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不可捉摸的迷,任何生命,不管是伟大的、卑小的、坚强的、懦弱的,在时间面前都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只是亘古不变的时空法则,它左右着物质的搬运、能量的存灭。然而,正是微不足道的生命,却附有着超越法则的精神,它的产生,是偶然中的必然,它短暂,却能与时间同寿,它脆弱,却能在任何孕育生命的地方栖息和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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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海上之夜,一艘尖头大船泊在浪间,浪头哗哗地轻拍船身,显得安静舒缓。月亮沉了下去,微弱的星光照下来,可以看到甲板上降下来的帆——黑帆。
船舱里一片呼噜声中,一个粗野的声音突然响起:“雷昂!杰克!马丁!快给老子起来!”
呼噜声继续奏鸣……
那声音愤怒了,扯着脖子直喊:“想活命的,都他妈给我起来!”
“什么?”
“怎么了?”
“船长又讲梦话吗?”
船舱里乒乒乓乓一阵躁动,各种土话俚语混杂的叫骂声传出——
“操******,谁把臭脚丫子放老子脸上?”
“呸!哪个王八蛋在酒壶里撒的尿?”
“安德鲁,你这阴沟里的苍蝇,我用两根手指就能把你脑袋拧下来!”……
“吱——”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制止了船舱里的混乱,马灯亮起,留着大胡子、一脸横肉的平克·康拉奇船长拨出雪亮的马刀,向空中虚劈了几下。
“谁再瞎嚷嚷,老子把他斩成******两半!”平克船长骂骂咧咧将他心爱的马刀插回鞘内,“海盗们,都给我听好,我脖子后面的肉在跳,海魔尼特拉又给我们指示了……”
一人举了举手,众人看去,是大副雷昂:“头儿,是左边跳还是右边跳?”平克船长脸色有些发白:“右边!”
“啊——”众人皆惊。
不等其他人再插话,雷昂对着众人大叫:“快把船开动起来!……往哪儿开,头儿?”后半句低声下气,像在耳语。
平克船长想了想:“奥玛港!先生们,我们该上岸了。”
平克船长的尖头大船有个奇怪的名字——瑞贝壳。瑞贝壳是一艘陈年战舰,长约40米,宽约15米,侧舷各有300公斤的抛石机6座,上次在奥玛港修缮时,围壳上腐朽的木板都换成了坚实的柳木,加上用于紧固的铁条,花了平克船长100金币。平克船长现在想起来都心痛得脸上横肉乱颤,“该死,真该死”,他咒骂着船匠,一边走上甲板,看见桅杆上的人把帆升了起来。
那人见平克过来,朝下喊到:“头儿,这风可不大!”平克船长嘟哝着:“风不大吗?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这时大副雷昂快步跑上来:“头儿,真倒霉,罗盘坏了!”
“真出事了!”平克心里一惊,这茫茫大海上没了罗盘可要糟,虽说可以用日月星辰来定位,但这航线的精度可就天差地远,若不小心走错地方,误入各国海军的巡逻范围,这一船的人就只能提前下地狱了。
平克船长匆匆走进驾驶舱,见那罗盘上的指针一会转向这边,一会转向那边,像有只无形的手指在拨弄似的。平克使劲敲打罗盘的底座,那指针仍然滴溜溜地转得不亦乐乎,平克狠狠一拳砸在罗盘上,对大副说道:“去,把底舱那小孩带上甲板。”
雷昂吓了一跳:“头儿,您说的是那得了传染病的小鬼吗?早应该把他扔到海里去,据说他得的是肺炎……”
“别废话了,快下去,那小孩有一双鹰的眼睛,我需要他来寻找吉卜里岛礁上的灯塔。”
“头儿,您的机智让人赞叹……让马丁下去吧……”
平克不耐烦地拨出马刀,拿块绒布在刃口上抹了又抹:“别逼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这胆小鬼!”雷昂怪叫一声,抱着头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马丁……马丁……对了,就是你,跟我一起去底舱……什么?你不想去?你这懦夫,别逼我把你踢进海里……”
一会儿,雷昂、马丁两人带着小孩,跟着平克上了甲板。平克望着那小孩羸弱的身体、苍白的脸色、古怪的黑眼睛和黑头发,不由得挠了挠头:“华……华……”
“华特·罗兰德。先生。”那小孩接过平克的话头说道,声音抖得厉害,看来病得不轻。
“啊,是的是的,小华特,我现在要你帮我一个忙”,平克把粗大的指头伸进帽子,继续挠头,“爬到桅杆顶上,看看吉卜里的灯塔在哪儿。”
“爬上这么高的桅杆是很危险的事情”,华特·罗兰德抱紧双臂,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他只觉得这甲板上的冷风掺着冰渣似的,但他还是坚持说着话,“我不是您的船员,而且您也看到了,我病得厉害……咳咳咳……”三人皱着眉头退后几步,与华特保持距离。
华特止住咳嗽,“当然了先生,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说实在的,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我们先来算一笔帐吧,这事就难度上来讲,值一个金币……”小华特故意不去看平克脸上颤动的横肉,虽然他的视力好得可以看见连平克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他继续说道:“咳咳,我病得不轻,做事花费的力气总要比平时多出这么两三倍、三四倍,所以,先生,看在您是船长的份上,公道的说,我需要两个金币……”
“什么?”平克船长手一抖,帽子掉在了甲板上,露出他乱蓬蓬的稻草般的红发,配上他气得通红的脸色,更显得面目狰狞,“爬一回桅杆,你要抢我两个金币?!”
