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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走马兰州

1946年7月,一位西装革履、儒雅俊朗的青年从南京出发,风尘仆仆地来到兰州。他,就是由教育部长朱家骅亲自点将,奉命来此筹建兽医学院的国立中央大学教授盛彤笙。其时,他刚35周岁。

1946年5月,中央大学从成都迁回南京,盛彤笙也随同学校回到南京继续执教。教育部突然通知他,前去大西北的甘肃兰州,创建一所大学。

这是影响盛彤笙一生命运的重大转折。因为在此后的岁月里,通过创办兽医学院,既显示了他教育家的胸怀、眼光和科学家的才华,也使他整整遭遇了20年的厄运,这也许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兰州,西北重镇,祖国地理位置的中心。奔腾不息的黄河以西来决昆仑、咆哮触龙门的排空之势劈山而去,滚滚东流,孕育了这座黄土高原上的历史名城。据《兰州史话》介绍,早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在今东岗镇一带设榆中县,与匈奴隔河相持,这是兰州历史上最早的建制。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在今西固城一带设金城县,成为经营西域及河湟地区的前哨阵地。隋文帝开皇元年(581),在皋兰山下设兰州,兰州一名因袭至今。延至清康熙五年(1666)成为省会,乾隆二十九年(1764)甘省总督移驻兰州,兰州遂成为控驭西北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

当年国民政府之所以将兽医学院的校址选在兰州,因为这里一来毗邻牧区,培养的人才、科研的成果可以直接服务于牧区;二来抗战期间,兰州成为战略大后方,一些畜牧兽医人才转移安置到这里,如著名兽医学家罗清生、熊大仕,畜牧学家路葆清等都在兰州;这里还有一些畜牧兽医教育机构和研究机构,如西北羊毛改进处、国立西北农业专科学校、甘肃省畜牧兽医研究所等,有现成的人才可资利用。但不利之处也十分明显,盛彤笙曾经说:

“当时的兰州,交通困难,风气闭塞,排外思想浓厚,封建势力猖獗,况值抗战胜利之际,原来由沿海一带转移至内地的知识分子大多又返回平、津和南方一带,都往东南走,而我反其道而行之,由东南遄赴西北,兴办一所在旧社会地位低下的学校,其困难之巨大,实难罄述。”

但渴望创业的激情却又在盛彤笙心中荡漾。早在1943年,他就针对“畜牧兽医教育附于农学院之下,困难太多,发展不易”的弊端,向政府建言改进我国畜牧兽医教育。他指出:“吾人如欲保障牧医事业之成功,奠定牧业之永远基础,实非先谋畜牧兽医教育之改进不可。改进之道缘何?即从农学院下解放畜牧兽医学系,使成独立之机构,俾得自由发展之机会是也。”

现在政府决定兴办我国第一所独立兽医学院,他踌躇满志,豪气在胸:

“浩浩乎天山瀚海大无垠/风吹草低,牛羊成群/驼铃阵阵,牧马长鸣/在这大西北的原野上/正好任我们驰骋!”

这是盛彤笙当年所写校歌中的一部分,也是他当年这一志向的真实写照,他觉得西北才是一展抱负的地方。还有很多教师当年也是抱着“学业救国”的信念,投身这一方热土的。比如后来到兽医学院任教的廖延雄教授说到他之所以来大西北,除了恩师的召唤,其原因之一,也是受这种情绪的感染:“学兽医,西北大有可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景象多么壮丽而富有吸引力。”

“诗言志,歌咏情。”这些浪漫的诗句和话语,充分表达了当年许多留学欧美大学者的心胸和境界。他们都是一群有远大志向,肩负着重大历史使命的先驱者。

1947年夏,盛彤笙与邹东明女士从南京来到兰州,结婚成家,更显示了他献身西北畜牧兽医事业的决心。虽然人地两疏,手中房无一间,将无一员,加之偏僻地区封建军阀势力的猖獗,经费的困难,物价飞涨,交通阻隔,摆在面前的难题很多。但盛彤笙和同道们筚路蓝缕,惨淡经营,从招收学生、设置课程、厘定章则,到筹措经费、修建校舍、购置仪器等,各项事务都开始在极度艰难中进行。

为了鼓舞大家创业的信心,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世变方殷,疮痍满目,前途正还有更大更多的困难在等待着我们,希望大家更加团结,提高奋斗的情绪,以同心协力披荆斩棘的创造精神,来克服一切困难,缔造我们的学校,以期将“兽医学院”四个大字辉煌地写在中国大西北的地图上,写在世界学术之林的史页上,愿全体同仁同学共勉之!”

