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住宅电话尚未普及。
湖畔中学的历史教师老蔡一家,住在古塔街西侧的那幢红楼的底层。红楼这幢三层楼的住宅,是70年代的建筑,取名红楼,恐怕别无他意,无非是充分肯定墙由红砖砌成而已。
蔡老师住的这个单元的楼上是一位新近升职的某公司的副经理;楼上的楼上的户主是个经营皮毛生意的个体户,上月才搬来的,据说很有钱。
二楼、三楼都装有住宅电话。二楼是公费装的;三楼是自费装的,且属“程控”。在蔡老师家,时常可听见楼上的电话铃声像警报似的突然响起。
这种电话铃声,甚至会飘进蔡老师的梦里。那天半夜,他被三楼上的电话铃声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就想起心事来。自然又想起上个星期六的那次不愉快的求助——那天,蔡师母患感冒发高烧,不能上班,急需向单位请假。因事情急促,蔡老师就去叩二楼的门,借个电话打打。正值副经理夫妻俩都有在家。于是他便向邻居求助。副经理本人倒无啥反应,其夫人待蔡老师打完电话,阴阳怪气地说:“蔡老师,你的学生多、应酬多,就赶紧装个电话吧。”不难听出她话中的话。是呀,是该装它一门,现今家中有门电话机已不是什么希罕事,只是说要装嘛,一下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钱?这么腾云驾雾般地想了一番,睡意又悄然莅临了。
翌日清晨,蔡老师把在幼儿园上大班的小女儿送进园后,又踅回家来。今天学生们都要到一个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去参观,他的任务是在家把那份作交流用的“教学笔记”再润润色。
刚在窗下坐定,又被二楼上那骤响的电话铃声惊了一下。这一惊,使蔡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内弟托他代买的三张赴省城的汽车票已买到手,想通知内弟,又恐内弟不在单位而跑个空。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是先挂个电话和内弟联系一下。真是忙人多忘事,弄到现在才想起兜里的车票,他倒真有点急了。是该装一门电话。现在要紧的是快点去打个电话。这古塔街上何处有公用电话,他不熟悉,二楼的电话“味道”太差,权衡一下,只得登三楼去求助一下那位皮毛商。
门是叩开了,只是皮毛商不在家,独守空房的是他年轻面貌美的娇夫人。蔡老师说明来意,刚刚晨妆完毕的娇夫人极爽快,要他有什么事尽管来打电话,打长途电话也不要紧的。蔡老师刚打完电话,娇夫人就极殷勤地沏上茶,要底楼的邻居小坐。皮毛商生意做得很红火,三天两夜不归家是常有的事,姿色姣好的娇夫人自然甚感寂寞。蔡老师是位外表很深沉也不失魅力的中年男子,三楼的女主人不由得心生温情。她那被蝉羽般单薄的内衣裹紧的身子,更显丰满,略显慵倦的眉宇间露出几分挑逗和轻薄。她小露酥胸,款款走动,猛然间那双温热的玉手捏紧蔡老师的手,要他猜猜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宝石戒指值多少钱。这景况,吓得蔡老师连“谢”字也来不及说,便心慌慌地逃下楼。
于是,蔡老师就下决心要在这个夏季里,装上住宅电话。费用当然要自掏腰包的。这些天他就在忙筹措钱款的事。发展势头良好,离那笔预算只差四五百元了。
这天,他刚进门,他刚满6周岁的小女儿就高兴地嚷嚷:“爸爸,我家有电话机了。”
果然,卧室的床头柜上有一门电话机,红色的。不过,不难看出,这是一门塑料玩具电话机。是小女儿在幼儿园里获得童话朗诵比赛一等奖的奖品。
蔡老师眼噙热泪,在厨房用啤酒瓶当电话筒,和卧室里的小女儿通了一次电话:“囡囡,乖囡囡,你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有了知识,有了学问,就有力量!这比什么都有要强……”
小女儿在卧室,紧握玩具电话机的话筒,大声地说:“知道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