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孜想起了一事,问道,“爹,我们一直猜测不出青莲观歹人为什么要图谋我徐家的榴花书斋,您说会不会和这个圆磐有关系呢?”
徐渭眉头微皱,眼神黯了下来,点头说道,“嗯,有可能。阿枚,这个磐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后室的卧房里,我看到的时候里面还有好些废纸和烟灰,看样子是被用来烧纸的。”
听了这话,徐渭跳跳眉道,“嘿嘿,有些意思,这样都没被发现。”
“爹,岂不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也有些歪理。”
“可是爹,它有什么秘密呢?”
徐渭一手托磐,一手沿着磐底从外往里小心翼翼的摸着,一会将食指扣起敲敲圆磐的底部和四周,一会又将圆磐面向阳光举过头顶,略为思索后,对着徐枚吩咐,“阿枚,你去看看有没有剪刀或者矬子。”
接着对着两个孩子神秘笑道,“我想,我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
……
“阿爹,给您”
接过徐枚递过来的矬子,徐渭先将圆磐放稳,再用矬子沿着磐底周边用力。
小半刻功夫之后,就听“咣当”一声,从磐里掉出一个圆片,有一封信藏在了里面。
徐渭捡起信,先是看了一下信封,然后拆开信笺,从里面抽出一张有些发黄的信纸,纸上的内容似乎并不长,不过徐渭却看了很久,久到徐孜以为里面有什么玄机。
她好奇的探过头去,发现这封信好像很简单啊!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临行之行,复言,反身颇严,乃穷于行。余心甚赧然,亦甚悔之,每至夜深,始感悲哀,独者心弱,终觉孤孑。心不在,亦非之。
故修此笺明吾思之心,兼明吾过之心。……。
儿直敬禀。”
应该是一个常年在外的游子思念自己的母亲,因此在信里满满的表达了自己的思慕之情。
这……很难吗?
徐孜疑惑的看着父亲,就见徐渭恍然大悟的长叹了一口气,对着信笺苦笑道,“原来如此啊!”
“爹,怎么回事啊?”
看到孩子们好奇的眼光,徐渭有些为难,“告诉你们也可以,不过要答应爹,今天这事对谁也不能说起,否者咱们可能都有危险!”
居然这么严重!
对视了一眼,两姐弟都郑重的点点头,这是一家的大事,他们能明白好歹。
“好吧,你们知道也可以做好防范。爹先问你们,知道那个胖监院是什么人吧!”
徐孜想了想回忆道,“爹,监院拿的那把刀好像是倭刀,他莫不是和倭寇有关吧!”
“孜儿分析的有些道理,不过也不全对。你们对倭寇有多少了解,枚儿你说说。”
徐枚小脸肃穆,朗声道,“爹,身量矮小是为倭,杀伤抢掠是为寇,倭寇即是倭国海上强盗,他们侵我东南沿海,无恶不作实为可恨。”
徐渭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女儿,“阿孜,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爹,我觉得弟弟说的对,只是有几点疑惑。”
饶有兴致的看着女儿,徐渭鼓励道,“阿囡,说说你的问题。”
“是的,爹。倭国人地处远洋之东,他们的语言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这第一个问题,他们如何生存;第二,我每每观他们的行进路线,似是有条不紊,进退有度,这不像是一群只知杀伤抢掠的海盗能够做到的;这最后一点嘛……”
“姐,最后一点是什么?”
“笨阿枚,青莲观是怎么回事!”宏谶和宏悳可是有册记录的在碟道士。
对于姐姐的打趣,徐枚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问,“对啊,爹,为什么?”
“不错,阿枚胜在耿直,阿孜则更加细腻,只不过这东南沿海的倭寇问题实在有些复杂,而且和当今圣上有关,所以不可妄议,更不可外传!”