“船长阁下”,华特加上“阁下”这样的尊称,语气沉静得不像是一个11岁的小孩,“我一直认为,您是位明理的绅士……”
“噗”,拿着酒壶的马丁喷出一口酒,“船长,小鬼说您是绅士,绅士,哈哈,哈哈……”平克咧了咧嘴,雷昂看看平克的脸色,也“嘿嘿”笑起来。远处的众海盗不知发生何事,看见这边的人笑得欢,也跟着哈哈大笑,一时满船狂笑荟萃,颇有些像奥玛港的酒吧。
“闭嘴!”平克大吼一声,笑声消寂下去,“有什么好笑,难道我不是绅士?”
“噗”,马丁又是一口酒喷甲板上。平克恚怒了,拉过马丁来就是一顿抽,抽完又将他的酒壶一脚踩扁,“谁再没上没下、不懂规矩,老子要他好看!”
众海盗憋得辛苦,连忙背转身去,各做各事。平克整理了一下他的皮夹克,“当然,我是讲道理的”,他对华特说,“请继续吧,小鬼……小朋友。”
“和明事理的先生说话就是不费劲儿”,华特注意到平克微微上翘的嘴角,知道自己的一番恭维已然生效,更加重了语气,“亲爱的平克·康拉奇船长阁下,您的信誉在奥玛港是有口皆碑的,人人都知道您从不拖欠别人的钱,您是商人们最重要的客户……”
平克斜眼看着华特,只感觉身体要飘起来了。那小孩继续说道:“而我,您知道,我是个可怜的孤儿,身体不太好,家里还有我那姑妈的傻儿子要养活……”华特不说要养活“表弟”,而化简从繁的说要养活“姑妈的儿子”,故意加重了“姑妈”这个词,让平克身上一颤。
“两个金币是很公道的价格了,我想您换个人来,就算给他十个金币也不能完成任务”,华特终于说到了正题,平克点点头,心想还有谁有这小鬼……这小朋友一样的本事呢?他是不可替代的。可是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却是说不上来。
“两个金币,船长阁下,对于您这样的富翁来说,这点钱只相当于多弗若森林里的一片树叶。请原谅,刚才我忘记诉说一个事实,您不但是一位通情达理的绅士,您还是一位慷慨大度的船长!”
平克船长的眼睛都快笑没了:“你说服我了,小朋友,就这么办。对于付款方式……我先付你一个金币,如果你完成任务,到港后我再付你另一个金币。你觉得怎样?”
“当然了,这是规矩”,华特答道。平克慢腾腾从怀里掏出一只叮铛作响的钱袋来,拿出一枚金币,握在手里捏了又捏,最后总算郑重其事地把那金币递给了华特。
“赛斯大神也会赞美您的慷慨”,华特吁了一口气,把那金币贴身放好,走到桅杆前,一扯挂风帆的缆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平克见华特爬绳的身形像猿猴一样灵活,隐隐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该死的雷昂竟然说他得了肺炎,看这速度、看这技巧,哪像是个病人?这剩下的一个金币给还是不给?颇有些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