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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朦胧春月恋人心

现实和梦想的差距永远是人类痛苦的根源,有个聪明人在与残酷现实做了无数次的抗争之后,说了一句让很多人认同的名言:“改变你所能改变的,接受你所不能改变的!”自从这句名言问世之后给很多徘徊于迷途的人指点出了一条走出迷津的路。

当那只深不可测的神龙腾出云层向他的挑战者显示出令人震撼的力量时,马琳几乎失去了坚持的勇气。他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也许从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也许他应该接受眼前的现实,离开他的领地,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然后守着一个残缺的家孤独终老,或者承受起那些早已被庸碌世俗所认同的家族责任,从此作一个牺牲自我意志的傀儡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用无奈的叹息了此一生。

他不希望那样,但是他是该继续坚持还是接受呢?是屈服还是拔剑呢?马琳发现自己再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痛恨这种选择,可是这样的情形总是不断地横在他的面前,只是这一次的选择更痛苦一些,他必须要在决斗与妥协之间做出决断。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我从前所做的一切岂非都变成一场又臭又长的荒诞闹剧,任无聊的人在茶余饭后耻笑嘲弄。”强者固有的自尊和傲慢使他重新昂起了高贵的头,“我不能妥协,至少我的宝剑还在手心里攥着!”他这么想着手心里的剑柄也被他攥的更紧了。这是最后的一博,他希望能博出个扭转败局的生路。

有人说:人是方的,世界是圆的,人只有去掉自己的棱角变成圆的才能适应世界;但也有另一种人认为:人是方的,人定胜天,人可以把圆的世界改造。孰是孰非,我们无从定论,但我们可以从很多现象去发现到一个事实:人是方的,世界是圆的 ,人会因外界影响变得圆滑,世界也会因人的意志趋向方正,决定谁先改变的因素只在于人对目标的坚持力,即意志。

他手中蓄势待发的利刃和他眼里不肯妥协的意志给他的对手造成了莫名的威胁感。作为一个成功的武者,王晨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暴力只能解决一些简单的问题,人生还有很多复杂问题都不能用暴力去解决,滥用暴力的恶果只能产生比问题本身更多的烦恼。那个过程就好比是一个善用斧头的樵夫本来要用绳子捆一堆柴,一时解不开麻绳,心急了,火气大了,就拿砍柴的斧头去剁麻绳。虽然绳子解开了,柴却没法子捆了,不得不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绳子再一截一截的捡起来兜拢来用。他曾经作过一回愚蠢的樵夫,那些被自己割碎的麻绳至今仍然在他眼前晃荡,他不得不拾掇了很多年才把麻绳兜拢来。

眼前这个赶不走、打不退、杀不死也杀不得的马琳,简直就是他撞见的又一捆乱麻。虽然他显示出的能量还不能让王晨产生恐惧,但他执着的意志却不能让他轻视,从昨天到今天,为了对付这个小子,他已经耗上了太多的时间和实力,如果总是被动和这样一个人耗着,自己不仅没有时间去干正经事,还会给躲在暗处的敌人拣到更多便宜,何况那场关乎他荣誉的博弈还没有划上句号,他似乎看到那双眼睛正在暗处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或许与他进行和解才是最有益的解决办法。”思绪来到谈判桌上,他觉得好像轻松了许多,在谈判桌前坐上一会至少能让自己赢得一点时间去修复尚且疲惫的身体。

打定主意后,王晨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封信走到马琳面前递给他,说:“我这里有你父亲的一封信,他希望我碰到你的时候能把信转交给你,我收到后就一直带在身上,你好好看看吧!”

马琳吃了一惊,狐疑地松开攥着剑柄的手接过信。等他看完后,王晨又说:“现在应该没有人再会来杀你了,你可以回家去了!”

“那她呢,我总不能一个人回家吧!”

“她?那还用问吗,昨天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马琳被刺痛了,她一个一个掰开自己手指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觉得自己象个可怜的小丑被自己执着的爱情女神所抛弃了,可是他依旧不甘心,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的情况不一样,也许她现在已经改变了想法。”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让你们见一面,你就会死心离开了,是吗?”

“是的。如果她亲口对我说她不愿意跟我走,她愿意嫁给你那个王八徒弟,我就马上走!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她愿意跟我走,你不能再拆散我们。”

王晨皱着眉听完他的要求说:“我拆散你们?真好笑,你跟我女儿闹成今天这样难道是我拆散你们的?”

