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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技术引进对地区工业化的影响

清末(20世纪最初10年),由官方倡导的兴办实业活动在各地兴起,民间创办实业的活动也有所发展,部分传统产业接受外来影响逐渐改进。与之相关的改进集中于轧花业、手工织布业、榨油业、缫丝业及印刷等行业。产业改进最直接的动力和最主要的内容是以机器设备和生产技术为载体的技术改进。鉴于当时国内经济技术的发展状况,引进日本机械和采用日本技术,或以其技术改进传统机械,或比照其式样进行仿制,以提高劳动生产效率,便成为原始工业化进程中技术改进的一条重要途径。以下是一些当时文献记载的事例。

潍县 县令袁梦梧“在日本购回轧花及制造胰子机器,开办工艺局。闻此种机器不用锅炉,但以人力助之,便能转动,事半功倍,皆日本最新之品”。

济南 西关工艺局“前从日本携回蚕学机器全付,刻已安置局中”。

工艺局员前由日本购回织布机一架,现已照式仿制,将近竣工。若能如洋式灵巧适用,便须续造数十架,开办织布事宜。

1905年,沈景臣在济南开设简报馆,由日本购进四开大石印机1部,印刷报纸。此外,工艺局也新从日本购到石印机器。

长山 商人郭方彭自日本观博览会归,仿制足踏缫丝机器,……灵巧合度,将来周村各丝厂均可购用此机,改良工业。

沂州 1905年,沂州知州托人在日本代购织布钢机,以更换本地纺织局木机。

高唐 城内轧花局系用东洋打花、轧花各机制成花绒。

冠县 现已改用洋轧车,较旧式轧车,其速增至四倍。

乐陵 迩者风气甫开,有购东洋木机以纺织者。

滋阳 所出细布和毛巾,系“购取洋纱,仿日本人力木机织成”。

胶州 1909年7月设有油房一所,系用日本机器,专做豆油花生油。

烟台 1905年,仁增盛、恒利两家烟草公司引进日本增田式切烟机和卷烟机,中安、隆盛两家烟草公司则使用美国卷烟机器。华顺号绸庄安装丰田式织机,雇聘日本技师和织工制织茧绸。

1908年,油坊从日本引入蒸汽榨油机,以代替旧式手工榨油,截至1911年,烟台蒸汽动力榨油工场已发展到11家。

由上述事例中不难看出,清末民初政府与民间资本对日本制造业技术的引进采用,采取的是一种主动的方式,根据自身生产经营的需要,直接从日本或国内口岸引入,而日本工商资本在其中并无多少直接的作用。建于清末的官办近代企业如泺源造纸厂、博山玻璃公司,民营企业如济南电灯厂、火柴厂等,其设备大部分自英、德等国购入,设备安装与生产工艺指导一般也由技术输出国负责。与机器工厂技术设备的引进路径不同,官办手工工场、民营小企业以及家庭手工业的工具改良,往往借助从日本引进。这种引进基本是自发的,当引进在生产经营上获得一定效果后,便以一种“各地效仿”的模式推广。民国初期,日本加工机械和技术引进推广,提高了用户的劳动生产率,并改进了产品的质量,对原始工业化起到了助推作用,而轧棉机、织布机和丝织机的改进,便是当时最具典型意义的事例。

近代轧花技术的改进首先是从引进日本轧花机开始的。引进始于清末,到民国初年逐渐推广普及。日式轧花机的普及得力于其低廉的价格和较高的轧花效率。陵县轧花铺所用轧花机为日本大阪中桐制,价格每台40元,一台轧花机日加工籽棉200余斤,比较适合小资本的个人经营;德县农村原先使用的土制轧花机1小时只能轧花半斤,日制新式轧花机1小时可轧花3斤,效率比土制轧花机提高5倍,民国初年全县有日式轧花机819台(每台价格50元)。到1914年,山东各主要产棉县已广泛采用日本丰田式轧花机。据当时实业司调查,各产棉县日式轧花机的推广情况如下:曹县410台、巨野70台、堂邑450台、馆陶800余台、高唐1100台、清平1500台、恩县1025台、临清1860台、夏津1020台、武城440台、邱县200台、冠县400余台,以上12个县日式轧花机超过了9275台。另外,蒲台、滨县、利津、沾化、定陶等地农村也开始使用新式轧花机。

