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特在小宅院里休息了两天，感到有了些力气，于是收拾妥当，一大早就往老河桥赶去。
清晨的老河桥行人不多，懒散一点的商家此时才陆续开门。华特来到郁金香裁缝店，店主贾艾斯正在里里外外忙碌，见华特到此，严肃的神情立时荡然无存，“华特，尊贵的冠军，您早啊！”
华特有些吃惊，“贾艾斯大叔，您已经知道了么？在赛场上我没看见您。”
“那是我侄子说的，他是泰格伯爵的仆人，有幸参观了前两天的比赛。这两天我们都在谈论您……”贾艾斯说到这，忽然有些局促不安，“您……您还是叫我老彼得吧，您一定是位贵族……”
“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是叫您贾艾斯大叔吧，这样才亲切。”
“好的”，贾艾斯抿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要不您到店里来歇会儿，我让蒙丽莎给您倒杯水……哎，看我真是糊涂，您是来做衣服的吗？”
“不，我来找您的女儿，她在么？”
贾艾斯呆了半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在……我这就去叫她！”连忙向里屋行去，一时路没走稳，撞翻了一个凳子。
“您小心。”华特说。
“没关系。您先等会儿，她马上就来。”贾艾斯扶起凳子，进了里屋，转身掩上里门。
多琳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洗，听说华特来找她，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贾艾斯急得上火，连声催促，“让你早点起来，你非要赖床！快去洗脸，让你妈妈帮你梳头……”贾艾斯指挥着不知所措的多琳，又担心华特在外面久等，于是亲自倒了杯水，送出屋去。
华特端着水杯，和贾艾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贾艾斯应付着华特的话，心里越来越焦急，“还不出来……梳个头要那么长时间……”
“对了，您会做马鞍么？”华特显然是明白贾艾斯的心情，这样问是为了让他分心，不至于那么着急。
“会。”贾艾斯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末了终于忍耐不住，“您喝水，我再去看看。”
“我也没什么急事，可以等的。”
“您是冠军，又是贵族，怎能让您久等……”贾艾斯不容分说，急匆匆地进了里屋。
过了一小会儿，里屋的门打开了，多琳穿着一条鲜亮的裙子，低着头走了出来，“华特，你……早上好！”
“早上好，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华特注意到多琳的着装，又赞了一句：“你看上去很漂亮。”
“谢谢你。”多琳听华特夸她，心里甜丝丝的，“在这儿谈吗？”
“去外面”，华特放下杯子，“我们就沿着河岸走走，可以么？”
“嗯，我……”多琳一颗心像小鹿般乱撞，“好吧。”
两人出了店门，多琳跟在华特身后，一言不发。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偶尔有人认出华特，均躲在远处观望，眼神中全是敬畏。
华特尚不知传言中自己变成了什么样，见多琳离得太远，便放慢脚步，“走上来吧，这样才好说话。”
多琳点点头，跟得紧了一些。华特的意思是让她和自己并排而行，但多琳这样腼腆，该如何是好？当下看看周围，指了指前方的大树，“那树下有块大石头，我们坐那儿吧。”
两人走到树下，坐在了石头上。多琳脸色绯红，一直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华特思索了半天，终于艰难地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多琳抬起头来，大眼内满是疑惑。
“对，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故事。”
“那……”多琳有些失落，出于礼貌，只好顺着华特的话询问：“是什么故事？”
“我这就开始讲了，你要认真听。”
“嗯，我会的。”
华特调整了坐姿，让自己显得随和些，“多年以前有一个强大的魔鬼，他做尽了坏事，被赛斯神封印在了一个哨子里。这个哨子很特别，只要吹响一下封印就会解除，再吹响一下封印又会生效……”
“会有这样的哨子？”多琳有些好奇。
“那只是个故事，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哨子。”华特继续往下讲，“魔鬼在哨子里怎么也出不去，于是对自己说：‘谁要是能吹响这个哨子，我就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他一直等啊等，足足等了一千年，没人发现这只哨子。魔鬼生气了，他又对自己说：‘我等的时间太久了，这次谁要是能吹响哨子，我只能满足他的一个愿望。’又一千年过去了，仍然没人发现这只哨子。魔鬼非常愤怒，他咆哮着说：‘谁要是吹响了这只哨子，我就吃了他！’”
“后来呢？”多琳起了兴致，一瞬不瞬地望着华特。
“后来，有两兄妹在放羊时捡到了这只哨子。哥哥和妹妹不知道里面有魔鬼，他们都很高兴，谁都想要先吹一下。”
“那谁先吹了呢？”多琳有些紧张。
“哥哥当然要让着妹妹，于是妹妹先吹响了哨子。魔鬼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妹妹，想要吃了她……”
“啊！”多琳掩住了嘴，又立即把手放开，“那怎么办？”
“这时哥哥也很着急，就问魔鬼为什么要吃他的妹妹，魔鬼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哥哥一听，这不是恩将仇报么？但又不能和魔鬼讲什么大道理，于是就请求魔鬼给他一个机会。魔鬼想了想，对哥哥说：‘那你猜猜我最终会吃掉你妹妹吗？如果猜中了我就放了她，如果猜不中我就吃了她！’”
“谁能猜得到？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多琳急得直握拳头，“那哥哥又怎么说？”
