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美丽的W市墙皮湾。
空旷地上有一辆大型挂车。这是“弹药库”,还是电台车,抑或是押人的什么车,没人能弄清楚。不过,它业已报废,这是清清楚楚的。它有六个结实的橡胶轮子;车身是铁壳的,珍面凹凸不平;从小窗往里瞅,可以判断出,厢里不下于十五平方米。
暗黑色的车知上有一行红漆字:此车出售,欲购者请速来W市废旧物资公司业务股面洽。
据说,这辆报废的大挂车本可以“硬归硬、软归软”地划割出多种废旧物资,分而处之,事情恐怕早就了结。现在要整体地觅求买主,是该公司出于“搞话经济”的一种尝试。具体地讲要赚更多的钱。谁料想,从去年初夏捱到今年树叶已经泛绿,尚无人问津,这辆车也就长驻皮地,没有滚动过。
这情景,公司里的人是着急的。最着急的自然是胡经理了。因为那个“赚更多钱”的主意是他出的。如果那辆车再继续“驻”下去,影响流动资金的周转,那么他留给人们的“改革派”印象,就大受其影响了。
终于有一天,公司业务科的出纳员——那个老小伙子强国华,推开经理室的门。
胡经理的目光从一叠文件上移到门口:“你找谁?”
强国华脸上的笑纹有点诡秘:“找你啊,胡经理。”
胡经理用手指代木梳,理了理稀疏且光滑的头发:“何事?”
强国华丽笑道:“我想告诉您,那辆大挂车已经售出,是按您定的价……”
胡经理从藤椅上蓦地起立:“好,甚好!”
他抽烟,又破例地递给出纳员一支。
胡经理今天可以说是双喜临门。他在半年前分得一套三室一厅的新房,旧的住房没有让出。前段时间,来了个关于住房问题的检查组,公司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了。他的住房面积超过标准了,但他愿意出加价房租。检查组走了,该公司被评为合格单位。这个结论还是昨天宣布的。
“强国华,你的工作很有成绩。”胡经理热情地表扬了这位第一个向他报喜的下级。
“哪里,哪里。”出纳员极谦逊地嘟囔着走了。
一天,胡经理路过墙皮湾,脚步步不由得放慢了。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带轮子的新房子。四周是蔚蓝色的,门和窗框是橘红色的。淡红色的窗幔轻轻飘动。那欢快的节奏感很强的立体音乐,就是从这个新房子里传出的。
“真是新事一桩!”他自语着,踅步准备拐弯。
这当儿,新房子的门开了,走下来的是强国华!
强国华眼灵,认出前面那个欲拐弯的人就是胡经理,便像小鹿似地窜上前:“胡经理留步!”
胡经理回首,神情愕然:“强国华?你……”
强国华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房子:“请胡经理光临寒舍。”
胡经理被弄懵了:“怎么,你就住在……”
强国华从衣兜里掏出一小袋水果糖:“我结婚了。”
“好,好。”胡经理嘴含着糖粒举足登上新房。
喜气冲冲的家具,喜气冲冲的格局。蓦地,胡经理的脸色骤变:“这、这厢房,不就是那辆卖了6000块钱的大挂车吗?!”
强国华淡然地望着他:“是的。”
胡经理动感情了:“小强,你住房这么困难,可以提出申请嘛。”
强国华怨怨地摊开手;“要房申请,我、我已经写了第九份了。”
这位只会拨弄算盘珠的别无什么特长的腼腆的老小伙子,机缘太差了。这个公司的领导时常易人,这样,住房困难户的标准就没有一贯性。
健朗而健忘的胡经理,脸红了。他似乎记起来了——前不久,看到过强国华的要房早请。那时他正为挂车没有买主而犯愁,自然顾不上这些琐事了。
“暂时委屈一下,我们慢慢给你想办法。”胡经理辞别时拍了拍出纳员宽阔的肩胛。
翌晨,胡经理从自己的位处三楼的新宅里走出来。当他出了一楼的公共门时,眼睛唰地一亮。他的目光又相遇了那座蔚蓝色的新房。
这座会滚动的新房和胡经理住的那幢大楼相依傍,对比度甚是强烈。
一种被捉弄的比受语言诽谤还要来得火辣的刺激,燎他烤他。
“太不像话了!”胡经理恼怒得吼出声来。
少顷。W市的市容整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来了。指责这倏忽出现的新房有碍市容观瞻。
不过,事情很快弄清楚了。新房的滚动完全不是强国华的错。那是强国华的那几个天性活泼、喜欢寻开心的赤膊朋友——一起凑钱买下这带轮子的挂车的哥儿们搞的鬼。深更半夜,硬是推了二里路,凑巧在此地停靠。而新郎新娘竟然全不知觉。
强国华请求胡经理原谅。
至此,胡经理的心里,一种沉重的反省情绪莅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