民国初年(1917年前),济南织布业中使用的织机大部分为天津日本田村洋行制造,其次为济南三义第一工厂的仿制品和天津郭天成工厂的出品。田村洋行所制织机的机台和机梭系从日本大阪输入,织机的足踏部件采用铁制件,而国内铁工厂仿制品则采用木制件。当时各织布厂所用织机的关键部件——机梭,以日本杉田式最为普及,其次为日本爱知县生产的平野式机梭和天津田村洋行及郭天成工厂的制品。1919年前后济南织布业使用日本织机或日式仿制织机已比较普遍,各主要织布工厂的使用情况如下:

长丰织染工厂 足踏织机25台,全部为村田洋行制品。

益华织布工厂 足踏织机11台,其中8台为天津广庆洋行出品,3台为济南三义工厂生产。

岱北织布工厂 蒸汽织机20台,2台为日本丰田式,其余为工艺局仿制;另有足踏织机30台,系天津郭天成和济南三义工厂制造。

恒顺织布工厂 足踏织机12台,全部为村田洋行制造。

文源长织布厂 足踏织机11台,全部为村田洋行制造。

官立工艺局 足踏织机20台,3台为村田洋行制造,其余为仿制。

历城监狱织布厂 足踏织机37台,悉为三义工厂和郭天成工厂仿制。

官立教养局 足踏织机22台,全部为自制。

潍县是山东最早使用脚踏铁轮织机的地区之一。1912年潍县东乡人从三井洋行购入“石丸式”脚踏织机,不数年间,脚踏织机便在潍河沿岸各庄推广使用。20年代脚踏铁轮织机的使用得到进一步的推广。1920年桓台“荣家庄人购洋机织家洋布,邻村效之,洋布机至30余张,岁出布约二千余匹。嗣渐推广增至四千余张,且改拉梭为足踹铁机”。同期济南购用新机改良织布的手工织布工场达30余家。1923~1924年间,铁轮织机逐渐普及于潍县全境,织户年收入720万银两。

1921年前,周村丝织业所用织机“俱属旧式,周转不灵,而织物纹样简单平板,仅能制单层织物”。当时曾有调查者建议:“宜改用加柯尔机,以期纹样翻新,织物进步”。1922年后周村丝织业发生了很大变化,而这种变化与采用日本制加柯尔织机有密切关系。当时周村“因各种华丝葛、线春等织物,流行市面,花样新奇,木机提花,不能适用,遂改用日本佐佐木工厂铁工合制机”。加柯尔织机比传统木机灵巧,传动部分采用铁制部件,并增加了捻丝装置,织品丝条比木机匀细,“提花美丽,出品精良”,所以一经引入,便迅速在周村丝织业中推广。

在技术改进的推动下,当地丝织“事业因以大振,继起者颇多,商号增至二百余家”。最初日制加柯尔织机经由上海输入,每台价格250~300元,后来国内亦能仿造,逐渐改由天津铁工厂购入。

日本技术最初主要用于原始工业(手工业)领域,因而对原始工业化有一定促进。从民国初年到1920年代,技术转移表现为多源和多向性,技术因来源不同而有一定的竞争,许多华商企业的设备和技术分别来自几个国家。在创办火柴、纺织、面粉、染料、机械、缫丝等机器工业过程中,华商往往有选择地引进采用不同国家的机器设备和技术,并聘用各该国的技术人员来指导生产。一般而言,工业化水平较高的制造行业,机器设备和技术的引进基本以欧美国家为主,不假手日本企业。纺织业和面粉工业的情况即是如此。青岛华新纱厂自1919年建厂,到1930年代中期,先后十次大规模的设备扩充,新增机器设备均购自美国和英国,纺纱技术也是循着英美式的道路发展。这种技术选择策略,不仅使华新纱厂提高了生产工艺水平,赢得了市场,逐步完成了从单一纱厂到纺纱、织布、印染全能厂的发展;而且增强了与日本纱厂竞争的实力,使其能在众多日资纱厂的包围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济南各纱厂的纺织机器,大都从当时纺织业技术先进的英国引进。如仁丰纱厂的纱机和锅炉即是向英国怡和洋行订购,但工厂布局和厂房结构、形式则是仿照日本公大纱厂的式样。济南面粉工业的成套设备大部分由美国引进,多系“脑达克”厂出品,代理商为上海恒丰洋行,另外亦有部分厂的面粉机自英国引进,而动力设备则大部分从英国、德国和瑞士引进。1934年,山东华商面粉厂共有面粉机159台,其中大部分购自美国,少部分购自英国和德国。此外,济南电气公司的发电设备大部分为英国拔柏葛工厂和德国西门子公司制造,只有一台透平发电机为日本三菱制造。