见两人确实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徐渭这才娓娓道来:
倭寇最早确实是倭国海盗,当时本国兼并战争中失败的封建商人、武士、溃兵逃亡到海上。自明初开始,这些倭人就经常侵扰沿海地区,劫掠财物,烧杀成性。而且他们非常狡猾,碰到咱们大明的人,也不会尽数杀戮。若是老弱妇孺,便加杀害,若是强壮的青年男子,就抓来剃了头发,抹上油漆,假充倭人。每当遇到与官兵厮杀,便将这些假倭人推去阻敌。官军只要杀得一颗首级,便可以领赏,在战场上抓住,哪管真假。这些剃了头的假倭人,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着倭人,一般行凶出力比真倭还狠。
“原来如此,那这王直就是假倭?”
徐渭对着两个孩子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事情还要回到嘉靖元年,为了与我大明进行朝贡贸易而谋取巨大经济利益,各诸侯国都争相通商贸易。其中仅倭国就有西海路大名大内氏的贡使和足利氏的贡使,他们双方都说自己是真使节,对方是伪使节。并且由于不满安排的席次,杀人夺船,大明深受其害。
所以,唉,所以圣上废除了市舶司,重颁海禁令,断绝与倭国的一切通商关系。结果造成了大明商品的价格在倭国暴涨。巨大的经济利益刺激下,倭国海盗集团便与我大明沿海一带的一些势家土豪、奸商大贾走到同一个反面,他们相互勾结起来,以倭国海盗为外援,国内寇贼为向导。
这其中最大的海商头子就是王直,他自称五峰船长,接受日倭战国大名松浦隆信的邀约,以九州外海属于肥前国的平户岛并以RB萨摩国的松浦津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他纠合一批亡命之徒,以宁波双屿为大本营,进行武装走私,朝廷多次派兵围剿,都是败多胜少,收效甚微。
可以说,倭犯之所以如此庞大,且有组织、无纪律,他要负主因的。
徐渭手里紧紧捏住信,长叹一声道,“这封信应该就是王直写给他母亲的。”
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铜磐居然来历这么大,可是就算是五峰船长王直的亲笔信好了,又何必大费苦心的抢夺这封,嗯,……,家书呢?
“爹,这封信还有什么秘密吗?”
徐渭摇摇头,“我知道你想问的是这封信为什么会引入抢夺,这也正是我要警告你们的。信本身没有问题,内容你们看到了就是这样,它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里。”
徐孜按照父亲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那里写着徽州……,是一个详细的地址,天啊,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徐孜震惊的看着父亲,“难道那是王直母亲的住址!”
“是的,阿孜,这就是这封信最大的秘密,谁有了这封信就可以以此要挟五峰船主了,所以才会引来众人的争抢,这封信绝对不能轻易泄露出去,让人知道落在了我们手里。”
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徐孜问道,“那阿爹,我们怎么办,把它交给官府吗?”
“是啊,怎么办呢?阿爹现在还不清楚,总觉得咱们江浙要变天了。”徐渭直觉这事情非常棘手。
糟糕,她怎么忘了,胡宗宪就要来了!
这个未来终于解决东南沿海倭寇问题的大人物,结局可有些不好,连带着她爹也倒了霉,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得让她爹脱开身,只是用个什么方法呢,唉,头疼……
看着纷纷陷入沉思的爹和姐姐,徐枚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当时被关在青莲观密室的那些女子,她们又是谁呢?”
“她们啊,应该只是被抓来的普通女子,鼎易道长当时说一个月左右就会有这样一批,想是被卖到哪里去的,我们救下来的那一批已经被县太爷给放了,至于其他的……”
徐渭无奈的摇摇头,救下这五六个女孩已经是意外了,其他的女子恐怕……
倭寇肆意下,性命都难保,谁又该为谁负责呢?
想起这些被抓女子的不幸遭遇,徐孜也有些黯然,其实就算他们救回来的那几个女孩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家人的谅解,身为女子总是艰难的,尤其又是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
不过似乎也有例外,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那个纤细的身影,虽然柔弱却韧性十足,即便生活再怎么无情,也能一笑了之。
那个被施以黥刑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