的机会二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当真是见缝插针，厉害非常！
我只是纳闷，蹇硕真的这么快就能猜到赵忠的想法吗？万一赵忠故意为难蹇硕，不承认被蹇硕猜中他的想法又怎么办呢？这疑问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我就回过味来，不由暗骂自己真是笨到家了，蹇硕何须去猜赵忠的想法，蹇硕要猜的不过是圣上的想法，只要届时蹇硕能猜到圣上的真实想法，届时那还由得赵忠反驳？难道赵忠自己拆自己的台不成，想到这里，这一手当真厉害，我暗忖，蹇硕果然不一般
见蹇硕自高奋勇，圣上先是一愣，接着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就让蹇爱卿来猜，赵爱卿你意下如何？”
圣上既已开口，赵忠当然不好反对，忙躬身笑着道：“奴才谨遵圣谕”。
见圣上点头，赵忠亦未反对，蹇硕略整理了下思路，胸有成竹得朗声道：“请圣上明察，奴才以为，赵大人之所以猜中圣上的想法，不外乎以下三个原因”
“哪三个原因？”见蹇硕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圣上和赵忠不由得齐声问道。
听到这里，我心一动，暗自思量：为什么圣上看见我，会想起八年前的蹇硕呢？蹇硕说有三个原因？是那三个呢？我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难道～～～对了，蹇硕身长九尺，个头和我几乎一样高，可能年纪比我大七八岁的缘故，现在蹇硕的块头看上去比我略显得彪悍一点，但估计八年前，八年前的蹇硕也只有十六七岁呀，没准他当年的身材跟我真的很接近，此外，现在的蹇硕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肤色白皙，仔细看长相还真跟我自己铜镜中的影像有三分相似呢。
原来看着蹇硕，我竞似依稀能看到自己，怪不得自打先前我在虎豹骑统领府见到蹇硕的那一刻起，就一点都不觉得讨厌他，反而觉得他给人一种气势逼人、玉树临风的超凡感觉，并且感觉他的外表身形言谈举止处处散发着一股迷人的英雄气概。
我恍然大悟，想起在来的路上，蹇硕会对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处处真诚倾心结纳，还曾对我说：“当年咱家第一次进宫，也是如赛统领一般的年纪，或许从赛统领身上，咱家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来蹇硕当时说的是真的哦。
这么说来，八年前蹇硕身材外形长相和现在的我相仿，年岁也相仿，已经找到两个原因了？真是这两个原因么？不会错，肯定是这两个原因。
那么，蹇硕说的第三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