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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黄河之水一般浊

此后的一天里,围绕着那起纵火案,京城里几乎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城门也被关闭了一昼夜,禁军挨家挨户地搜查纵火官宅的凶手,太湖贼枭的名号也随即传遍了城里城外.街头里巷,草市码头处处张贴着悬赏缉凶的告示。不少江南来的客商被当作疑犯wugu遭shou牢狱之灾,有钱的被敲诈脱灾,没钱的被祸害破产,好不容易脱了官司只落得个街头乞讨的下场。

就在官兵四下狂捕滥搜的同时,百姓大众却在幸灾乐祸地喝彩:“烧得好,不义之财祭火神,快哉!快哉!”hai有人还作了一首打油诗悄悄张贴于街头,路人见了,瞬间传抄于si处,弄得沸沸扬扬,不亦乐乎!

事件直接引发了宫廷里的新旧两党对剿匪与非剿匪的政治争议,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议持续了整整一天,徽宗皇上觉得在京城纵火太过猖狂,最后决定支持主张出兵围剿的一方,获胜者扬扬得意,急不可耐的调兵谴将,准备战事。

马琳见案子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感到非常意外,他满腹狐疑地回到家里,想问出个原因,又怕横生枝节,便忍住了。转而来到马厩想找李潇,转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也不见他的踪影,闷闷不乐地想:榛榛让他躲在我家定然是想帮他躲避仇家,他今日失踪大概是风闻了日间发生的事情,知道没有危险了才离开的。忽然他又一想:“昨晚的案子定是她为了那颗夜明珠负气做下的,她断不会嫁祸于那帮人,莫非那朱家粉壁墙上的留字是李潇所为?一来为她遮掩罪行,二来可借朝廷之力替他自己诛除仇家,达到他们独霸武林的目的。如果是这样他的心计可就太毒辣了,给那厮知道我家地道的秘密是大大的不妙。我必须尽快找到他结果掉,免得日后被他张扬出去受人以柄。”

他不敢耽搁直奔马厩找王吉祥和顾盛问话.王吉祥是棵墙头草,听见他来追问李潇的事情,吓得立马就招了,说:“我不想招惹他的,都是他逼我的?他说有人要杀他,如果我不帮他,他就宰了我,我害怕死只得把他藏在马厩里。我发誓他住了两个月,连马厩的门都没有出去过。”

“那我问你,昨夜你回来的时候可曾看见他的人?”

“昨晚他什么坏事也没有干过。”吉祥说:“我叮嘱过顾大哥的,我不在的时候好生陪着他,他有没有出去得问他。”顾盛连忙说:“他昨晚前前后后作过的事我都看见了的。他只是猫在厨房里和厨子们赌钱耍,没有去过别处。”

“你们早收留了他,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

王吉祥不敢说受了他的好处,顾盛蠕蠕说:“他当时就不该收留他。后来我知道了怕闹出人命,也没敢说,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欲言又止,说:“今天早上我看见夫人来过把他带走了。”

马琳听后气得跺脚就往后院来,来到正屋内厅,见王榛榛正在等他吃晚饭。她今晚打扮得光彩照人,头上梳着油光黑亮的倭堕髻,歪下来的一边乌发上面缀满了亮晶晶的玻璃、水晶和珍珠穿成的珠花,还插了一只珊瑚zhu穿成的步摇。看见他进来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挽他胳膊。

马琳平时很少见她涂脂抹粉的,今天非常难得他居然在她面颊上看到了涂敷的红粉胭脂和额头上精心点化的一朵落梅花,那步摇坠子在她的脸颊边晃来晃去,映衬着绯红粉白的笑脸象朵出水的芙蓉花。再看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底绣金鹧鸪的蜀锦秋衣,腰系一块“鹅上黄”,下着石榴绉纱裙,衣服上熏的麝香味几乎把整个内堂的空气都染香了。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形象足可令他悦目而忘食,但在今天却只让他觉得做作可笑。他气呼呼地打开她的手来到桌前,见饭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精美菜肴,有糖醋黄河鲤鱼、清蒸甲鱼、东坡肉、麻辣重庆火锅,还有山东熏肉蒜饼、枣泥糖糕等各色点心,都是他喜欢吃的肴馔。样样都看着丰盛,闻着透香,他提不起半点食欲,冷笑一声对她说:“你废这么多心思作什么?我消受不起!”