“写在中国大西北的地图上,写在世界学术之林的史页上”,这样的奇志宏愿足可成为后世学者的典范。

“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在国民政府教育部的鼎力支持下,在国立兽医学院创业者的一致努力下,1946年11月16日,在国民政府行政院通过决议仅一个半月后,首届48名新生开始上课。教学分设为解剖科、生理药理科、生物化学科、细菌卫生科、病理寄生虫科、诊疗科、畜牧科7科,连同基础课共33门,在全国首开兽医专业完备的课程体系。

1948年,在黄河南岸的小西湖畔,耸立起了一座雄伟壮观的教学楼———伏羲堂,师资、图书、仪器设备也初具规模。

而当年的亚洲,也只有日本东京大学、菲律宾马尼拉大学、印度新德里大学设有兽医学院,独立设置的仅此一家。事实证明,朱家骅“慧眼识才,任用得人”。

1947年1月,国立兽医学院正式宣告成立,教育部长朱家骅聘请盛彤笙为首任院长。

1947年4月,国立兽医学院正式从兰大独立出来,盛彤笙亦履新院长之职。这一消息向社会发布后,国内业界同行以及西北五省的军政要员、各界人士,一时纷纷致电致函,表示祝贺。其中的一些学界耆老言之殷殷,对这一新兴学科和盛彤笙寄以深切的厚望。

中央实验所所长韩安致电:“以槃槃大才就斯要职,措施裕如,当可予卜。此后我国兽医日起,有功牲畜之繁殖,利我国民多矣。”

时任甘宁青考铨处处长的水梓函贺:“荣膺院长,曷罄忭跃。一鞭开道,向伯乐而长嘶;万里行空,望方皋而昂首。医术精研,改良产种,增加实力,巩固国防。特奉函贺。”

牧区的人民更是翘首期盼,庆幸这所学校的诞生。1947年4月,甘肃洮岷路保安司令杨复兴少将率领安多藏区四十八旗的头人来兰州考察,专程到兽医学院参观和看望师生。当得知兽医学院刚刚成立,仪器设备极为缺乏时,杨司令返回卓尼后,派专人送来一台家藏的1500倍显微镜,赠给兽医学院,以供该校学生研习之用。并亲自致信:“贵院作育兽医人才,造福边疆,良深钦仰,特奉赠显微镜壹具,聊表微忱。”这一台显微镜,对正处于白手起家的师生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当年杨复兴管辖的安多藏区包括甘肃的甘南牧区和青海的部分牧区,范围极广。牲畜的最大敌人是疾病,他们多么盼望掌握现代技术的兽医人才到牧区来解除苦难,自然对兽医学院充满期待。

这件事也使盛彤笙深受感动,他当即复电致谢:

“复兴司令吾兄勋鉴:

顷奉瑶章,谬蒙嘉誉,惠赠显微镜一台,以作育兽医人才,感荷隆情,非可言喻。吾兄热心兽医教育,令人尤增钦佩,唯此院之设立,在吾国尚属创举,开办期间,诸感困难,弟深愧学疏才浅,难能胜此重任,今吾兄如此爱护,使弟增加勇气不少,尚望南针时盼,俾所遵循,共谋兽医学术之进展。专此复谢。”

今天,要成立一所大学,也许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当年创建独立的兽医学院,就不那么简单了,它不单是关乎畜牧业发展的大事,亦为兽医教育事业的一件幸事。盛彤笙在筹建时曾经指出,“兽医为畜牧事业之保障,直接臻进人类健康,间接裨益国民生计,故欧美各国极为重视。美国第一所兽医学院,创立于1846年,距今恰为一世纪,现已有兽医学校12所,德国有5所,即印尼也有3所,而我国独付阙如。”

另据有关资料记载也可看出这件事情的意义。在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兽医教育肇始于1904年,晚清政府为了适应陆军骑兵发展的需要,在河北保定创立了北洋马医学堂,1912年改为陆军兽医学校。但那时作为战时编制的一种,办的是简易班,讲授简单的治病和钉马掌,学制也很短。在这以后,开始在一般大学和农学院里设立畜牧兽医科系,但课程既不完全,设备又很简陋,专业师资更是缺乏,全国只有几十名兽医教师,多数兽医科系徒有其名,所以都没有具备真正培养兽医的条件。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的伪满时期,东北曾有一个畜产兽医大学,但在日伪投降后,又被国民政府并入长春大学,成为其中的一个系,中国的兽医教育仍处于停顿状态。

纵观世界各国,欧美的兽医教育事业已有长足的发展。最早的法国在1723年就创办了兽医学院;仅当时,苏联就有兽医学院35所。匈牙利每10万人中有14.4个兽医,德国有12个,美国有9个。很多国家都有独立的兽医学院,像法国的里昂、俄国的喀山、美国的康奈尔,都办得很好。而有着43亿亩天然草原的中国,每100万人中仅有1个兽医。这一时期国内也有一些人出国学习兽医,1907年便有人赴日本,此后又有较多的人相继赴欧美留学兽医专业,但学有专长回国者不过几十人,在当时条件下也未能充分发挥应有的作用。全国的兽医教育工作者热切希望能把师资和设备加以整合,建几个像样的兽医学院。1946年在兰州创办的国立兽医学院,使这一愿望成为可能。以后的发展表明,国立兽医学院在中国乃至亚洲,都是首屈一指的学府,在我国农业教育史上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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