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都很黏我，尤其是男生。他们总想随我出去散步，想对我说班级里谁谁谁和某某某谈恋爱，谁谁谁或某某某的爸妈吵架闹离婚。个别男生偶而站我身后以他的身高优势与我比试，借此找乐子。因为我不足一米六的个儿，更因为我从来不恼怒他们、不在他们面前摆“臭老九”架子。
臭老九是我班男生的原话，他们管那些看不起差班学生的老师叫臭老九。他们知道自己是差生，又不肯承认，就经常问我：老大，你说我们哪里比别班的人差，我们都是重点学生，对不？问完了就向我要肯定答案。
英语课。
乱坐位置是他们不改的恶习，批评也没用。除非我真动怒，是真生气那种，否则他们总是“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椰子坐到了狸儿的边上，不同的组不同的桌子，但两桌紧挨着。
就可以说悄悄话了。
我开始大声讲课他们就开始耳语，我停止讲课他们也停下来，拿眼睛望着我。他们的眼睛是风向标，能测量暴风雨是否即将来临。
如此停停歇歇，课堂上的师生关系倒也融洽。
我发现椰子的左手胳膊肘完全移到了狸儿桌面上，远看似乎他坐进了狸儿的怀里。我不想立即制止，是看出了椰子的脸上有青春期里某种欲望在蠢蠢地动。
当椰子讲话声音大起来的时候，我大声喝道：“椰子你坐好点行吗？别坐人家怀里去！”
椰子快速移回胳膊肘。
好小子，居然还能显示出几分羞涩来！
海子说椰子这是第八次追女朋友了，情书写了不下百封还没追到一个，都是用情不专惹的祸。
椰子和狸儿都拿带羞的眼睛望我，两张同样黑黑瘦瘦的申字脸。我失言说，还挺夫妻相。
别人没听见，坐在第一排靠近讲台桌的纪律委员海子听见了，立即接话：他俩已经差不多了。
不知海子是指他们差不多能手牵着手呢还是可以亲吻什么的，我没敢问。毕竟我记着：“课堂师生、课后朋友”的相处原则。
海子起身向后看椰子和狸儿的“夫妻相”，全班人以为他要履行纪律委员的职责了，顿时安静下来。
海子转头问我：老师你觉得我和桃子有没有夫妻相？
全班哗然。
人人都知道海子喜欢桃子，而且他背地里对所有男生说：桃子是我的女朋友，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全班人都知道桃子根本不理海子。
桃子坐在第一桌，所以海子就坐在了第一桌。其实海子是喜欢坐最后一排的，可以自由自在地小声聊天。
海子向班主任老师推荐自己当了纪律委员，他向班主任承诺：把班级纪律管好。其实他是给桃子承诺，桃子是班长。管班级纪律要先管好自己，海子要让桃子看看他怎样管好自己。
桃子在黑板上写下“中考倒计时86天”。海子心里就想，不到三个月了，再难的事我也要坚持下来。
海子桌在第二组，桃子桌在第三组，紧挨着，之间隔着一个女生琴。
海子常讨好琴，叫琴和他换个位置坐坐。琴不肯他就给琴买礼物，他送琴礼物的时候都送双份，还带着一句话：给一份桃子。琴就给一份桃子。
琴还是不常和海子换位置。
海子就常捏琴的胳膊肉，也不敢用力捏，他怕琴生气永远不和他换位置。
我问海子：你那么喜欢桃子吗？
海子就举着双手用力摆动：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老师你快讲课快讲课吧！
随后海子起身转向全班，大吼：你他妈谁再吵吵我给你好看！
我说，海子你满口喷粪啊？把“你他妈”去掉就会烂了你嘴巴？
海子笑笑就坐下。
海子吼的这话是随时可以拿出来用的，不仅因为他是纪律委员，而且因为班级实在不可能有太多的安宁，想学习的人没一个在这个班级的，这是垃圾班呀，全年段八个班级，学习最差的抽出来组成的。
所以，海子喊这话就有足够的理由。
有时海子喊过这话了，后排还有几个人在争执什么停不下，海子就拿上一根鞭子走出座位。
教室里立即就安静了，几乎是鸦雀无声。看来海子还真行。可我没见识过他怎样实施“给你好看”。
海子问“我们有夫妻相吗”这话时是和桃子坐同一桌的。
桃子一直趴在桌上不抬头。
海子俯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她，又用双手晃她的头，桃子就是不抬头也不出声。最后海子说，你那么不愿意和我同桌我就换回去吧。
于是站起来。
这时，桃子才抬起头看着我，一脸的静默。她的脸上根本不显示内心活动。
海子见桃子抬头，就笑了。
海子笑着看看我。见我注视着桃子，海子就问我，老师桃子的皮肤好吧？
我说，好。还有呢？
她眼睛漂亮不？
漂亮。还有呢？
她鼻子挺拔不？
挺拔。还有呢？
她嘴巴樱桃不？
樱桃。还有呢？
……
我一连问十多个“还有呢”，海子就把桃子从头夸到了脚，象夸一件自己创作的艺术品。
突然，海子问我是否还没谈女朋友。
我说，这是你管的吗？
海子说，你可不能和我抢桃子。
顿时——
我想起班上学生说我和桃子有夫妻相，想起学生说我让桃子当班长是看上她的漂亮。
我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在讲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