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她竟然什么也没有辩解,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乞求原谅的神情。被那种眼神看着真是很难受,他愈发烦躁,坐下来胡乱吃了几口菜,嚼了一气仍然食不知味,想问她把李潇藏哪里了?但又一想:问了也是白问,她定然是不会说的,即便说了也不会容我杀掉那人,眼下惟有从王吉祥身上找出那厮的下落了。遂欲言又止,闷闷的直到吃完饭,两个人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我把你的铺盖搬回来了,书房里太凉,今晚就别住那里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小得象只嗡嗡叫的蚊子。他没有回答,仔细思量了一番:“我如果就这么饶了她,时日久了,她势必好了疮疤忘了痛,以后倘若再闹出这样的乱子,我又如何收拾呢?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就此轻易放她过去,扔掉筷子,说:“以后晚饭你自己吃饭吧,不必等我回来了!”话音刚落,她的泪珠就似屋檐下雨帘子哗啦哗啦淌了下来。他暗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原来你也会,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大概是有些人爱惜面皮不想象扫地的大婶那样大吵大闹,花招没有看见她再出,只是从眼睛里滚出来的泪珠儿淌个没完没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后悔。马琳没好气说:“光哭有啥用,死了的人能哭回来吗?你知道你捅得漏子有多大吗?你知道外头现在都闹成什么样子了吗?”

“什么样子?”

“要打仗了!朝廷现在已经在准备发兵剿灭他们了!你就哭吧!哭到他们一个个死绝为止吧!”

“啊!”王榛榛一时情急忘记了哭鼻子,连忙站起来跑到他跟前说:“都是我的错,我不好,我连累了他们,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吧!”

“这是朝廷的大事,我干吗要操这个心!”

“你不可以不管的,你一定得救他们。”

“我为什么非要救他们?要救你自己去救好了!”他成心呕她拔脚要走。她急得手足无措跑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胳膊哭哭啼啼地哀求说:“昨晚的事本来与他们不相干的,是他见我做下的漏洞太多怕牵连我们全家几百口人,就把他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了,他这样不要命地救我们,你不可以不管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马琳大吃一惊,瞧着她一脸的胭脂泥泪痕又是好笑又是可怜问:“那李潇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参与了你们的勾当?”

“他没有啊!他没有,他不知道那件事的!”

“真的没有他?”马琳半信半疑,寻思他们三个人应该不可能商量到一快去,但那脚印是shui的呢?他问:“我昨夜在吉祥的屋子外头分明听见他说他知道是你做的。”

“昨晚你看见他了?”

“你尽管装吧!你真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吗?”

“我没有把他带进来.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他躲在我们家的。我真的和他没关系,只是….今天早上才叫他搬出去住的。”

“那他现在住在哪里?”

“就住在丰乐楼的客房里,你不信我带你去。”

“喔--你没有把他藏起来!”马琳把事情重新推演了一遍,得到的结果却让他更生气,问:“那就是说是我猜错了,昨天晚上和你在地道里的那个男人不是李潇,而是那个替你担罪的人?”王榛榛吓得一哆嗦,好象真的做下了亏心事似的。

马琳满脸狐疑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就是,见她没有再分辩什么,立即想到了那个可能,顿时醋火蹿出了十丈高,揶揄说:“他倒是对你一片痴情!肯为我们家搭上他们水寨千号的人命,事后一定从你身上得到了什么好处吧?”

