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点整,市长严正和市长助理董玉照步行穿过黄巷来到贵裔会,众人在门厅迎接。葛怀庆自觉地作了回避。刘般若让市长和董玉照进了闻香室,市长一一和莘迪、阿青、阿坤握手。他特别地紧握莘迪的手,连声地说着“欢迎、欢迎”。莘迪感觉得出他的真诚。市长说,刘般若是他的中学同学,他与刘般若是多年的好朋友,他带来的客人,他会当做自己的朋友那样对待,有什么可以直说。刘般若说市长是严复之后,也是三坊七巷贵裔。市长说,为了避嫌,他暂时还没有参加贵裔会。
我们就直奔主题吧!市长请大家坐下。
“市长,十分感谢你的接见,回到家乡,我就用中文讲话,可能有点结巴,请你原谅。”莘迪说。
“已经证明你的中文很流利,不结巴,不过你用英文也可以……”严正说。
“严市长是哈佛博士。”刘般若说,“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留过学。”
“虽然你没留过洋,但英文不比我们差。”市长示意莘迪继续说。
“我上午看了我爷爷指认的那块地,现在还需要办什么手续能归还给我们呢?”
“缺乏证据。哪怕人证,或是物证,只要有一样,我们就可以认定。A6地块难就难在无主,好也好在无主,本来无主之地可以划归国有,但你爷爷指认了,政府就得实事求是对待。物证一时是找不到的,所有的单据契约档案典籍都查遍了。这事是董玉照同志负责,他十分认真。现在我们只能依据人证。你爷爷几十年没回来了,能不能请他回来指认指认?”
“现在还不可能。”
“现在我们两岸关系这么和谐,中美关系也这么融洽,他应该消除过去几十年的成见吧!”
“老人有老人的脾气,不过他现在成见消除了许多,我可以动员说服他。如果我这次回来能把另外一件事办好,也许对动员说服他消除成见,对回乡访问有帮助。”
“什么事?”
“说起来像部电视剧。我爷爷在这里有个初恋情人,我们叫她茉莉奶奶……”
“还没过门就奶奶了,嘻嘻……”刘般若打趣。
“去你的!”莘迪斥刘般若,“那份思念,那份情感我们是无法理解的……”
“我理解,我理解。”严正说。
“市长大人恐怕也有这份体验吧!”刘般若又打趣。
“我只能用莘迪的语言对付你般若兄,去你的!”众人笑。
“玉照,你听懂了吗?莘迪把这个球踢给我们了!”严正说。
“我听懂了,我们会全力以赴打听茉莉奶奶。”董玉照说。
莘迪注视着董玉照,她觉得这是个十分沉稳内敛的人,他目光倦怠,神情有些忧郁。
“我倒是打听到一个人,是个老依婆,她好像懂得当年王家在三坊七巷的一些事。但是,她始终不肯说她的身份……”董玉照欲语又止,如骨哽喉。
“你说吧,这里说也无妨。”市长说。
“还是涉及那块田黄石案子的事。她说,那块石头不还她,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为我们做什么证。”董玉照欲语又止。
刘般若不解地看着市长,阿青、阿坤更是莫名其妙。
“般若,想必梅老板跟你讲过北京那个弥勒献瑞的石头案,我们玉照兄弟也卷了进去。玉照,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迟早会弄清楚的。”
“那块石头怎么跟A6块关联起来?”刘般若问。
“嗨,说起来真跟电视剧一样,晚上,玉照代表我请你们吃饭,到时玉照再向你详细介绍。我的意见是,先想办法让老依婆为A6地块给出证明,当然是真证明,不能作伪证,然后再查石头的事。”
“那不可能……”董玉照说,“必须先找石头。”
“市长,我听得如云里雾中,你能不能讲得清楚些呢?”莘迪问市长。
“现在是雾霾天气,一时讲不清楚,雾霾一退就清楚。好在我们福州天气一直晴朗,一定会搞清楚的。玉照,就按你说的办。”市长说,“我还有个会议,我们的会见先结束,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随时打电话。下阶段,具体工作由董助理协助你们。”
市长一一和大家握手道别。当他和刘般若握手时说:“对不起,教授老兄,我们只能再找时间叙旧了。”
“太忙不是好领导呀,好领导不忙。”
“这是我说的,我的专利,别剽窃!”
“知道就好!”
