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回到雅间的时候,花灯已经初上。
她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宽了外套搭在手上,露出里面鹅黄色的小衫,更衬得整个人柔媚异常,淡笑道“让两位公子久等了,映儿给这厢给两位赔礼。”此话说完回身向门外唤道“都端进来吧。”
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捧了食盒进来,分别打开,竟是一盒装了糕点一盒装了酒菜。
小姑娘们麻利地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放到桌子上,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关上。
柳映见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弯身坐在訇儿和廿澜对面的矮凳上,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訇儿和廿澜分别倒了一杯酒,“两位公子,尝尝这酒怎样?”
“弘谢过柳姑娘,”訇儿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廿澜没喝过酒,对人类的吃食她原本就不感兴趣,此刻百无聊赖,原不想喝,看了訇儿好一会儿,他却始终垂着头不给她丝毫信息,廿澜想起进门前訇儿的话,于是也端起酒杯喝下去。这酒入口只觉淡淡的清甜,片刻后却化作绵香,入喉后又丝丝回暖,一丝灵气从所过之处渐渐散开去,只觉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廿澜一口喝光杯中酒,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桂花酒,”柳映脸上擒了一丝笑,悠然道,“这酒乃是映儿自酿,专为谢罪才拿了出来,平时就连自己也舍不得喝,可合公子口味?”
廿澜使劲点头,“好喝,”说完看看柳映手中的酒壶,目光中满是垂涎,“能再给我一杯么?”
柳映淡笑着又给廿澜添了一杯,“自酿的酒倒也没甚稀罕,只是这酒取的是八月十五当日的桂花为原料,经几十道繁琐的工序秘制而得,我年少时口味甚是挑剔,独独偏爱此桂花酿,乃是向家中喜爱雅趣的哥哥偷偷学来的。”此话落她似有些惆怅,垂下头又抬起便已然收拾好情绪,淡笑着举起手中酒杯,悠然道“映儿今日怠慢两位公子,在此以酒谢罪!”言罢一言而尽。
“柳姑娘是南方人?”訇儿问。
柳映点头,“少时家中也算富庶,不想家道中落,一路颠沛流离,最后竟在此处栖身,”说到此她自嘲地笑笑,然后转了转目光,快速收拾情绪,转化话题道“瞧映儿这记性,竟忘记问及两位公子名姓。”
“不敢,我姓兀予,名弘,来自东山,”訇儿欠身答道,眼睛紧紧盯着柳映,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这是我友人,姓白,名唤廿澜。”
“东山……”柳映听了一惊,正在给廿澜倒酒的手颤了颤,壶中酒滴在桌上少许,立马顺着桌面流下去落到地上,一时间酒香盈室,廿澜不由得深深吸了吸鼻子。
柳映顾不得收拾残酒,抬起头看着訇儿问“敢问公子和东山郡王是什么关系?”
“东山郡王,乃是弘的父亲。”訇儿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柳映。
柳映听了反而平静下来,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平静地说“柳映房中比此处更为幽静,适合弹琴作画论茶,不知两位公子可愿移架?”
訇儿点头,于是三人又从雅间来到柳映住处。
柳映住在那座艳红色牌楼后面的一个小跨院里,訇儿和廿澜跟着她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七拐八拐的,正晕头转向,下一瞬间忽然豁然开朗。
眼前的院落干净淡雅,訇儿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江南,借着今晚淡淡的月光,依稀可见眼前建筑干净的青白二色,简单古朴的石桌石凳,花季刚过稀稀落落的几树繁花,“柳姑娘真是雅趣之人,”訇儿听到自己如此夸赞道。
“不瞒世子,”柳映换了称呼,语气尊敬,不再称呼訇儿为公子,已然有了认主之意,“此处实是知音人所赠。”
訇儿并不追问是谁赠的,为何出手如此阔绰等等问题,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
“柳映觉得,屋内狭窄,反不如在外面边赏月聊天,不知世子以为如何?”柳映问。
訇儿点头。
柳映将訇儿和廿澜请到石桌前坐下,又从屋内拿出几只蜡烛,一套精美的瓷器,在石桌上摆弄起来,“如此说来,世子今日前来,是有事差遣柳映了?”
“差遣不敢,”訇儿边欣赏她泡茶的手法边道“弘此来,却是有事相求。”
“世子不必拘礼,”柳映手上不停,用翻开的水清洗着手上茶具,“柳映留在此地多年,等的就是东山郡王府来人,这一晃几年都过去了。”
“不知是何人要姑娘在此等候东山来人?”訇儿问。
“主人名讳,怎是柳映唤得?还望世子谅解,”柳映放下手中茶壶,起身赔礼道“不过世子既然来到,柳映当代为通传,故还请世子三日后务必再来寒舍一趟。”
訇儿心知柳映也是受人指使,因此并不为难于她,淡淡谢道“如此谢过姑娘。”
“世子客气了,”柳映终于缓下一口气,重新入座,继续冲泡茶叶。
“看柳姑娘泡茶真是一种享受,”訇儿看着她将洗好的茶壶茶碗依次放在自己和廿澜面前,姿势优美,动作娴熟,不由称赞道。
“世子谬赞,在南朝,比柳映手法更好的,大有人在。”柳映谦让,第一泡茶水已然煮好,素手轻持,给訇儿和廿澜二人面前的茶杯中分别注入茶水,“世子请,白公子请。”
“不知柳姑娘家中可还有亲人?”訇儿喝了口茶,茶香果然比方才在雅间中所喝更胜一筹。
柳映摇头,神情在黑暗之中辨不出丝毫凄楚,“也许有吧,我祖父是南朝神武皇帝一朝重臣,南唐司马氏篡朝,大臣多有不服,以祖父为翘首,于是便被抄了家,我父兄等满门男子皆被腰斩,像我一般的女子则充为军妓,不论老少,我那年才六岁,和母亲姐妹等人一起混在发往边州的车子上,不想中途被土匪劫了,和母亲等人失散,一番颠沛流离之后竟来了北翰,后来被花满月看中,八岁便入得畅春阁,一直到今天,我的母亲和姐妹若在世上,境遇或许尚不如我吧。”
訇儿默然,百年来南朝混战,政权变更不断,多是掌权武将凭借手中军权逼迫皇帝让位给自己,然后诛杀所有不服朝臣,如今在南方和北翰对立的南唐就是这么来的,它之前的大夏也是,“姑娘不必过于悲伤,你们满门忠烈,吉人自有天相。”
“你不想为父兄报仇么?”廿澜奇怪地问。
柳映手抖了抖,“想,做梦都想,”声音里有丝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恨。
“那就杀了他们!”廿澜说。
“廿澜!”訇儿冷声喝止廿澜的无休无止,“不可胡说。”
廿澜撇嘴,这人的烂规矩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