男人最想做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男人的某些特有想法往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算计得到,区青云在地道里对她预测的后果一件一件地应验了,她欲说不得,欲辩不能,倘若是从前他这么猜疑他,她定然会气不过拿自杀以表清白,但今天她完全发不出半点怒火,反而想到了从前自己想要跟人家私奔的旧事,怎么想都觉得理亏,只得尴尬地说:“什么……好处?我能给他……什么好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依她的脾气倘若被冤枉了断不会如此气馁de,马琳原来的三分疑心益发添了一番,她被他觑得毛骨悚然,知道他正在猜疑自己,只得说:“我又没有叫他那么做,也许是他也放了火,然后才和我碰见的。昨晚我记得我只一间房子里点了火,可后来却到处都在烧,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跟在后头见你脑子发昏做下了蠢事,就多放了几把火替你遮掩,”马琳接过她的话茬讥讽说:“你跟他倒真是一对!我真不该破了你们的好姻缘!”说完推开她的手扬长而去,把王榛榛呕得泗涕横流连带被推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松儿端着酒壶刚好要进门,见他们一个撒腿向外走,一个坐在地上哭就知道是闹翻了,赶紧跑进去放下酒壶将夫人扶起来。她左一句“夫人擦擦眼泪吧!”,右一句“少奶奶不要哭了!”,反把王榛榛的眼泪勾得更多更顺畅了,自思:“我这个夫人兼少奶奶是作到头了,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呀?走吧,舍不得;留下吧,又越发没人睬。真倒应秦如意的那句诅咒:‘男人不爱了,就什么都没了!’早知会落得这般下场就不去讨什么夜明珠了!”她越想越后悔竟萌生了死意,不过这个念头在肚子里才打了个转,立即就被窗外传进来的文朝、文夕姐弟俩娇嫩的童语笑声撵跑了。

这两个小家伙每天晚上都要跑过来找他们的父亲和母亲撒娇、做游戏,今天也不例外,马琳负气出门来恰好和他们在走廊上遇着了。小女儿文朝的嘴巴特别伶俐,跟父亲唧唧喳喳说起了姥姥要给他们过生日的事情。马琳听在耳中心里酸酸的,狠下的心肠又软了两分,但要他就此善罢甘休却绝对办不到,一时左右为难,不能委决。

这时养娘刘嬷嬷说:“太太要我传话请三相公和三少奶奶过去一趟,商议给他们两个过生日的事情,太太说周岁的时候,马马虎虎混着过的,今年满三周岁定然要好好做几桌,热闹热闹。”马琳说:“她今天不舒服,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养娘刘嬷嬷早听见里屋好象有人在哭,这一会又听见他这么说益发好奇了。

马琳见她探头探脑不住地朝内厅里头张望说:“刘嬷嬷,你带他们去别处找小孩耍,我这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过会再去见太太。”刘嬷嬷领着小孩儿去了,马琳径自来到书房,吩咐绣珠整治住宿事宜,然后就去了。

绣珠经管紫云阁知道他昨夜就在这里独自睡的,不敢多问,连忙到库房叫来夏金贵夫妇三人帮忙抬床幔铺盖。夏金贵干完了活问:“绣珠,这是给哪个客人睡的?别院里不是还有十几间客房都空着吗?咱们在这搭床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绣珠还是个黄花闺女,听他说得难听顿时臊红了脸骂道:“你还多此一问呢!叫你做事就做得了,管那么多闲事作什么?”

他的后妻朴氏、发妻吴氏正在桌前低头缝被面子。这吴氏本是他贪新忘旧休弃的结发妻子,后妻不喜欢前妻留下的女儿,生下平安之后就以十两银子的身价将枫儿典卖给了马府作使女,不想这个几乎被抛弃的女儿长大成人之后竟配得了个有脸面“金龟婿”。夏金贵见女婿马直作了候府嗣子的心腹家奴,权柄在握,索性依仗裙带关系也在府中谋了份执事,他夫妇三人专管库房进出。为了讨好自小冷待过的女儿,夏金贵重新将前妻吴氏接了回来,这吴氏遂翻身成了他夏家里的财政部长,一有机会就在他面前斥骂泄愤。夏金贵每每不敢回嘴,只一昧傻笑应对,是以两个老婆益发看不起他,都视他老厌物。

吴氏瞧他又现了丑说:“你这个老东西,说话也不看人,对人家大姑娘说这样的话,真是老没正经!”朴氏说:“绣珠姑娘别理他,他说话从来不长眼睛的。”绣珠撇撇嘴闷在心里暗说:“既然他是不长眼睛的人,你又为啥ye不长眼睛要嫁给他?”

夏金贵被两个老婆轮番唠叨,也不生气嘿嘿傻笑两下出去了,吴氏、朴氏缝好了被子也回了家。他们夫妻三人的住处就在库房左近,一厅两室,外加一间厨房一间chai房。当晚盈月未满,秋高气爽,平安去了小钢、小铜屋里玩耍,夏金贵知道他定会跟往常一样住到那边不回来了,就端了壶酒来朴氏屋里落家常。朴氏看见酒壶想起了白天发现的一桩怪事,问:“你是又偷喝库房里的上等好酒喝了?”