市长和刘般若握着手摇晃着大笑。
市长走后,市府办公厅的接待车把他们6人送至安泰河边福州著名小吃店安泰楼。
包厢依着安泰河。华灯初上,安泰河的灯光朦朦胧胧,明明灭灭,使人想起桨声灯影秦淮河。服务员送上福州著名小吃鱼丸、扁肉燕、蛎饼、虾酥、鼎边糊和各式各色小菜。这些莘迪在上次来福州时都吃过,但她还是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她觉得福州小吃比八闽全席更合胃口,更大快朵颐。因为都是朋友的朋友,不是官场商场应付,董玉照也没说什么客气话,这可能跟他情绪郁闷纠结有关。吃到一半,他看了一下表说:“哎呀,今晚是七月十五,莘迪,看你们有没有眼福,能不能看到福州旧历每月十五的祭月活动……”
董玉照话音未落,窗外就传来一阵又一阵嘈杂鼎沸的人声和乐声,其中夹着充满虾油味的福州语歌曲。阿青、阿坤探头看,回手招呼莘迪,三人倚窗远眺。高亢清亮的唱腔传进安泰楼。刘般若、董玉照听得懂福州语,莘迪、阿青、阿坤听不懂,只能傻笑。
福州福州我的故乡,
生我养我的地方,
绿色的大榕树,
是你坚强的性格。
飘香的茉莉花伴我走四方,
我走到哪里,
都无法改变我的福州腔,
三山两塔,三坊七巷,
深深地印在我心中……
“听得懂吗?蒋大为和吕薇唱的。”董玉照说。
“蒋大为是谁?吕薇是谁?”莘迪问。
“都是大歌唱家,现在都老了。”阿青说。
“他们怎么唱福州话,不唱普通话?”莘迪问。
“黄老板请他们用福州话唱。”董玉照说。
“真有趣,我爷爷肯定听得懂。”莘迪说。
“对了,黄老板还制作了很多光盘,现在有华人的地方都很流行。”
安泰河两岸石护栏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参观祭月活动的市民、游客。祭月坛上,一名身着传统服装、绾云鬓、头戴钗的少女,用竹竿挑着一颗新鲜的柚子,上面插满了点燃的香。她后面跟着数十名同样打扮的少女,她们搬出香案,香案上摆放着糕饼、茉莉花、茉莉花茶、橘子等。在古乐声中,一个少女挑着柚子香球站立,其余少女在香案前行礼,祭拜月亮。据说,民间祭月习俗一度是福州少女的专利。俗语云:女不祭灶,男不拜月。少女祭月,在古老的传说中,带着祈祷自己“貌似嫦娥,面如皓月”的意味。古乐伴奏的闽曲响起:
广寒瑶台,天上人间;
素娥淡伫,丹桂参差;
闽都雅士,正冠理鬓;
烛光摇曳,香烟缕缕……
祭月后是燃灯祈福。300盏河灯随波放流,荡漾明灭。安泰河两岸流光溢彩,人头攒动。在欢呼声中,一个俊男,古朴打扮,撑着一只福船,悄然出现。船头上坐着一位靓丽的古典打扮的少女,挽着一篮茉莉花,不断地向河面、向两岸抛撒。两岸的少男少女们随着抛撒动作,连声喊着:茉莉、莫离,茉莉、莫离……喊声掀动莘迪心扉,泛起她心田的涟漪,她仿佛觉得那船上的少男少女就是小时候的爷爷和茉莉奶奶,他们抛撒茉莉花,就是发誓他们永生永世永不分离。现在他们天各一方,也许茉莉奶奶已不在人世了,但是今晚的场面说明,即使人不在,魂儿还在,这只福船,从流动的三坊七巷的安泰河出发,一定会带着茉莉奶奶的魂儿,流进闽江,流入台湾海峡,驶向太平洋,驶向波士顿……
“我现在才知道,我爷爷为什么对他的初恋情人放不下,一辈子放不下。”莘迪泪眼模糊,热泪盈眶。
“茉莉,福州话就是莫离……”刘般若、董玉照异口同声解释。
“我知道。”莘迪擦着眼泪说,“我要下去玩!”
刘般若让阿青、阿坤作陪,交代别走散。董玉照说,后面可能还有吟词演唱和摆塔活动,不妨去见识见识。三人眉飞色舞地跑下楼去。
“我们都过了这个爱玩的年龄段了。”
“可不是,人生这本书,我可能已写到最后一章了。”
“这么悲观,是不是因为那块石头的事?”
“嗯……”
“梅老板已经给我讲了这个‘雅贿’的案件,现在主要问题在哪里?”
“主要问题在于辨别行贿的这块田黄石是真田黄还是假田黄。”
“这重要吗?”