马琳心虚地低下他一直高昂的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犯过很多错误,于是他低声说:“我这次来徐州就是想对你们解释那件事的。”

“哼!解释就不必了。其实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你娶我的女儿的条件只有一个,入赘我王家,如果你能做到我还是可以认你作一家人。”

马琳一时气结,气愤地问:“你可曾对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没有。”

“为什么你只对我提这样的要求?”马琳大叫说:“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老丈人。再说那件事她已经原谅我了,你不能阻拦我带她回家!”

“是吗?”王晨说:“既然她已经原谅你了,也愿意跟你回家,那昨天她又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马琳心一酸想起了以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记得非常清楚,她的确很坚决地说过她不愿意回到他的家,不喜欢他的家族,也不喜欢他所留恋的那个花花世界!但他不甘心,说:“那些我不管,我就是要见到她!你不要我见她,我就一直赖在这不走,直到见到她为止。”

王晨诧异地看着他,好象看到了一个痴痴傻傻不识人事为何物的天真孩童,贪心地抱着一碗昂贵的鱼和一盘美味的熊掌,妄想着同时吃到一张小嘴里,长辈怕他噎着想拿走其中一个,他就张着嘴哇哇大哭说:“我要,我要,我不能没有任何一个。”其实每一个过来人都知道,即使失去了两样中的任何一样,他的生活同样会继续,他会象别的孩子一样长大。“你真是个傻子!你以为我的女儿也跟他一样傻吗?”

“如果没有你的阻拦她会跟我走的。”

王晨几乎要被他气昏了,说:“如果她不跟你走,你就不再纠缠了?”

“是的。”

“那好吧,我就让你再见她一面,你得遵守你刚才说过的话。”

“我会的。你也不要忘记你今天的承诺。”

两个从不妥协的强人头一次达成一个奇怪的共识,共同决定遵从一个属于他们的女性的意愿的口头协议,然后他们一同邀请陈榆作协议的见证人。陈榆不禁哑然失笑:让王榛榛自己来决定去留表面上看是公平的,但这等于是问她:“要父亲还是要丈夫?”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然是选择丈夫了。

王晨的担心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庸俗,他担心的是没有更好的对象替代李潇,和现在的马琳相比,他新选的女婿的确相去太远。马琳的心情也没有陈榆想象的那种乐观,他比王晨更了解王榛榛,他知道她早在两年前和他母亲争夺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作出了某种选择,只是被其他的事掩盖住了,事搁两年再见到她时,她的意志更加非自己所能左右的了。

两个人忐忑不安地想着心事,忘了去想该找谁去问答案。陈榆替他们考虑再三举荐了自己的夫人去作问话的人。县君知晓了前因后果很乐意同去,便坐上一顶软轿跟着一行人来到王榛榛昨夜住宿的灵芝医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从谢灵志口中得到了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王榛榛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黄氏的钥匙以及锁在箱子里的衣物、首饰、钱物和一个可以裹放很多东西的布袋。

众人慌了,都以为遭了盗劫,陈榆立即就要差人查案。黄氏走出来阻拦说:“依我看未必有外贼,倒象是姑娘她自己出走的。昨天我跟她睡一个屋,门窗分明关得好好的,今早我和相公查看了门窗都没有坏,是有人从里头打开的门。至于那些首饰、衣物、布包,平时都是放在我的柜子里的,昨天因为小姐来了,我怕跟进来的外人也多,就在睡觉前全放进箱子里,还有十几吊钱是昨日柜上收的款子,也搁在了一块,当时姑娘全看见了,还跟我说钥匙一定要放在枕头底下才安全,今天早上钥匙还在枕头底下,箱子里的东西却都没有了。我猜八成是姑娘昨晚想好出走的事,就在走之前借了去。”

马琳听出她话里有抱怨索赔的意思,很乐于承担作丈夫的责任,如数弥补了黄氏的损失。黄氏乐呵呵地收下了,以为他就是王晨新相中的女婿,又说了许多好听话奉承他。

打发走黄氏,马琳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对自己未尝不是好事,他对簇着眉头的王晨说:“看来我只能自己回家了,也许过一段时间她想清楚了就会自己来京城找我。”