“我没有偷呀!这壶是专给厨房里的人用的。”

“怪了,库房里的上等好酒我明明都点过数的,今天怎么少了一坛?”

“你数错了吧!”夏金贵很想再去尝尝极品杏花村的滋味,就跟朴氏说:“不如咱们再去点一点数,看对不对?”朴氏不知他的小算盘说:“好吧,时间还早,闲着也是闲着!”

两个人端起火烛来到库房,库房里黑漆漆的,放满了粮油米面、百货杂物、家什用具以及春夏用的竹床、凉席卷帘藤椅和冬季用的火拨、炭盆、布匹、棉絮等换季东西。夏金贵循着酒香来到藏酒间,找到了上等酒的柜子打开来,偷眼见朴氏正盯着他,不敢造次,开始点数,点完一番,好象是不对,再点一次,还是不对,他问:“这是怎么回事?”朴氏冷笑说:“只怕是有人偷喝了还装样子来找酒吧?”

“你这婆娘咋乱冤枉人,喝了就是喝了,没有喝就是没有喝,我犯得着骗你们吗?”夏金贵急躁说:“我上回喝的时候不就跟你说过了吗?”朴氏一想也对:“那酒哪里去了?少的可是三相公最喜欢喝的极品酒,还是宫里赏赐的,都有数目的,若是三相公日后发现少了一坛,咱们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定是他昨晚一个人睡在书房里心情烦闷,就自己过来拿了酒喝掉了!”

“你怎么知道他昨晚一个人睡的?”朴氏问。

“枫儿跟我说的,她说三相公跟三少奶奶吵架了,昨晚一个人抱着被子睡到了紫云阁的书房里,叫我这几天看见他走远点,别招他讨嫌,还说他心情坏的时候发起脾气来可凶了!”

“怪不得刚才绣珠叫咱们整治床幔被子,原来是还没和好!”

“我就说了这酒不是我偷的。”

朴氏半信半疑,然而又不能跑去找家主对质,只得说:“那你以后就别再偷这个柜子里的东西了,被他发现,咱们一家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夏金贵连连承诺将柜子关上,拿起烛台和朴氏出去了。

他们走后,区青云从黑暗的屋梁上跳了下来,他正为没有办法单独接近马琳而犯愁,忽然听见夏金贵说今晚他只有一个人住在书房,不由大喜过望,等到了子夜时分,悄悄绕过巡夜的家丁来到紫云阁下。

紫云阁外挂着两盏宫灯,楼上书房里还亮着灯光,看情形今夜他又失眠了。区青云悄悄来到楼上,透过一扇敞开的木格花窗的间隙,他瞅见马琳正在躺在一张贵妃椅上看书。他的脚边的不远处摆着一张书桌,一把木椅和一张床,他的身后放着一架白绸屏风,上绣富贵牡丹,屏风后边层层叠叠放着十几排大书架,其上诸子百家等书籍摞放有序。

区青云觉得这阁楼和以前来的时候所见大不一样,先前那一屋子耀眼的奢华玩物已不见了踪影,换而取代的是一派书香墨韵的简朴气象,除了那件白绸绣牡丹的屏风显示出是贵重的刺绣工艺品,余者再无华物,连铺盖也是很简单的素绫盖被。看样子,他真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他应该是唯一不会出卖自己的人,但不见得就会帮我呀!他要是不肯救我将我撵出去,那我岂非连这个藏身的仓库也没有了?他颇犯踌躇,寻思:不知道他和王榛榛是怎么闹翻的?倘若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勾引过她的那些细枝末节而反目的,那自己再来求他岂非等于自找死路;就算他不知道但定然也会怀疑到那码事情,我这样来求他岂非是一场空?不如现在去找他老婆?不好,不好,被他发现了只怕更说不清。

他左算右算无从确定,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我这回趟混水可趟出大麻烦了!”他转身想走,不料里面的马琳已听见窗外有人轻轻叹息,因辨不出是男是女就以为是妻子,问:“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还想要我说软话哄你才肯过来吗?”

区青云听出他是错会了来客不禁扑哧一笑,跳进窗户说:“真可惜,来的不是佳人,耽误了这良宵美景!”马琳瞧来的竟然是他,liji从贵妃椅上跳起来关上窗户,小声问:“你怎么还没有走?跑到我这里来是想找死吗?”

