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入三伏。
日头晒得一天比一天毒辣,知了叫得一天比一天响亮,我活得一天比一天无趣。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生命就在这样千篇一律的循环中消逝,日子过得机械而呆板,没有活力、没有新意、没有刺激。我不过像是一颗微不可见的小齿轮,湮灭在社会这台庞大的机器里,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如此而已。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光怪陆离,打开电视、翻开报纸、点击一篇篇网页,那跃入眼帘的时尚新闻里,充斥的几乎全是新人类们的怪诞和放肆,喜新厌旧是时代的抉择,朝三暮四是青春的专利,帅哥美女的扑克脸四下翻飞,嗯,还有还有,芙蓉姐姐让人仰慕万分的言行……
大凡在公司与同事议论及这问题时,只要有上司在侧窃听,我都会摇摇头叹口气,以九斤老太的口吻唏嘘道:
“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一代不如一代啊!”
然后大小boss们就会表现得非常满意,点头以示嘉许。运气好的时候,几个老头子还会拍拍我的肩膀,乐呵呵地说:
“小商啊,你这小伙子很不错嘛!老成、稳重,有前途!”
哦哦哦哦!“老成”!!多么华丽的字眼,多么堂皇的评价,多么富有升值潜力的标语。可实际上,这两字根本就是黄金铸就的墓志铭,看起来固然金光璀璨,可是却让人不堪重负,苟延残喘透不过气。
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在下班之后,回到温暖的小宿舍,跳上阳台栏杆做十分钟金鸡独立。每当濒临在失去平衡的边缘,飕飕的风声掠过摇摇欲坠的身体时,我就会感觉到一股压抑已久的快感在升腾,一天的疲惫也随风散去。
——当然,我住在一楼。
每当我爬上栏杆预备秀出笑傲江湖状时,同屋的损友就会皮里阳秋地嘀咕道:
“你又要开始败坏我的声誉了吗?你知不知道,黑格尔说:‘你这样的举动很变态地’!”
“黑格尔有说过这样的屁话咩?”
“看见你这渣滓,他就会说了……”
“……”
一般说来,当我呲牙咧嘴挥舞苍蝇拍,对他做势要饱以老拳时,争论也就结束了。偶尔有几回,他在大醉之后也曾借着酒劲继续挑衅我,结果下场就是被我剥得只剩一件内裤,扠到阳台上去示众。这样试了两次后,全居民小区就都知道某某幢某某号某某单元一楼,有一个身材很拉风的年青男士,喜欢时不时脱guang了到阳台上表演人体秀;然后隔三岔五地就有几个大妈大婶到我们楼前徘徊,远远的用很诡异的目光向屋里探索。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败坏未来大思想家的清白,是会遭天谴地!”
每当我指给他看屋外又有拥趸来追星时,他都会暴跳如雷,对着我这样大吼。
这个时候我往往会好整以暇地沏上一壶好茶,品味良久,才悠然回答他:
“我知道的伟大思想家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自杀,二是进精神病院,你将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看起来第二条路比较有前途……”
“……恭喜,你已经圆满了。”
我这位立志要做大思想家的损友,全名叫做贾言箴,年纪刚好比我大一岁,既是同乡,也是中学同窗。虽然我们考上的不是同一所大学,但是却在同一座城市,其中差别者,不过是我学商,他学医。
大概是生物解剖做得过多,以至于扭曲了他的心理,我每见他一次,便会发觉他又神经质了几分。记得熬到大学毕业时,他与我碰头讲的第一句话就是:
“商,和我一起来发光发热吧!让我们做最伟大的思想家去!!”
我当时的反应,是狠狠一拳殴倒他,然后马上呼喊围观者拨打急救热线,送他做最伟大的精神病人去。
说起来非常之不幸,我念了四年大学,莺莺燕燕见识不少,却就没有被丘比特穿心一箭的命!见到同龄人出双入对如胶似漆,我的心中只能酸溜溜凄楚难抑,无奈何只有打掉门牙和血吞,仰天长叹连爱神亦欺君子以方,果然是天妒英才,英雄惟孤寂!
还好还好,贾言箴的命运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这件事可算给了我一个莫大的安慰。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籍着朦胧月色,常可见他寂寞难耐地缩在被窝里,一边流泪一边自慰。只要听见那凄凉呜咽与嘿咻嘿咻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我就会长舒一口气,大有“吾道不孤”的快慰,觉也睡得特别安逸。
然后次日起床,看到那湿漉漉晾在衣杆上的花格子四角内裤,我就会拍着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
“小贾,来日方长,你要保重身体啊!”
贾言箴听了我的话,总会露出很惭愧的神色,像受到父母责备的小孩一样嗫嚅道:
“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改……”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形象好高大,好完美,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知性的璀璨光辉!我……我就是神啊!!
于是在夜里倾听可怜男子的呻吟,以及在白天对失足青年进行谆谆教诲,就成了我必修的功课之一。
嗯,我当然知道这种心理十分之刻薄,甚至可以说是阴险,以之对待朋友未免太过卑鄙。不过古龙大侠曾经说过,“朋友就是拿来出卖地”!所以,阿箴,为了我的快感,只有对不起你了……
我和贾言箴既不是什么周某伦,也不是什么F几,比起那个比尔盖叉哥哥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凭着这么一点点自知之明,我俩就算做梦也从没幻想过会有女孩主动垂青,倘若天上真的掉下个林妹妹,那离全民跃进共产主义社会的日子也就不会太远了。
“嗯……只有一个?”