王晨没有答理他郁闷地离开陈榆的书房,他很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感到羞耻,尤其是在大街上瞥见李潇母子之后,羞耻感达到了极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曾拥有过的赫赫权威,他想: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违抗我的意志,那么还有谁会把我的规则放在眼里呢?他避开李潇母子,闷闷不乐走进路边一家小酒店酒喝。喝酒的时候他忽又想起女儿有病必然走不远,在医馆附近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她的下落。于是他结了酒钱来到灵芝医馆附近打探消息,无意中竟与匆匆出逃的赵九江撞了个正着。

赵九江见到他如见鬼魅立时酥软了半边身子。

出东城门顺着大运河往北走四十里有一片树木葱茏连绵数十里的山丘,本是渔樵耕者安居乐业的宝地,也不知是哪个风水先生在向某一位权贵拍马屁时说了一句“此地依山面水,地势开阔,若于此修筑义庄可兴旺子孙”等等无耻滥言,于是乎此地的良民便遭了秧,被权贵的爪牙们百般荼毒掠夺撵离了家园,不得不拖儿带女流落他乡,从此这一带就成了徐州当地豪强望族们厚葬亡灵的风水宝地。百年来渐渐形成了一片占地广大的墓葬群,每逢清明此地便车马壅道阻塞难行,附近的乡民也会临时改换职业,在沿途摆摊设点作些香烛买卖。平时这条道人烟绝迹,俗称“幽明道”,只偶尔有买卖坟地的生意人、看风水的阴阳师、送葬的男亲、刻碑的工匠、抬棺的伙夫敢上这里来。

其时离清明尚早,道上行人稀罕,车夫也不愿意走这趟生意,区青云只好自己驾车上了坟山。王榛榛在山上多如牛毛的坟堆里找寻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在离自家祖坟很远的一块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雕刻着“王门陈氏孺人之墓”的墓碑。她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来给母亲扫墓添土了,只隐隐记得上次和乳娘黄氏来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垂着髫髻的小姑娘,心里充满了对母亲怨恨,甚至连磕个头也百般个不情愿。

暌违多年,再次看到母亲荒芜的坟茔,她蓦然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了那种憎恨厌恶的情绪,甚至对那个勾引了她母亲的坏男人也不再鄙视了。她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生前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和欢乐,就好象自己是母亲的知心朋友一样,对她当年的一切行为都充满了理解和同情!

她看了一眼此刻正扶持着她手臂的区青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她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射向自己的目光也是浓浓溶溶的,很象她头顶那一团柔和的冬日暖阳。她羞怯的在他的脸上飘忽扫过。她想:“现在我应该依靠着这个男人离开自己的故乡,就象当年母亲把我和乳娘抛弃在路边时那样,跟着他去走一条全新的人生之路。我还应该高兴,为自己将有一个新的归宿而感到快乐。”于是她不由自主靠进了他的怀抱。

虽然隔着几层厚厚的衣袄,她的后心仍然感应到了对方胸腔里激动跳跃的浪潮,不知何时她发觉他的手臂移上她的腰肢而且正被搂得更紧,紧得令她想让自己的内心也激荡起幸福的潮水与他共舞。但遗憾地很,那种感应没有发生,仅仅浮现了几圈涟漪就恢复了平静。她觉得自己很象一团依傍着高山的湖泊,虽然没有半分幸福涌动的波澜,却有一份澄澈的宁静和厚实的安稳感。

和秉性沉静稳重的他相比,马琳就象一滴瞬息万变的水珠,忽冷忽热,忽晴忽雪,忽而似云雾不可捉摸,忽而似春雨温柔情长,忽而象朝露般纯净可爱,忽而又如冰刺冷酷尖刻,忽而再化作黄河的水浊浪翻滚,让她永远无法猜透他的真质,看透他的本相,只能被动地跟随着他多变的情绪旋转共舞。然而那支旋转了多年的舞曲让她觉得好累,好倦,她好想停下来享受一下高山的宁静与安稳。她想,倘若与这样一个安稳踏实的男人相伴未来的岁月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幸福。

“嫁给我好吗?”区青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好象地底的岩浆在沸腾了很久突然找到了宣泄热量的火山口。

