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别君是个壮实的小伙子,那是他还没有进局K机关当办事员之前。现在,他有十来年的科员生涯了,人老了,背驼了,头发花白了,连走姿也有点蹒蹒跚跚了。
他这个人并不适宜在机关坐办公室,可是命运偏和他作对,让他在办公桌前工作了几十年,而且还得继续干下去。他的谦逊、寡言、任劳任怨的品质和与世无争的勤勉秉性,博得上司以及同事的好评和好感。而对这一切,他却浑然不觉。
可是,他越来越见衰老了。
是机关生活枯燥无味,还是他夹在某些不办事、光动嘴的人儿里的缘故,那就不清楚了。他时常独自一个人办公,对桌那位科长总是忙得很,或考察、或参观、或开会、或赴宴、或生病、或疗养、或作报告,很少在办公室露面,这使得达别君工作的时候倍感冷寂,时而显得六神无主,时而又精神恍惚。
后来,达别君又慢慢变得年轻起来。这自然全归功于他的贤妻。每天上班,他的妻子总要在他的黑色拎包里装上些诸如文具盒、钢笔、铅笔、钉书机、烟灰缸、文件袋、回形针之类的东西。他到了办公室后,就把包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一把它们“消失”。等到下班时,他已把摆在桌上的那些从家里带来的“食品”全部吃进肚子里了。
于是次日,他的妻子又为他准备一份。周而复始。
一日,局长的小女儿幼囡在达别君的办公室里做作业,还玩耍了片刻。临走时,幼囡把本应放进铅笔盒里的一块奶黄色橡皮遗忘在达别君的办公桌上。
待幼囡走了,达别君又品尝起妻子为他准备好的“食品”。随手撮起那块奶黄色橡皮,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正,就放入抽屉里。
翌日,幼囡来他处问询那块橡皮的踪迹。
达别君反问:“橡皮?派什么用场?”
幼囡答:“更正用的。比如写错了字,用它擦去笔迹。我一学期要用掉七八块橡皮。错字越多,橡皮用的次数越多。橡皮可是好东西,它改了错,自己却消磨掉了。橡皮是小孩子的好朋友呵。”达别君听愣了。在他面前的哪像是位小学三年级的女娃娃呀,简直是位哲学家。
“我的橡皮呢?”幼囡追问。
他想起来了,橡皮在抽屉里,不过只剩下半块了。
小女孩见状,眼睛红了:“这块新橡皮才用了一天呢。”
达别君的脸一红:“我赔你……”
她调皮地头一偏:“赔什么……”
他把一只墨水瓶递过去:“这瓶好吃。”
幼囡不信,拿起墨水瓶就咬了一口。
味道像苹果,间或又泛起桔子水的味道。她甜甜地笑了。
于是,达别君恢复青春的奥秘就传开了。
于是,青春再现的达别君吃办公用品的奇事就传开了。
过了很多年,达别君才有机会问他的妻子:“你什么营养品都舍得为我买,什么食品都乐意为我烹制,为什么就一直不给我来点‘橡皮’呢?”
在食品厂任技师的妻子严肃地说:“什么东西都可以吃,唯独‘橡皮’不可吃,更不可戏谑。‘橡皮’是很神圣的,是用来更正的,谁能没有点错呢?尤其是大人。”
达别君想想,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