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清风，说书先生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青衣老道已经立身当前。
“你说陈霄左手有六指，那第六指是何状？”老道的声音如稚嫩孩童，说得很慢一字一句。
老道的说话，感觉像是孩童刚刚学说话，有些逗人发笑，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酒楼里，温度骤降，像是寒冬突至。而满堂的人却是一个个大汗淋漓，都在咬牙苦苦抵挡来自心灵的恐怖压力。
六指就是六指了，还有什么形状？老道的问题该如何回答，说书先生内心中暗暗叫苦。其实，陈霄左手生六指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说书先生又没见过，哪里知道是什么形状，生成个什么样子。
“也就是和一般的畸形六指差不多吧，我听人说起陈霄天生六指遭父母嫌弃。“说书先生硬着头皮开口，言语有些哆嗦。
“哦。”老道松了一口气，眉宇间舒展开来，满楼的寒气和心灵的压力消散于无形，如冬去春回。他没有过多言语，留了一锭纹银，飘然离去。
随着老道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众人脑海里老道的样子也变得模糊起来，慢慢的就连同跟老道有关的事也模糊了起来，最后，记忆里空白了一片。老道从来没在酒楼出现过，世上本来也没有老道的存在。
酒楼里，很快就重新热闹起来。
说书先生还在讲着陈清河与兰香郡主的故事，听众们一边听一边质问。
“卫国与我国相离三四千里，陈清河怎么可能会巧遇兰香郡主？”
陈清河，说好听了是风流才子，其实也就是书呆子一个，一直待在稷下学宫。
兰香郡主乃是卫国明珠，生长在王宫之内。
一人质疑，就有人跟着起哄，指责说书先生胡编瞎讲。
说书先生慢慢的品茶，心中早打定了主意。老夫瞎掰又如何，只要将尔等糊弄过去就行。
说书先生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
“冥冥之中早有天意注定，这就叫作‘三千里姻缘一线牵来，五百年守候两厢情愿’……“
正当说书先生大讲特讲，听众如痴如醉。
官府衙役来到酒楼门口，扫了一眼酒楼里的众人，颇为神秘的一笑。啪的一声，一张白纸黑字加盖红印章的公告出现在门口显眼处。
酒楼的老板娘立时慌了起来，店里的伙计也乱了。
“哎呀，还端什么茶啊，先放下啊。赶紧的把那块牌匾给老娘取下来先。你们几个去找些石灰水来，愣着干什么？快呀！“老板娘情急之下，声音都变了调。端着茶水的店小二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当场。
“你们聋了！？没听见老娘的话吗？”老板娘的声音撕心裂肺，犹如杀猪一般，盖过了众人的私下言谈，也盖过了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
不一会儿，那块写着“汗珍百味“的牌匾就被取下。几个伙计也都拎了石灰水进来，开始涂抹墙壁上的题字。
一夜之间，很多事物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在京城王都这种地方。
昨日，陈霄还是稷下学宫四大才子，还是被人津津乐道的浩国天骄，还是独占鳌头的状元郎。甚至今天早上，陈霄还是陈清河大才子。
陈霄者，伪状元。科考舞弊，沽名钓誉，抄袭剽窃他人诗文，又妄论朝纲，妖言惑众。故褫夺状元头衔，削其功名，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录用。
相国府的制令一出，朝廷上下各部都纷纷发布公文惩办陈霄。不单是稷下学宫将陈霄除名，各地府衙还严令不得收藏陈霄妄语诗文，否则以包庇罪论处。
一时间，茶楼酒肆炸开了锅，大街小巷议论纷纷，整个王城都在指责欺世盗名的陈霄。
午茶之后，天空有些阴霾。
少年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他的双目无神，似乎看不见街上的繁华，也看不到人来人往。有一脚，没一脚的走着，嘴里不断念叨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甚至没有看到有人迎面撞来。
天空的乌云滚滚聚集，雷声隆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洒落人间。
“陈霄这个伪君子，居然骗了我们这么久。多亏是相国大人明察秋毫……”众人惊讶之余，皆是恍然醒悟，一面赞美相国大人的英明，一面唾骂陈霄的虚伪。
“其实，陈霄成就才子之名绝非朝夕，那么多的诗文，也不可能都是抄袭的吧。”也有极少数不同意见者，声音很小，微乎其微。
“所以说你无知了，他可以每天抄袭不同的人嘛，相国大人都发制令，岂会冤枉了他。照我说，陈霄科场舞弊，乃是欺君大罪，光凭这一条就该是死罪。还有那些剽窃的下作，简直是儒家之败类，稷下学宫的耻辱。这等人根本没资格货在世上。”
“我想，应该是相国大人仁德，网开一面。”
“哎，相国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心慈了。”
惩办陈霄之后，状元空缺。相国大人“举贤不避亲“，向浩王举荐了自家的公子。可见相国大人是何等高风亮节，何等的贤德啊。
在浩国，相国大人的贤德仁智，有口皆碑，广为流传，一说起相国大人，众人无一不是发自内心的感恩爱戴和钦佩。在众人的眼里，相国大人完全可以和上古圣贤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雨滂沱，少年失魂落魄独行在无人的街道，一路冷清，一路泥泞。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他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
看那不是状元郎陈霄么？
狗屁的状元，就个欺世盗名的家伙罢了。读书人的败类，稷下学宫的耻辱，酒楼诸如此类的骂声不绝，似乎不骂上一句，自己就对不起儒门圣贤，对不起良知道德。众人越骂越是来气，顺手就用桌上的茶盏、瓷瓶砸向失魂落魄的少年。若非下着大雨，恐怕是要上去将他痛打一顿。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个陈霄，虽说是伪君子，也还有自知之明。
科考舞弊，欺瞒君上，是为不忠。
德行欠缺，有辱祖先，是为不孝。
沽名钓誉，迷惑世人，是为不仁。
抄袭剽窃同窗手足之诗文，是为不义。
也倒是一些个有心人，仔细看了陈霄的左手，明明是五指，何来的六指之说？这个说书先生尽是瞎掰。
陈霄削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雨中。
“小二，还涂什么墙，赶紧上茶啊。”一阵指责谩骂之后，众人觉得口干舌燥。
“好叻，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正在涂抹墙壁题字的店小二回应了一句，加快了手脚。“疏影横斜水清浅”只剩下了最后的“清浅”二字，店小二拿着石灰刷子再一挥，彻底的刷了个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