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我点起一盏古老的油灯,独自面对着如豆的光焰,脑子里忽然跳出李商隐《花下醉》的诗句来。于是我便想写一篇古灯与诗的文章,并顺手把最后一句诗“更持红烛赏残花”改成“手持红烛赏灯诗”来作为我本文的题目。
李商隐是唐代的诗人。我曾在卢沟桥宛平古城万家灯火馆见到过一盏唐时代的烛台,形似一只青绿色的小葫芦。虽是残件,仍不失唐时灯具的典雅风范。我们的诗人,约莫就是在“客散酒醒深夜后”持着这样美丽的烛台,点燃起一支红烛去庭院赏残花的。这较之另外一位诗人的“夜深唯恐花睡去,高擎银烛照红妆”,虽同是性情中诗人之所作,但李商隐赏的是残花,而非完花。个中便有了别样的风情让人感怀。
联想到自己三十余年收藏起来的一百多盏古老的历代灯具,近半数或多或少有残缺。讲出去,很是为“铜钿眼”里看藏品的贵人所不齿。然而,于我来说,却对这样的残灯倍感珍惜。正是由于灯的残缺,才能使古灯这一古老的光明象征青豆虽残灯犹明,有了特有的来自民间的意境,洇漫出普通人“灯似红豆最相思”的诗情来。
相思之情,这是人性中最普通也是最真挚的感情。人对故国,对亲人,对情人的相思,尤其是在独对一盏孤灯之时,更会情不自禁地如同流淌的烛泪一般汩汩而泻……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唐窑李商隐)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象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唐窑白居易)
灯影烛光下,历代诗人,对人生遭遇中的透彻肺腑的无奈感怀,如寒风中的雪片纷纷倾泻:
山一程,路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盏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潇潇,雨也潇潇,瘦尽灯花又一宵(清窑纳兰性德)。纳兰性德这一个“瘦”字,欲说还休地道出了古代多少仁人志士触灯伤情的感叹!这也只有永远默默给人以光明和温暖的油灯,才会去默默聆听诗人的情怀。
类似的灯诗,在历代诗人的笔下最为常见。不难理解,在封建专制社会中,多少正直的文人备受压抑,以至壮志难酬,抱憾终生。
爱国诗人陆游的:烟水苍茫西复东,扁舟又系柳荫中,三更酒醒残灯在,卧听潇潇雨打篷。吴藻的: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处灯。芭蕉叶上几秋声。都是这种无奈心情的流露。
但可贵的是诗人的生命哪怕到了只剩下一点一滴灯油时,生命的灯芯还是在倔强地闪烁着不熄的光辉:残灯犹未灭,将尽更扬辉。纪少喻的这首《咏残灯》,你能说清是人在吟咏残灯,还是残灯在咏叹诗人呢?
最能感动撞击笔者心扉的当属稼轩的灯诗。历来写上元节的灯诗不计其数。然多为腻脂香红,粉饰太平之作。而稼轩的《青玉案》光是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把你于“东风夜放花千树中”,领进一个至真至美的至高境界。
更是那首慷慨悲壮的《破阵子》令我这个已步入“可怜白发生”年龄之人,每每在吟诵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时,心里涌动起年轻岁月燃烧的激情。生命不熄,挑灯看剑!
幸甚至哉:因为我的古灯收藏,使今人得以重睹、领略中华灯文化的历史与风采。也因为有了历代诗人留下的灿若星光的灯诗,古灯有了别样的美丽。现今“星星点灯”已成为年轻人抒发理想,追求希望的时尚活动。
我喜欢今天的“星星点灯”这句话,我也喜欢吟诵历代的古老而又遥远的灯诗。
让我们用希望、理想,去点亮各自心中美好的灯与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