王榛榛顿时懵了,她本来只想找个可以短暂依靠的肩膀休息一会,没有想到只依靠了片刻就诱出了一个男人火山的爆发似的****。她情不自禁松开了手瞪圆了两只眼睛。

“跟我去见我父亲,好吗?我要再去你家求一次婚,只要你父亲同意了,我们就成亲。”他一口气说出了所有想说的话,每一个落在王榛榛耳里都象地震。

她曾经遇到过同样的情形,那时她是挽着马琳的手,那时她作出的回应使她的身份在瞬间由一个平民村女变成了一个堂皇侯门家族的贵夫人,虽然那场不成功的婚礼让她饱受了世人的耻笑和非议,但也让她拥有了人人羡慕的尊荣和宠爱,那场富贵荣华的chun梦至今还深刻的留在她的记忆里。眼下的情形,把她震惊了,她只能用措手不及来形容自己内心突兀的感觉。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我保证你跟着我不会受到任何委屈!”区青云以为只要给了她马琳所不能给的承诺就能打动她,让她成为自己的新娘,却不知道勾起了她最害怕的思绪。

她不敢想象在一群被平民百姓和正统士大夫们所蔑视的造反贼寇、绿林好汉和盗匪强人蜂拥团簇着的婚礼会是何种模样的“风光”。她恍惚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个落草太湖水寨的贼汉子的“风光新娘”,继而的“压寨夫人”,“女强人”,而后她还将步她母亲的后尘,遭受自己的儿女的唾弃和憎恨,就如同她自己当年憎恨自己的母亲那样......

她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遗憾:你为什么要是个造反的寇贼的呢?如果你不是个贼寇那该多好!哪怕只是个卑微的乞丐我都可以不介意。

理智回归脑壳后,她发觉自己正踩到了悬崖的边缘,觑见的未来黑漆漆的前景。她象患上恐高症一阵晕旋几乎跌倒。区青云连忙扶住她,她趁机闭上眼睛假装昏厥避开了难堪的局面。

睁开眼时,她发觉自己被带到了一所简陋但还勉强算得上新鲜干净的小庙里,正中间的神龛上面供着一个灵牌,灵牌上刻着一行小字,左边禅房里有桌有椅有床有榻,床榻上铺着茅草被褥,右边一扇小门黑洞无光;神龛对面的两扇大门半掩半闭,屋外烂漫的晚霞预示着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她问坐在身边的区青云:“这是什么地方?”

“这庙好象是你们家专为你母亲新修建的家庙,我觉得这里还算干净就把你带进来避风。”

“你是说这庙是为我母亲修的?”

“我看见那灵牌上的字和墓碑上的一样,而且又离她的墓地不远所以就这么猜想。”

王榛榛走到牌位前细看果然,那行小字果然是母亲的姓氏名讳,“一定是我父亲来祭扫的时候修的,可是他为什么要修个庙呢?这太不合情理了。”区青云摇摇头说:“是不太合情理。修这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我想也许他是修给你看的,他想让你知道他还惦记着她。”王榛榛仔细思量着他的猜想,点头说:“应该是这样,除了我还有谁会来这里祭奠她呢?”

“现在天快黑了,我们走吧!”

“我们去哪?”

“先去运河边的码头吧,能找只船最好,没有船就住旅舍也好,总不能住在这里呀。”

她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她说:“这里好象有人住过,应该是有刻墓碑的工匠住。我好饿,你先去附近找点吃的再说吧?”区青云不解的问:“怎么你还打算留在这里吗?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再不走,我们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我觉得在这里过夜可能比在客栈、在船上更安全些!”

“啊!”区青云吓了一跳说:“这是坟山,难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可是我更怕见到他们,他们一定在到处找我们,现在去码头一定会被找到的。”

“那晚上我们去山下的村子借宿。”

“不,不可以,那样过不了明天我们就会被捉回去的。”

“天哪!你的胆子可真大!”区青云心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子?连鬼都不怕。他想起了来的路上看见有个村落,不如去那里找些吃的。他说:“我可能要去很久,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不如跟我一块去吧!”

