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流,无物常住……”我正在台灯下思索着赫拉克利特的论断。突然间,断电了,我摸索着找来一盏菜油灯,把灯芯挑起来,划上一根火柴点上。顿时,我和小屋里的一切被淡黄色的光环笼罩起来。
这时,我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儿,跑过来拉住我问:“爸爸,这菜油灯能照亮咱中国革命的道路吗?”
我惊讶地看看女儿,猜不透她这句话的意思。“这是语文作业上的问题。”她说着让我看语文课本中《八角楼上》这篇课文。
我记得少年时也读过这篇课文,瞬间,那遥远年代一盏闪耀着光辉的菜油灯,在记忆里变得巨大起来……
想当年,学到这篇重点课文时,我为了加深理解,背着母亲,偷偷地从厨房的油瓶里倒出些许油脚来(须知那年代的食油供给量是以点滴来计算使用的)。
在自制的泥巴捏成,放上只碟子的油灯下,端正坐姿,仿照主席伟大的身影,握起毛笔写字。不长时间,那豆大的昏暗灯光使我的眼睛迷糊不清,干涩流泪。啊!咱们的毛主席就是在这样的油灯下,写下了一篇篇指引中国革命从黑暗走向光明的伟大著作来的。
少年的我顿时激动起来,觉得眼前这盏原本出于好玩制作的油灯也随之变得高大起来,仿佛成了一盏闪耀着神圣光环的神灯……
伟人的神圣光环,后来,虽然随着梦被现实唤醒而消失,但“八角楼上”的油灯,却使我了解了革命的真理,中国革命道路的曲折艰辛,成为我成长中追求理想和信念的明灯。
过了一会儿,电来了,菜油灯的灯油已快耗尽,眼前爆出的灯花,让我的思绪又回到古希腊哲学家的思辨中去。但我此时觉得思绪纷乱,收不起心来。肚子有点饿,索性去厨房热碗泡饭吧。
厨房的墙头上,映着一圈黄色的光环,林儿专注地拨弄着一根盛在菜油瓶盖里的棉纱。呵,想不到两代人对油灯竟有着如此的相似之处。我不禁心里一阵热乎。
“爸爸,你看!”林儿指着渗上油的棉纱说,“这不就是毛细作用的证明吗?真是好玩极了。”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懂得小孩子搞科学实验没有错,但是……
“刚才你问我的问题有没有好好再去想想?”我显然有责备的意思。“我没有兴趣再去想这些大人讲的大道理。抄一下书本后面的答案不就完事了呗。”林儿嬉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对着墙上黄色光环映成的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我不禁再次联想起,那盏八角楼上的油灯,那个魁伟的身影。
我这是在自作多情?还是这一切都已事过境迁?我不禁显得有点黯然神伤。
是的,红宝书,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这样宗教式的狂热和躁动,不能再在中国的大地上重现,理应在中国改革进步中销声匿迹。但革命的崇高理想,先辈的光荣传统,总不至于在人们的心中,尤其在青少年的心中抹去吧!
书店里的书架上五花八门的书层出不穷,但很难找到一本《共产党宣言》,广播中很少能听到《国际歌》的激昂旋律,学校里还是智育第一,分数领路。这难道都属正常的吗?
“一切皆流,无物常住”。我不禁又一次回到那理不清的思绪中去……
附:童心评论
《油灯春秋》记叙的是父女两代人拨弄菜油灯的小事。我们从中可见他们勤于思考、探索真理的可爱童心。
然而,由于时代、环境的变迁,虽然父女血脉相通,但吸收营养不同,心灵有很大差异。父亲拨弄菜油灯,处在“红宝书、红海洋的宗教狂热”年代,一盏寒碜的菜油灯——幻成“闪耀着神圣光环的神灯”,“少年纯洁的心了解到革命的真理,中国革命的艰辛……”。女儿拨弄菜油灯正处于“注重实业和经济效益”的今天,她面对菜油灯没有父亲那样“神圣”的感情,也“没有兴趣再去想菜油灯能照亮中国革命的道路吗”的问题,而以“小爱迪生”的眼光,看到了“毛细作用”。父亲的心胸充满革命理想的红光,女儿的心田也闪着智慧的光芒,但恰恰缺少父亲的那种“红光”。历史最公正,但童心不可欺。
童心洁白似白纸,可以描绘最新最美的图画,但也会留下一疵半瑕。社会、时代——无形的画笔,就握在你我手里。当我们拿起画笔,塑造美的童心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的责任,也不要忘记他们洁白如纸的心田,在注入“爱迪生”脑髓的同时,补上“革命理想、传统、追求”这一笔。当然,狂热的日子不能重现,父亲心中的“佛光”要扬弃,但共产主义这面大旗应当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