“哥哥想了想，对魔鬼说：‘你能发誓吗？’魔鬼不相信哥哥能猜到，就发了个誓。然后哥哥说：‘我猜你最终是会吃掉我妹妹的。’”
“什么？哥哥怎么这样说？那不就让魔鬼得逞了吗？”多琳瞪大了眼睛。
“别急，魔鬼不是说过吗，猜中就放了妹妹，猜不中才会吃了妹妹。魔鬼心想：‘他说我会吃掉他妹妹，如果我真吃了，那他就猜中了，那么我该放了她妹妹。可要是放了他妹妹，他就猜错了，我得吃了她妹妹。但如果吃了他妹妹，他就猜中了，我得放了他妹妹。可放了她妹妹，他又猜错了，我该吃了他妹妹。但是吃了他妹妹，他又猜对了，我得放了他妹妹……’”
“原来是这样！这样想下去永远不会有结果……好聪明的哥哥！”多琳拍起手来。
“魔鬼就一直这么想啊想，想到太阳落山也想不出到底该吃了他妹妹还是该放了他妹妹。趁魔鬼不注意的时候，哥哥拿起哨子吹了一下，魔鬼惨叫一声就缩回了哨子，再次被封印住了。”
“哥哥不但聪明，还很勇敢！”多琳脸上红扑扑的，看来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故事。
“故事还没完。魔鬼再次被封印住了，怎么也不能跑出哨子，于是他又对自己说：‘谁要是能再吹响这只哨子，我就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一切又回到了开始，直到现在，这新开始的一千年还没有结束。”
“也就是说，现在谁要是捡到了这只哨子，只要吹响它，魔鬼就能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吗？”多琳热切地望着华特，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
华特伸手入怀，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握在手里，“猜猜看，这是什么？”
“这就是那只哨子！”多琳高兴得要跳起来。
“故事就是故事，那不是历史”，华特摊开手掌，“我只是仿照那只哨子，用木头做了一只。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多琳接过哨子——那哨子上还留有华特的体温——把它捧在手里，多琳心中喜悦无限，连谢谢也忘了说。
“这是哥哥送给妹妹的最好礼物。”华特总算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多琳正在甜蜜中回味，一听这话顿时像掉进了冰窟里，从头到脚凉了个遍，“华特，你……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妹妹，就像故事里的两兄妹一样。你能答应我么？”
多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使劲揉了一下，痛得难以承受。她紧紧捏着哨子，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努力压制全身剧烈的颤抖。两人许久都没说话，华特暗叹一声，把头侧到一边，望着地面忙碌的蚂蚁呆呆出神。
“华特”，多琳终于缓过气，“你发现那个了，是吗？”
华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能……能做你的妹妹，我也很高兴……”多琳语气哽咽，说到后半句，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华特也有些黯然，心神禁不住动摇了一下，但达罕的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心想：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应当后悔。“谢谢你。”华特说。
多琳沉默了一会儿，“谢我干什么，我才应该谢谢你”，说着擦干眼泪站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说出了一句早就想说的话：“我能抱抱你么？”
“……”华特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还是多琳吗？
“一下，就抱一下”，多琳挤出一个笑容，“就当是妹妹抱哥哥吧。”
华特心中释然，当下也笑了笑，站起来伸开双臂。多琳缓缓走到华特面前，两手环绕，紧紧抱住了华特的腰，再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着华特有力的心跳声，多琳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我终于抱着他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相拥，不知不觉，华特的衣襟已被多琳的眼泪浸湿。华特轻抚着多琳的长发，心想：“对不起妹妹，希望你将来过得幸福。”
急促的马蹄声自街角传来，一名骑兵在华特视线中出现，马匹急速奔驰，两旁的行人如滚地葫芦般避让不迭。华特认出那是禁卫军骑兵，心中微怒，正要出言喝止，却听那骑兵高声叫道：“男爵阁下，一级召令！”
“你跑慢点！什么召令？”华特向那骑兵呼喝，轻轻拍了拍多琳的肩。多琳抱得松了些，却是不愿放手。
骑兵放慢速度，声音却更是响亮：“南方传来紧急军情，请阁下速去军部！”
“军部？”华特有些迷惑，自己什么时候和军部扯上关系了？
“这是陛下的旨意！”骑兵奔到近处，跳下马来，“您骑我的马去，要快！”
多琳松开手，从华特怀里退出来，“好哥哥，你去吧……”
华特点点头，前奔几步飞身上马，“再见，妹妹。”说完一拉疆绳，马匹原地打了个转，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多琳摊开紧握的手掌，那只哨子在掌心轻轻晃动，看上去精巧而优美。她把哨子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却没有吹响，原来哨子中并无声球。吹不响的哨子不会藏有魔鬼，自然就没有了愿望，更加没有了危险。
“哥哥，谢谢你。”多琳望着华特远去的方向，把哨子紧紧贴在了胸口。早晨的阳光洒下来，在她挂满泪珠的脸上，散发出透亮的金黄。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