她没有点头,她其实害怕的想哭,可是和神秘的鬼魅相比,她更害怕作他的妻子,现在如果马琳能不记前嫌再对她说:“跟我一起回家吧!”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跟他回到那个虽然不喜欢却能称作家的地方。

区青云不耐烦地站起来拽起她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背后呢喃回响:“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我这里有吃的!”此地此时此境此景突然传来那样苍凉的声音晃若听到了穿梭地狱时空而来的呢喃鬼语,两人几乎被吓死,女的浑身瘫软跌在了另一个的怀里,男的胆虽大些亦不由自主抓紧了这一个的玉指,他小心窥探身后,眼角瞅见小门里冒出一个枯瘦的老人来,那老人白发蓬头,衣裳破败肮脏,松散的袖子垂垂吊吊覆挂着他腋窝下的两根拐杖,只露出十根细黑尖利的手指甲,膝下一截空落落的,虚虚悬掉着两根裤管,形容样貌惨不忍睹,便小声对王榛榛说:“原来不是鬼,是个老头。”王榛榛回头细看,见是那个人,顿时歇斯底里尖叫一声掉头就跑,区青云也认出了那人连忙抓回她说:“你冷静点,他不是死人!”

王榛榛一边挣扎一边尖叫说:“他怎么会不是死人呢?我父亲跟我说过他早就把他杀了,他一定是变成了鬼来找我索命的!”

“他没有死,你想如果他死了,巫烈和陈皎皎又怎么会听你父亲的摆布替他杀人?”

王榛榛这才停止了尖叫,回头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断腿,半信半疑地想:“难道是父亲砍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又把他......”这太残忍了,她不敢再推想下去,只觉得那个生了她养了她的父亲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可怕!

在他们惊慌吵闹的时候,天虚吃力地摆着两根木头挪动身体坐进一把离他们最近的椅子里,然后安详地闭上眼睛,好象在等待着什么。他等了一阵,只等到他们持久的沉默,于是他悲凉地叹了口气说:“你们不是肚子饿了吗?这后面有锅有灶有米有面,自己弄着吃吧。顺便给我端一份来,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王榛榛恶狠狠地问:“你干吗自己不动手?”

“我这样子能动得了吗?”

“活该!你等着饿死吧!”

“他都变成这样了,你就别再折磨他了,”区青云不忍心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后面看看有什么吃的。”王榛榛点了点头。区青云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尴尬地两个人。

天完将黑的时候,晚饭烧好了,区青云把一锅子白米饭端上了肮脏的桌子,找碗的时候他意外发现了一壶烧酒,便把酒壶连同一碗米饭递给了他。三个人各坐一张椅子默默地咽着东西。看见他们吃饱了,天虚泯着酒嘿嘿笑着问:“你们俩怎么会走到一块?是打算私奔吗?”

王榛榛大怒,一拍桌子斥道:“你闭嘴!再胡说我杀了你。”

“那你怎么不动手呢?”

王榛榛一时语塞,满脸通红地瞪着他。

区青云脸红得说不出话来,王榛榛臊得一跺脚抽出刀就要杀他,天虚把眼睛一闭。区青云连忙阻止说:“你别着了他的道,他是故意激你的!”

“怎么你怕他被杀了?怕他女儿找你报仇吗?”

“我!”区青云慌忙摆手说:“我是怕你把他变成死尸,咱们这一晚上就更难过了。外面有鬼,屋里也有鬼,你不害怕吗?”

王榛榛被他说得心里发毛,眼见光线越来越暗,恐惧如风袭来,寒透了每一个毛孔,她好想尖叫,跑出门口,回头见区青云还在原地,便催促说:“我们赶快走吧,这个鬼地方太可怕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你现在走出去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外边到处是那些东西,我看还是呆在这里好些。”

王榛榛颓丧地回到屋子里,不安地来回走了几圈,问:“老家伙,你这没有油灯吗?”

“有,只是有灯点不着。一年前有个卖油的来过一趟后就再也不肯来送货了。”

“蜡烛呢?火石呢?你总不会天天黑灯瞎火的过日子吧?”

“ 蜡烛两天前就用完了,巫烈出去的时候说是要买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区青云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他们俩个也跟你住一块吗?他们现在在哪里?”天虚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你大概已经不想杀我了吧!哎——何必让我活到现在呢?其实我早就想死了,只是不放心那两个孩子。刚才,我以为把你们留下来我就能死了,没有想到还活着吃到了这口酒。不想杀我就说给我听听,你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块的?”

王榛榛不再答理他,跟区青云说:“难道我们要摸着黑过一夜吗?”