每当我自嘲着说起这话时,贾言箴会眯着眼慢吞吞的说,“那可不够分啊……”
唉,难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单身汉就只有和光棍混一起?
* * * * * * *
“商,为什么我们就是这么倒霉?难道单身汉真的只有和光棍混在一起?”
某天的夜晚,我正在专心致志调理晚餐,陡然听到贾言箴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几乎甩手就将锅铲飞了出去,两只煎蛋在半空打了七八个圈,才惊险万分地落回锅里。这个痴迷思想的怪胎,难道真是学究天人,竟然读通了我的心声!?
在我正犹豫要不要杀人灭口的时候,阿箴叹着气揭晓了谜底,一张大红请柬从他枕头底下摸出来,摆到我面前:
“喏,又有熟人结婚了。”
“哦,又是一个为了三秒钟高潮,背上一辈子负担的笨蛋吗?”
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误杀伯仁——虽说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内疚感,但双手被废物的血弄脏可也绝对称不上愉快。
我拿起请柬看了看,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开封,忍不住喊了一声:“偷窥贾!怎么没有拆开的?这可不符合你的美学!”
“……我被刺激了,我很伤心,我……我连一秒钟的高潮都没有过……”
啊,****!你心情不好,也不用拉我陪葬吧?
情绪瞬间被败坏,我怒视着手中的请柬,双掌渐渐弯曲成抓,将它捏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随手往角落一丢,托着下巴问道:
“那个……金田一箴箴,你不是要当伟大的思想家吗?来,给我分析一下,这次欠抽的家伙会是谁?”
那废物居然完全无视我的原意,只从鼻孔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可以叫我黑格箴,也可以叫我卢箴,还可以叫我孟德斯箴,就是不可以叫我金田一箴箴!那种只会玩玩推理的小侦探,能有什么前途?”
“呸,我还叫你芦笙呢!你要是厉害,也当侦探去!保证钱途无量!”
“你可真是庸俗啊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让你身上的铜臭污染了我的空气!”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一出经典的拳王争霸战就拉开了帷幕。四个回合之后,我便以压倒性的优势将他击倒,接着照惯例扒出一头光猪,推到了阳台上去展览。屋外立刻响起来一阵热烈的掌声,有几位大妈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抱头痛哭,其中一位还泣不成声地呼喊道:
“啊……传说中的男人……我终于见到你了!Solid.Snake,我爱你!我爱你!”
唔!贾兄,你还真是少妇杀手啊……
* * * * * * *
“呜呜,我的清白,我的清白又被你玷污了!”阿箴一边口齿不清地呜咽,一边凶猛地将金黄色的煎蛋塞进嘴里,不锈钢勺在盘子里飞来荡去,敲得叮当作响。
“愚蠢!清白只有一次,之后就是残花败柳了!”
浑不管他脸上露出的阴暗神情,我毫不留情地出言驳斥,顺便还干掉了最后一个烙饼,擦擦嘴站起身问:“你的钱包呢?”
“衣架上,外衣里。”
我跑到衣架边,充满期待地摸啊摸,一边摸一边意淫不已——那鼓鼓囊囊的,极具弹性的,活泼泼颤动的钱包啊,仿佛少女丰满的乳房,在我掌心跃动……
等一等!这干瘪的是什么东西!?
我一把将那扁塌塌的玩意抽出来,曝露在光线下,那正是贾言箴五官不整的钱包,里面躺着七八张面额不过十的破旧毛票,看起来奄奄一息。
“你今天不是发工资吗!?”我咆哮道。
“是啊。”
“钱呢!?”
“不在钱包里吗?”
“就这么点!?”
“啊,东南亚洪水,我把工资捐了。”
“全都捐了!?就没留下一点生活费!?”
“向牛县长学习,裸捐到底。”
“……败家子!房租怎么办!?水电怎么办!?一日三餐怎么办!?你给我把煎蛋吐出来!!!”
我爆发出震天怒吼,一个箭步蹿到他身边,双手掐住脖子大力摇晃,很快就发现他翻起了白眼,口鼻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浑身抽筋一样痉挛。“少装死!”我松开双手,拎着他的衣领,劈劈啪啪抽他小耳光,“再装死我就送你去和芙蓉姐姐同床共眠!”
贾言箴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立刻睁开双眼,翻身仆地,抱着我双腿放声痛哭:“呜哇哇哇哇!人家只是想做善事啊!人家要攒阴德啊!人家都快三十的人了,这媳妇还没着落啊!呜哇哇哇哇,为什么做好事也要被人抽打啊……呜哇哇哇哇……”
“你这混蛋……”
人不要脸,果然百事可为……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也下不了狠手再扇,只好狠狠起脚蹬开,没好气的说道:“别哭了!爷工资没捐!爷这就去取!快给我滚蛋!”
贾言箴闪电般松开双手,挟着一阵旋风坐回饭桌前,一边用纯洁无辜的眼光注视着我,一边哧溜哧溜喝起稀饭来,那神态活像在说:“看,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可没有逼你!”
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但是话已出口,骑虎难下,贾言箴大概不算男人,说话可以不做数,可大爷我一向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得说话算话呀……
“废物,好好给我看家!”
我抓起衬衫,拉开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人呼吸为之一窒。我脚下一顿,使劲皱了皱眉,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似有似无、模模糊糊,响起贾言箴低低的奸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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