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的黄昏,夕阳圆滚滚地落入山坳中像是个殷红的鸭蛋心。我坐在操练场的边,耳边是单调统一的士兵呐喊声。
“王贤,你说这仗何时打得起来?”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仗可是一直没停。”王贤语气淡定地回道:这仗等的就是个契机,要看谁耐不住了。不过……”
我眉一皱,转过头看着他,没好气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没闲心和你猜谜。”
王贤淡淡一笑道:“当朝一直分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现如今因大将军驻守边疆,两派的争斗才和缓了一点,可是相持不下,军饷耗费太多,恐怕主和派的劲头又得起来了。”
八字眉微微上翘,我扭过头看着操练的士兵,道:“东郭先生救狼也是在那狼落魄的时候。”
谈判也是需要资格的,没有资格的谈判不过是一场小丑般地戏剧,自取其辱。现在两国边境势同水火,金国几十万大军士气高涨,谈判对于他们而言不如胜战后的直接索取来得实惠。
王贤笑了起来,片刻后道:“那要是东坡先生落魄了呢?”
我点点头,跳下栏杆,走到兵器架边取出一支长矛,顺手扎好衣服的下摆,喊道:“这套枪法你们看好了,能学一招是一招,能学半式是半式,我只教这一遍,他日必能帮你们片刻。”说完便在空地上耍了起来,这套枪法一招一式都是极简单易懂的,但是每个招式都威力无穷。战场上拼得不仅是耐力和力气,还有就是速度,躲避出手不够快也是一条死路。周围很安静,枪打在地上,微弱的眼光下也依然能够看到地上飞起的灰尘,虎口发麻,我收回招式。刚才列队站好丝毫没有多言的士兵们立刻摆好阵势练了开来。
微微一笑,我拿着枪走到王贤旁边,向他眨眨眼道:“王大哥,今日这枪法你可看清了?”
王贤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道:“你这枪法难道是……?”
我叹了口气,将长枪一把抛给王贤道:“你猜得没错,小弟今晚还有要事要忙就不奉陪了,大哥此处好生歇息着,还有东坡先生很快就会落魄的,至少在狼看起来是这样”瞥见王贤怀中的梨花酿,一手夺过。拍开封泥轻嗅,果然是上好的酒,接着道:“酒多伤身,这梨花酿就暂且交与小弟吧。”
我走了几步,身后才传来王贤激动的声音:“你要是多多交,我每日都去红韵楼拿最好的梨花酿。”
我翻了个白眼,向后摆摆手,又不是酒鬼天天拿梨花酿供着自己?!况且这生意要是被舒墨知道了,我将这岳家枪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摆了一下,而且还拿着岳家枪法勒索岳家下属,我还不得被他的那些个蛇给围得个水泄不通啊!
回到岳思齐的军帐,他正低着头看图,桌上平铺的白绸,是我当初画得地形图,见我进来,皱着的眉还没有展开,眼睛里却已是一片欣喜。我顿时动了打趣地心,将怀中的梨花酿朝着岳思齐抛了过去,道:“与君共进一杯酒,此番痛饮解忧愁。”岳思齐一手扯开白绸一手揽过酒坛,站在原地看着我,万分无奈。我身形急转,一手拿过酒坛瞪着岳思齐:“你不喝我喝。”
我坐在他的桌上,仰起头来灌了两口酒,将酒坛放在腿上,看进岳思齐星子般地眸子道:“你是真喜欢我对不对?”
岳思齐愣了一下,看着我不说话。我心一沉,刚才的忐忑不安的欢喜一下就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陌生。他自然是喜欢我,要不然不会做白天的事,我安慰着自己,低下头从桌上滑了下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瞥见还在岳思齐手中的白绸,忙道:“那图很难懂吧,我解释给你听,那图可是我画得。”
头上一痛,岳思齐伸手揽着我的腰,下巴放在我的头顶上道:“你担心什么?”
手覆在他的手上,我闷声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岳思齐戏谑地笑道:“现在说给你听?你来找我就想听这些?还拿着坛酒壮胆?”
我抬起手恨恨揍了岳思齐一拳,怒道:“没有。”
身后的人又笑起来,就在我又要发火时,听到他说:“青穹,你担心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我身子一抖,心里刹那松了口气。我担心的不是他却是自己,我担心自己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喜欢我,这只是爱的交换;又担心喜欢上他是因为他和前世里的人长得一样,这只是爱的延续;担心喜欢上他还因为潜意识里的不甘心和愤怒不平,那只是爱的报复。
担心自己不是真得喜欢他?
岳思齐的手松了,我连忙抓住他的手小声道:“别松开。”
他道:“青穹,我不松手,你也不会松手。”他用得是肯定的语气,倒像是笃定一般,我笑了起来道:“好,我不松手。”紧握着岳思齐的手。
“吴军师,您倒是早点去看看我们七皇子……”大帐一下被掀开,来人正是完颜朔身边的亲兵侍卫塔木,我刚好来得及松开岳思齐的手,可是岳思齐还以拥抱的姿势站在我的身后,手都没从我的腰上移开。
塔木的眼光落在岳思齐的手上,我呵呵笑着,朝着岳思齐送了一肘子,一松开我便站在了一边。岳思齐不乐意地道:“你不是说不要放手吗?”
我呵呵傻笑起来,塔木的目光怔怔落在我的脸上,跟吃了苍蝇似,面目纠结。我心里虽不乐意但是也谅解,军里传得断袖之癖现在正好被他撞个正着,是个正常男人都会不舒服。塔木嗫嚅着嘴,眼睛还是没离开我和岳思齐,我这边替他着急,岳思齐那边已经自得其乐地坐下来,瞧着塔木一脸笑意。这厮上午还在为我跟七皇子的谣言干出那么幼稚的事,现在巴不得谣言成现实,七皇子出局。
我轻咳了一声道:“不知塔木大哥有何事找小弟?”
塔木身子一颤,终于知道低下头,结巴道:“那个……那个……对了,七皇子不肯服药,吩咐吴军师过去。”
七皇子不肯服药,喊我过去?
岳思齐道:“是吗?七殿下不肯吃药,小为过去有何用?”
塔木又抖了一下。我也抖了一下,瞪了端坐在桌边春风得意的某人一眼,这么恶心的名字叫得出口。
塔木也顾不得上刚才的事,忙抬头回道:“小王爷,吴军师素来深得我家殿下欢喜,殿下点名要吴军师……喂……喂药。”
七皇子何时与我这般亲厚了?我的身份已经从他的近卫上升到他的亲侍了?!
我回道:“既是如此,将军您看……”
岳思齐笑了起来,笑得那叫一个寒啊,道:“七殿下身子要紧,既是如此,你回去复命就道我和小为片刻后就过去探望。”
塔木听得岳思齐如此一说,立马直起身来,道了谢,临出大帐还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一眼,满眼的不解和疑惑。
我抬手摸上了左脸上的胎记,想来塔木怕是想不通完颜小王爷审美怎得如此奇特。我瞪着岳思齐这厮,暗道你等着吧,明天的全军营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我这样想着,却不知第二天的流言淹死的何止是这厮,分明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我,弄得我差点混不下去了。可是跟着流言相比,紧接着大浪一波翻一波,打得所有人措不及防,清风老道说得对,煞星出世只是开头,故事的发展总得有个契机。我想做的事向来没一件实现,可是每一件在冥冥中又成了后来的谶语。人最怕的便是这“谶语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