“后边还有半袋木炭,我再去弄点烧饭的柴草就能对付一宿了。”

王榛榛见他要走连忙跟上说:“我跟你一起去。”

搬柴火的时候,区青云狐疑地心想:“原来她的胆子很小,可为什么她非要选择住在这里呢?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炭盆里的柴火突突燃烧起来,火光卷着浓烟把死亡的恐惧暂时驱赶到了窗外。黑夜来临了。黑暗、幻想和恐惧,瞬间把仇人、敌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闪烁的火光象无腿人眼中跳跃着的仇恨之火,借着酒意他向他们控诉起了自己的苦难和冤屈,“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骗你母亲把那样东西偷给我就一走了之,没有想到沾到了手竟一头栽了进去,实在丢不下她就想带她走,又没得逞,落得这般田地。可恨你老子,一刀杀了我还不解恨,竟想出这般酷刑折磨我,每天夜里我都要听着这些风声、鬼声,求求你们了,让我死吧!”

“你放心好了,过了今晚,你会死的。”王榛榛怜悯地说:“你受的罪也该到头了。”天虚好象得到了解脱,满意地笑着头一歪睡着了,他睡得鼾声大作,好像经历了很多个不眠的夜晚今天才在梦中找到了极乐世界。

“我觉得我很象他,”区青云壮着胆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开始的时候,我只想把别人的老婆骗到手再摔到他脸上,没有想到竟一头栽了进去,实在丢不下她了,就想带着走,还......没得逞。”他说到“带着走”三个子时象狼一样朝她扑了过去,被早又防备的女人闪开了,随即亮出了刀抵住了他的咽喉,他只得厚脸皮说出“还......没得逞”三字。王榛榛被他逗乐了,忍住笑说:“你们男人的脸皮怎么都这么厚?”

“其实也不厚,只是比你们女人的嘴皮薄一点点而已。”他笑嘻嘻地说着,样子象个油嘴滑舌的无赖。王榛榛此刻心慌得象只遇着野猫的老鼠,捉刀的手都在发软,她看了看天虚,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醒。遗憾即使那一脚踢到了他也醒不了,因为他已经一年没睡过好觉了。

“你若答应一件事,我......就嫁你!”

“什么事?你快说,一百条我都依你。”

“赶快住嘴!不要脸的贼胚子,求的时候都是这句话,得手便全忘了,你今天许一万个誓也休想我相信你!”

区青云被她斥得狗血淋头,恨不能钻进老鼠洞里躲羞。过了一会他呐呐问:“那你要我怎么样才肯信。”

“你先跪下求我信你,我便信你。”

“啊!跪下!”区青云不乐意地说:“那有男人给女人跪的道理。”

“你跪还是不跪?”

“你又不是我老娘干吗要跪你?不跪!”

“不跪,就滚出去,别招惹我!”

“走就走,谁怕谁!”他嘟嘟囔囔走出了门口方才意识到上了她的恶当,气愤地踹开门在门槛上坐下。

末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把那把刀用手指拈开,从昨夜到今夜他有千百次那样的机会,为什么他就没有去做呢?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端方君子呢?他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怎么君子的。难道是朋友妻不可欺?不对,那家伙怎么能算朋友呢?他顶多是个王八,他追求她顶多只能算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天边挂着一弯刚刚升起的春月,它被周围稀薄混乱的云层缠绕着,若隐若现,象恋人朦胧的心,似明非明,似暗非暗,似圆非圆,似缺非缺,苦苦踟躇于云雾的迷途。他好想用利剑拨去那团缠绕着它的那些东西,却苦于无处着手。它,还有那团不停地缠绕着它的东西,看上去更象个没煮熟的鸡蛋黄,只能包在脆弱的躯壳里,敲不得,碰不得,剥不到,切不得,惟有耐心地等待烧熟了,煮透了,才能圆满的握住它。他不敢卤莽,也只是害怕把那颗刚捂得有些热度的蛋黄弄成一塌糊涂。

这时, 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象是有很多的人在往这边来,他们是什么人呢?是活人,死人,鬼魅还是僵尸......千奇百怪的幻想不断涌入脑海,区青云不禁浑身串起了哆嗦,逃进屋内,再看王榛榛早已恐惧地把头埋进了两腿间膝盖里。

脚步愈来愈进,“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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