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项凌回到城外的军营。
当日,北平都督府派来的参军(都督府参谋处成员的对外称呼)当众发表了项凌的委任状,年仅二十三岁的他成为了镇北军独立剽骑旅第二任统领。
新上任的统领大人没什么需要交接的事务——三河坡会战之后剽骑旅的大小事务就一直是项凌在处理,唯一的例外就是前任统领的亲兵队:这些亲兵都是王府的侍卫,现在朱高炽离开,他们也要回王府复命了。项凌动用自己的职权将他们多留了一个下午:他吩咐伙房准备了酒肉,带着旅里管带以上的军官和侍卫们好好喝了个痛快,权当送行。
侍卫们离开之后,新的亲兵队马上开始组建,列茸当仁不让的担任了队长——虽然他的骑术一般,射术平平,但是一身的格斗功夫却是全旅数的着的,何况他还是项凌的兄弟。封吉从刚刚扩编的斥候队里抽出三个可靠的老兵,加上一个洪乐担任什长,至于伍长士兵则是全旅挑选的——唯一的例外就是朱高燧。
在经历了艰苦的抗争之后,朱棣终于同意让儿子从军,但是他的条件却出人意料的苛刻:朱高燧必须在不暴露身份的条件下从小兵干起,和士兵一视同仁,不能享受任何特权,若是在三个月之后不能获得官长的肯定,他就得打包回家。虽然朱高燧不想当大头兵,但当时还在气头上的小伙子还是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当他回过神之后,已经无法反悔了。
朱高燧在懊恼,项凌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朱棣有言在先,但只要是稍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真的按照朱棣的话去做:让一个王子和那些土包子一帮子大兵一起去摸爬滚打,那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
于是,项凌只好完了个小花活:将朱高烯调进了自己的亲兵队,做自己的亲兵。虽然他自己不能主动泄露朱高燧的身份,但是列茸曾经见过朱高燧多次,下面的几个什长除了洪乐有点憨直之外都是人精,只要列茸稍稍有所表示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对待朱高燧。
小孩子么——就当是让他在这儿散散心好了!等他玩儿腻了自然就会回去的。看着正在和洪乐讨教射术的小毛头,项凌心想。
但是,这次项凌失算了。
“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朱高燧进入军营的第三天,项凌仿佛看到了一匹愤怒的野马朝自己狂奔过来。
“??”项凌瞟了一眼过分激动的小野马,甚至没有停下披阅公文的动作。
“我不是来玩儿的!我想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而不是每天在那儿游手好闲——我要到下面去!你听见没有!”朱高燧不知不觉的拿出了自己的少爷脾气。
“啪——”项凌腾的一声站起来,手里的钢笔拍在桌子上溅出几滴墨汁:“还堂堂正正的军人——一个军人就是这样和官长说话的么?立正!”
项凌突然爆发的威势让朱高燧浑身一震,老老实实的站定。在朱高燧的眼里,现在的项凌就像是一头鼻子里冒着热气,两眼通红的公牛,虽然不满,但是聪明的小伙子还是在表面上作出了顺从的姿态。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么?”一阵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项凌终于开口了,此时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但是缓和背后的凝重朱高燧还是听得明明白白。
“……不就是因为我是……”小年轻的牛脾气让朱高燧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以为的答案。
“因为你是王爷的儿子是么?”项凌冷冷的打断他的话:“这里不是王府也不是北平城里的公子哥儿圈子,这里只有军官和士兵,合格的和不合格的官兵!现在,你就是一个不合格的士兵!我将你留在身边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不想让你害死我的部下!”