“就是不想死了才来找你的!”

“你这人真是好笑,”马琳把书放在桌上说:“上回没杀你,居然还指望我救你,做梦去吧!”

“那你就好人作到底,再放我一次,”他厚着脸皮说:“把我放到城外去,应该不会费你多少时间吧!”

马琳厌恶地瞅着他看了半天,心想:“这家伙应该不是个怕死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般死气白赖地向我求告活命?如若他真偷了我老婆此时为何明知我们分居却不去找她求助反来找我呢?难道是吃了闭门羹没偷着?”他一边推想一边看他,忽然faxian他身上还穿着自己前日穿脏huanxia的衣服,继而忆想到自己追王榛榛时所受的种种惨状,益发确定他是付出了真心、贴足了代价、吃足了苦头也未能够得手,不由对自己的魅力轻飘飘魂漾漾得意到了极乐世界。

“这衣服定是你偷来的了?”

“别说那么难听吗?过几天我会还你的。”区青云自嘲说。

想到此人昨夜没有偷到自己的老婆只偷到了自己的几件衣服,马琳觉得他挺滑稽的,越瞧越觉他眼下模样就象个死了丈夫的小脚女人,不得已要找ge买家卖身葬夫!不由得把他看扁了,讥笑说:“你居然也学会耍赖了。偷了我的衣服还穿给我来看,挈--我懒得理你,你还是请回吧!”

区青云被臊得面红耳赤,欲走却不甘心说:“昔日淮阴候韩信尚且能忍跨下之耻,我一个亡命之徒为求活命耍点无赖伎俩又有何不可?”马琳不禁为之大跌眼睛心道:“真有他的,求人都能打出这么个典故来,我今天到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样的道道来,遂忍住笑说:“阁下志向高远,自比淮阴候,只可惜我不是漂母,也没有箪食可济你老大人的性命,你若是肚子饿了,经管到厨房自便,用完膳别忘了打扫干净现场,免得我们家下人以为来了狐精。”

“想不到堂堂一派掌门就是这样对待门下落难弟子的,难怪我父亲一心要收回你的掌门信物!我走可以,但是拜托你把掌门信物交给我,我定会拼死使它重归武林。”

马琳大怒说:“你用不着拿这个激我!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出了城也是死,回到太湖也是死,朝廷正派兵要剿灭你们,那主将打算要延请的头号帮手就是王晨。你们百千号人能斗得过五千水兵吗?何况还有王晨跟你们敌对,我现在救你还不如不救,免得事情败露拖累我一家大小。”区青云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严重,他愤恨说:“一定是朱缅那家伙在皇上跟前煽得火,好!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我今晚再去一趟朱家,这回定要宰了这奸贼!”

马琳见他一副慷慨就义地架势往外走,于心不忍连忙拦住他说:“你站住,你还想杀他,他早就躲起来了。狡兔三窟,他的房宅究竟有多少,连我都没有查清楚,你瞎跑一夜就能找到吗?别再生事了,这个朝廷已经够乱的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到大街上让他们抓吗?”

或许是觉得再作一回施舍者滋味也不错,马琳竟然脑子突然转了九十dude弯,想出了一个折辱末路情敌的点子,遂摆出一副得意者的姿态说:“这样吧!你就住在我家里好了.我这里今天才走了一个马夫,你就替补他干点养马的事。不过我可跟你说明白,你要是乱跑被人认出来了,我可不管,我只会推说是你自己找路子混进来的,别的我一概不知道。”区青云哭笑不得知道他有意把自己安置在李潇的位置上逞威风,无奈问:“那你打算要我住多久?”