先进工业生产设备技术,如机器造纸、平板玻璃、发电技术等,最早也是从工业化水平高的德国、英国引进,但是,自欧美国家的技术引进往往成本较高,不适合中小资本。以1916年成立的泺源造纸厂为例,机器设备从德国引进,需数十万银两,生产延聘德国技师指导,月薪高达500银两。这种投资规模和运营费用,民间中小资本根本无力承担,这类企业通常只能由大资本兴办或走官办的道路。日本作为一个后起的工业化国家,与当时工业先进的欧美国家相比,工业设备技术显然是落后的。其特点是:技术含量普遍不高,设备传动部分使用人力,工序间的衔接需人力手工操作;但机器结构简单灵巧,易于操作,便于管理和维护,非熟练工人比较容易掌握和操作;而且价格低廉,如织机只需四五十元,火柴机械每台只需几十元到几百元;同时,设备的运行维护成本也较低,零部件可以在当地修配。这些特点对于资本、技术和管理技能都十分匮乏的华商企业来说,无疑是一种便宜的选择。事实上,引进采用日本机器设备和工艺技术的华商企业大多为织布、火柴、印染等投资较少的中小型企业,引进推广采用的机械工具往往以旧生产工具的改良为特征。民营企业和手工工场生产规模小、资金短绌、缺乏科学管理人才的特点,与日本工业机器技术的特点恰好吻合。

1920~1930年代,技术引进发展出现了两个显著的特点:其一,华商企业对引进机器设备和技术工艺的模仿仿制能力明显提高,先是简单仿制,后来是在模仿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或改制。1920年代初期,青岛华商火柴厂最主要的生产设备——排杆机等,大部分购自日本大阪平尾铁工厂,后来当地德顺炉与复源兴两家铁工厂亦能仿制,而且在价格和机器性能上堪与日本机器相比。其二,日本工业技术设备的引进使用逐渐扩展到火柴、印染、机械、橡胶等行业,这一时期引进的设备和技术尽管仍以小型机械为主,带有半手工性质,但是动力机器设备的比例在提高。而且设备技术的引进往往与技术人员的引进使用相联系。便是二三十年代华商企业引进采用日本机器设备和技术的若干事例。

引进日本设备和技术的工厂企业,往往雇聘日本技师负责机器和工艺流程的操作,企业生产技术在一定程度上自然也由日人掌管。清末,烟台几家烟草公司均聘日人为技师,如中安公司聘用日本技师2人,恒和公司聘用1人。裕兴、维新、中国三家染料工厂成立初期,都曾聘用过日本技师负责生产技术;青岛火柴业中“中国工厂之技师,亦多系日厂出身”;溥益糖厂建厂时曾聘用日本技师2人,协助机械和化学等项技术。但是,受聘于企业的日籍技术人员往往出于自身利益考虑,采取技术不外传的做法,不肯将技术传授给中方职工。而华商厂方为获取技术,避免受日方掣肘,则采取了各种方式和途径,想方设法从日方获取技术。由于技术转移过程往往受到有意的阻挠,结果,几乎每一家企业为获得技术都有一段“偷艺”的故事。

技术改进是原始工业化进程和民族机器工业发展的先决条件之一,而技术转移则构成改进的重要内容。技术转移的重要方式是机器设备及相关工艺的引入、外资企业技术的流出、外国技术人员的使用等等,而技术转移的路径和方式,又受到接受国所处政治经济环境的制约和资本实力的限制。由于日本企业在山东的长期投资扩张等历史原因,以及日本工业技术特点与民族资本经营特点的吻合,日本的机器设备及技术工艺的输入自然便成为近代技术转移的重要来源。但是技术转移过程往往受到有意或无意的阻挠和控制,结果,技术转移完全是一种自发的过程,没有包括技术选择、合同谈判、人员培训在内的有意识的技术输出,所以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技术转让。

日本企业的设立与扩张无疑给刚刚兴起发展不久的民族工业以压力和造成困难,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日本企业的设立在若干民族工业无经验和技术积累基础的行业,亦起了一定的示范激励作用,日资开设了最早的机器轧油、皮革加工、罐头、冷藏等企业,形成了一定的产品市场,为后来民族企业开设同类企业提供了某种客观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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