心高气傲的小伙子怎能接受这样的“侮辱”?悄悄他涨的通红的脖子和紧握的拳头,要不是估量着自己打不过项凌,朱高燧老早就冲上去和项凌拼命了。
“不服气是吧?”项凌对朱高燧的反应了如指掌:“不要以为你在王府里学的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能在阵前派上什么用场!蒙古兵能够在马背上不眠不休的呆上七八天,在奔驰的马背上射倒狂奔的野牛,他们的剽悍勇武绝对出乎你的预料!每次打败他们我军将是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三河坡之战,我剽骑旅歼敌超过六千人,但是我们的伤亡有多少你知道么?足足一千二百多!这些伤亡的将士随便那一个都比你强!你这样的夹生蛋子上战场除了害死自己连累战友之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项凌的话虽然有夸张之处,但是剽骑旅的伤亡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几天朱高燧也时常能看到裹着创伤在军营里坚持操练的官兵,至于哭哭啼啼前来领取骨灰抚恤的军眷,他也不止一次的见到过——少年时代对战争的梦幻般想象被无情的击破了,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显露了峥嵘。
“……”朱高燧垂下了头,少年的意气被残酷的战争击的粉碎——难道自己就只能无所事事的呆在军营里混日子,等着被父王领回王府么:“难道——”
“当然——你也不是没有希望!”在狠狠的打击了少年的信心之后,项凌又笑呵呵的抛出了香甜美味的诱饵:“不过这还得看你能不能吃苦了!”
“我能!一定能!”朱高燧急忙答应,生怕晚上一下项凌就会反悔。
“那就好——人们都说虎父无犬子,你是大明皇族之后,没道理别人做的到的事情你做不到!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做的比别人更好!”项凌收起凶恶的脸孔,和蔼的笑容就像是一位和小鸡讨论人生的黄鼠狼大叔。
从此之后,朱高燧的军营生活才真正的开始了。
……
项凌并没有给朱高燧更多的磨练——他只是将朱高燧扔到了列茸手下,让列茸按照斥候的标准去操练他。对于自幼就没怎么吃过苦的朱高燧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每天在天亮之前起床,绕着校场跑上两里路提神;上午练习骑术一个时辰,开弓一千次,负重蛙跳三百;午餐后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是短兵器对练和战术讲解(这本来是军官学校的内容,朱棣特别为朱高燧安排的,为此还专门派了两位参谋到剽骑旅来);晚上还要温习以前学到的旧知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空闲。
艰苦的训练对朱高燧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尤其列茸是出了明的憨直不知变通,每次朱高燧疲倦欲死的时候,都会被这个粗野的山里汉子像拖死狗一般的拉起来,用最粗野的动作和语言刺激他重新站起来,再次投入训练。
一个月之后,当朱高燧再次站到项凌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过去的轻浮游移,野外的阳光和沙尘让他的脸变得黝黑粗糙,显出十足的男儿气概。虽然眼睛里满是血丝,但是项凌却在里面看到了一种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坚定和沉稳——就像是项凌麾下的那些青年军官一样。
“好——好极了!”项凌一拳打在朱高燧的肩上,肩头稍稍摇晃了一下,又定住了:“这才像个军人的样子!记住,咱大明的军队就是一道卫国的长城,咱们都是城墙上的一块砖石!坚不可摧的砖石!”这是当初项凌被提升为队长的时候,他的老上司,辎重旅右营曹管带对他说的——到现在,项凌还记得弟兄们听完之后那副热血沸腾的神情。
“我可不想当城砖!”朱高燧一高兴,这嘴又把不牢了。
“你——”一旁的列茸见他又在犯混,立马瞪起了牛眼,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活吃了。
“老是守在自家门口挨打有什么意思!”朱高燧说的斗志昂扬:“当年开平王曾有言——要打到北斗星朝南!如今我镇北军兵强马壮,父王下辖三省民丰物饶,万众归心,就是横扫天下又有何不可?”
“横扫天下?有志气!”拍拍朱高燧的肩膀,项凌转过身细细咀嚼着这句极度危险的诛心之言,却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惊讶。
和大多数武陵山区的苗民一样,项凌对于那个曾经让数万先人流血牺牲的大明朝廷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世人都知道——当洪武皇帝陛下举兵反元的时候,武陵山区的苗民曾是他麾下最勇敢无畏的战士,但世人却不知道,这些为大明江山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战士,只能拿到汉人一半的抚恤,而且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管带以上的军官——即便是开国诸将帅中最开明的定国公,也不得不如此。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在说大话!”感觉到项凌纯粹鼓励式的的赞扬,朱高燧暗自下定了决心——我没有机会继承父王的大业,那么我就要成为大哥最有力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