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斯把马拴在枯死的胡杨树杆上,解下装着烈酒的皮囊,灌了几大口,长长的出了口气。
从王庭到阴山二十多天的路程,他日夜兼程只走了几天就快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突淑英的事后,他心里就涌起莫名的强烈不安,他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阴山石庙中的机关,那个怀抱怨恨几十年,苟活于世的老女人,怎么会放过到口的羊羔?
两个年少的女孩,一个冲动任性,总以为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当球踢;一个又太过任劳任怨,总以为自己能为主人挡去所有灾祸……他承认,担心她们的安危很大程度上是害怕与天朝交恶,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那瘦小的女官,他也有姐妹,她们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多么的天真无邪,而在他心里的这个孩子,眉心里却过早烙上了成熟的印记……
乌鲁斯将颚下的帽带收紧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地平线上升起的第一颗星星,恨不能马上插上翅膀,飞到阴山上去,至于他私自离开王庭,回去会受到多大的责罚,却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那是一条下山的路。
右将军惊讶地回头看,渐渐浓重的夜幕中,只看到一匹黑马驼着一个男人一阵风似地冲出山林,蹄声笃笃,很快消失在天地之间,速度快得就像出没于大漠的幽灵,他愣了一下,只觉得那匹神俊异常的黑马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奇怪…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从山上下来?信使吗?”
军人的直觉令他感到不安,将酒囊重新系回马鞍上,解开缰绳,就当他翻身上马的时候,看到山林中又跑出一个身影,远远看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孩子,袍角塞在腰里,撒开两腿拼命向前跑着,那动作熟悉的令人心惊。他不假思索的急踢马腹,大黄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追了上去。
少年听见马嘶声,在一块砾丘上停了下来,当他看到飞奔上来的骑手时,脸上显出了复杂的神情,所幸天色已晚,乌鲁斯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格里木?!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石庙里……”
“废话少说!那个右夫人的女官……!”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喊道。
“莫愁?!她出了什么事?!”乌鲁斯难以克制的低吼道,胯下的大黄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焦躁不安的刨着蹄子。“就是刚才跑过去的那匹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毛贼,我进山寻找莫愁,正好看见他抱着她出来,那姑娘不知是生是死,我原本已经快追上了,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一匹马……”
少年话音未落,乌鲁斯的座骑已经飞也似地冲了出去,风中传来他的声音:“快回石庙去,好好保护右夫人!”
一人一马很快也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天狼星在天际闪烁着银白的光泽,月亮升上来了。
少年眺望着将军消失的方向,半晌,回头又向山上跑了回去。
一夜的奔驰。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稽邪察觉到身后有追兵。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队人,情况根本不允许他停下马来仔细辨认,根据他的计划,前面有一个牧民聚集的集市,这两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如果混在人群里就能避开追兵的搜寻,最重要的是,可以令他的马稍事休息,能一口气跑过边境去。
莫愁窝在他怀里睡得很甜,也许是太累了,自从被打晕以后,小女孩就再没有醒过来,反而越睡越舒服,稽邪抱着她的手臂有些麻木了,却舍不得放开,生怕一个颠簸摇醒了她,难免要多费些口舌。
天越来越亮,黑马经过一夜的奔驰已经露出了疲态,大张的鼻孔直冒白气,嘴角也溢出些白沫来,远远看见几顶洁白的毡帐,稽邪知道,集市已经到了。
“大人……”
黑马停下来,稽邪跳下马,立刻就有人迎上来接过缰绳,在他身侧低声说道:“贺先禅大人有信来,边境已经部署好了,只等您一到,马上撤向内地……”“很好。告诉咱们的人注意隐蔽,后面有追兵,马上就到。”
伪装成牧民的羟古士兵吃惊的抬头看他:“是……那么请将这位姑娘交给小人……”
“不。我来就好了。”在部下更加吃惊的注视下,稽邪将莫愁稳稳的托在手臂中,微笑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准备好的帐篷在哪里?天气寒冷,不要冻坏了我们的小公主。”“是、是….大人,请到这边来…..”
“大人!”
人群里有几个化装成牧民的羟古兵靠了过来,簇拥在他身边,正要移步帐篷稍作休息的稽邪,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就见集市边上停下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黄马,浑身冒着白气,气喘吁吁,马背上的骑士一身戎装,头上戴着显示其高贵地位的羽尾毡帽,英气十足的脸上表情凝重,警惕的四下张望。
稽邪稍稍吃了一惊:“怎么会…哎呀呀,还真是出人意料,我原想丢了公主,乌墫国一定会派重兵来追,可没想到他们消息灵通到了这种地步,我才刚下阴山,大名鼎鼎的右将军就追来了?!”“大人,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素闻右将军乌鲁斯勇猛过人,万一被他看出马脚……”
“怕什么?乌鲁斯一介武夫,这里既有咱们羟古的士兵,也有很多无辜牧民,他也不会轻举妄动,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骗走了他再说!”稽邪毫不紧张,抱着怀里的莫愁大步向毡帐走去,他身后的随从迅速分散开,混进叫卖交易的人群中。
目标应该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乌鲁斯心急如焚,早已忘了自己已经有好多天没合过眼,他跳下马,缰绳抓在手里挤进人群中,被这一人一马推搡着的牧民看见他的羽帽,都敢怒不敢言,乖乖闪到一边去了。
“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抓过一个中年男人,大声询问道,后者吓得连连摆手:“没、没见过!!”“有谁见过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天朝小姑娘?!有谁见到了?!”情急之下,将军冲着集市人群大声吼道。
赶集的牧民一个个都没了声音,诺大的集市上,除了牲畜发出的嘶鸣声,一时竟没有半点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