“十分重要。这涉及田黄石的价格问题,也涉及犯罪的轻重。犯错、犯罪是肯定的了,可组织考虑到我的具体情况,说要实事求是地具体分析,不能轻率地定罪。”
“现在好的田黄,一克值两三万,一个小枕头大小的田黄石,再加上国家级大师的手艺,能值多少钱?”
“你说能值多少钱?无价!”
“猛玛大师当时怎么讲?”
“我拿给他看时,他有点意外,详细地问了问我这块石的来由。”
“你怎么说?”
“我当然如实说了。”
“他怎么说?”
“他没怎么说,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如获至宝那样的表现,但说过是块好石,不要轻易送人。我自然是要送人,送领导,才叫你雕。”
“你知道那是一块好田黄吗?”
“我知道,但不太清楚,当时田黄石炒得不是太厉害,所以去取时没有在意是真是假。”
“取时猛玛大师不在场?”
“他去菲律宾开会,他交代他老婆给我,那天是夜里9点钟,我和司机去取的,取后就径直送到那个副省长家。”
“没想到猛玛大师会猝死?现在查无对证了?”
“唯一可以证实的人就是葛怀庆,只有他见过、把玩过那块石头。”
“是的。”
“他一口认定他见过的是真的。”
“但不能肯定你拿走的是真的。”
“问题就在这里。我又怎么能证明我拿走的不是真的?”
“拿的时候有另外的人吗?”
“我和我的司机,然后直接送到省领导家,中间没有另外环节,这个司机给我作了证明了。”
“那是省领导掉包了?”
“省领导就是原物送给央企领导的,目的是为了争取石化项目。”
“那是央企领导掉包的。”
“央企领导说只看了几眼,原封不动放在家里,没动过窝。”
“这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北京方面请专案组专家认定过,我送的那块是假的,是连江黄冒充的。问题出在我们这边。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必须认定,老依婆的那块石头是真田黄还是假田黄。老依婆、王奇发、葛怀庆都认为是真田黄石。北京方面还把那块‘弥勒献瑞’送回福建,让看过这块石头的人辨认,大家一致认为是假的,是连江黄冒充的。”
“你认为呢?”
“我也看过,的确是假的,是用连江黄冻石冒充的,十分相似,所以骗过许多人。但一定是我从猛玛大师家拿出来的那件,我的司机也证明了。”
“那问题就在猛玛大师了?”
“这么简单就好了。”
“公安介入了吗?”
“介入了,公安查了一段,没查出什么线索,他们认为要查清这个案子,首先要查出原石的真伪,那个老依婆的认定是正确的吗?一个老依婆,她知道什么是真田黄还是假田黄?”
“那王奇发、葛怀庆、邰广元,还有你,你们4个觉得是真还是假?”
“王奇发、邰广元和我都是门外汉,只有葛怀庆是行家,他说的十有八九把握。我当时有点急,示意让他说就是这块石头,他不同意,认为不能作伪证。”
“他是对的。”
“大家认为他不够朋友,因为他当时的意见决定一切。我知道他不会为我两肋插刀,因为他当时犯案,我也没有两肋插刀,而是秉公办事。当时我当区委书记,要帮他也是举手之劳。”
“报应?”
“也可以这样说。这件事就这样压了下来,这几年我的仕途就这样耽误了,永远助理下去。你说我怎么能快乐起来?没进精神病院就好了。”
“难怪你!”
“听说你这次来的人中有一个是商业秘密调查师,美国斯坦福博士,能不能让他帮帮忙?”
“你怎么知道?”
“严市长说的,梅老板告诉他的。”
“他是专程陪同莘迪的,没这个任务。再说,他搞商业调查,跟这刑事侦破不搭界。”
“什么是商业秘密调查?”
“商业秘密调查行业最早兴起于华尔街,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起,随着对华投资大潮的掀起,这些国际商业调查公司也悄然进入中国,成为咨询领域神秘一员。”
“啊,还是外资的。”
“对秘密调查师而言,中国是最有用武之地的地方。表面看,这里什么信息都没有,但实质上,却又什么都有。他们神通广大。就像FBI有‘心理测试员’,分析罪犯的心理,并在他们再次施暴前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阿坤是一个‘人际关系’的测试员,工作核心是识别人际关系的种种迷局。突破迷局的关键线索可能就凭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或者一个身份证号码,甚至论坛上的一张帖子……”
“那正好,那正好,让他帮我,出多少钱都可以。”
“我让他试试,他还是堂燕的男友,出什么钱呀!”
“老哥,我这次怕是碰上再生父母了,不然……”董玉照神色黯然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