“不知道,你时候觉得想不干了就走好了,也没有人会留你,反正我只管付养马的工钱,别的事我一概不管。还有以后不要再让我老婆看见你。今晚你就住这里吧,明天早上我叫人来接你去马厩!”他说完吹灭蜡烛出了门。区青云大出意外,心想:他多半是疑心病没了,回去找老婆了!也好我就在此住一夜好了。

马琳出了紫云阁径直找到王吉祥,吩咐他明早鸡叫时分去紫云阁接新来的马夫并且不可被外人看见。吉祥见他神密兮兮的,说话也怪怪的,知道定是有什么黑道上人物要藏匿,连忙应诺了。他一边点头一边暗想:这些人本事大得出奇,为何却一个个先后都要隐匿身份躲避对头,难道这天地间真是一物降一物,生生相克,循回不绝?他把自己所见的这些七七八八的希奇事情凑到一块胡乱想了一宿,一听见鸡叫声,连忙爬起来去了紫云阁,见了那里的人愈加纳罕,小心领到了马厩安置不提。

再说马琳匆匆安排好不速之客,离开王吉祥的住处,来到自己的卧房,见王榛榛已经睡下,他无心睡眠,脑子里始终盘旋着区青云对他说的话。虽然他很清楚那是对方施展的激将法,但他仍然奈不住要进行自我反思,他想:“师父对我寄予厚望,可我空拿了多年的掌门信物却没有做过半点光大师门的事情,就是门下有弟子来求助,我这个作掌门的也没有半点法子保护,只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真是枉为堂堂一派掌门!”

他越想越不安,一路跑到藏兵阁,翻出天龙剑看,旋儿抬头看看先祖马陵的遗像,又犯了心病,暗想:“父亲要我光大家门,效忠朝廷;恩师命我执掌天龙剑,扬名武林,自己对家族对师门都负有责任,无论哪一头都不能舍弃。偏生师门的这些人不幸被陷害沦落为与朝廷作对的贼寇,如果我帮助了他们,我就是朝廷和家族的叛逆者;如果坐视不管,我则成了师门和江湖道义的叛徒。真是左右为难!”

他脑子混乱作一团迷雾,只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如黄河之水一般浑浊不堪:朝中有奸党,绿林有良善,沐猴窃居高位,英雄沦落草泽。

而眼下即将爆发的战争就是一场朝廷奸党针对胆敢反抗他们的绿林好汉的征讨,‘****’们先是操纵着帝国的司法去审判良善的违法者,然后再搬弄国家机器讨伐敢于触犯他们私利的、且为百姓所赞誉的‘贼寇’。不论从道义的角度,还是从感情的角度,去评价这场战争的性质,都是非正义的。然而这类非正义的战争却被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得以执行,更稀奇的是这场荒谬的游戏谁都可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惟独自己不可以置身事外。

思想到这儿,他愈加觉得世道不可理喻:“师父和父亲,你们怎么让我夹在这两种完全矛盾的规则中间呢?夹在这样的矛盾中间简直无法自处,就跟夹在正在吵架的老婆和亲娘中间一样,没法作人!”

“哎--看来朱缅、童贯之流是打算把我的同门当作方腊一样对待了!”

但是马琳清楚他们并非方腊之流,与造反朝廷并图谋取而代之的农民起义军相比,他们只是一群游li于主流社会zhiwai的江湖人,他们没有凝聚人心的惑世宗旨,ye没有改造现实社会的报复,他们只是一群依靠简单的武力逍遥于王法约束之上的化外之民。

这个世界象他们一样生活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或生活在天高皇帝远的荒僻角落里,或生活在人烟繁盛的井市黑暗处。他们对生活的最高理想就是占据一块地盘,要么称雄称霸,要么打家劫舍,要么帮派火并,要么垄断行市,要么武断乡曲,他们的生活方式象极了一类穴居于地下迷宫中的蝼蚁。

他们的存在固然对朝廷的司法堤坝没有什么好处,但比起朝廷内部肆意践踏国法的“奸贼”来,他们的危害根本就不算什么,顶多只是为了生存而已.即便蝼蚁蚕食堤坝是不对的,是该消灭的,但也不应该由一小撮挥舞着金权大棒滥伐帝国根基的“****”来执行死刑。

“如果不是朱缅小题大做,实在没有必要兴兵讨伐,”忽然一个念头闪现于脑海:“朱缅不也是我的敌人吗?我为什么要帮自己的敌人去对付自己的同门呢?”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也不应该坐视不理,他想:“应该阻止这场荒谬的讨伐。但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呢?”

大概是很久没有在黑夜里独处,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跃跃欲试的豪侠情肠,迅速换上一件黑色衣服,提着宝剑跳上了房梁。

走在屋脊的中央俯仰寰宇,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站在黑白太极世界边缘的孤独者,注定将要在俗世与奇异的冲突之间纵横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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