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刘般若和葛怀庆送晚餐到协和医院特护室时,看见从特护室走出来的莘迪神情恍惚,以为她病了,连忙问有什么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莘迪说,没病,也不累,只是她一下午回顾了爷爷和茉莉奶奶的故事,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事隔几十年,爷爷和茉莉奶奶的记忆还如此深刻、情感还如此浓烈?这种关系的背后有什么推动力?刘般若说,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研究春申脑图谱的过程中,他对脑与人们的爱情、脑与人们的政治态度也作了顺便的研究,现在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如果莘迪有兴趣,他可以和她探讨切磋。莘迪说,当然有兴趣,我吃饭,你讲解,我边吃边听。
刘般若说,人心里总是拥有某些理性无法理解的冲动。这是3个世纪前,法国物理学家、数学家帕斯卡说的。爱情是社会文化环境和人体生物构造这两个极宏大又极细微的事物共同塑造的。社会文化环境我不用说了,这人体生物构造,主要是指大脑构造,当然还有其他腺体分泌,但主要是脑。主管情绪、记忆与注意力的脑边缘系统的边缘共振,使观察一张异性脸孔所呈现出的情绪反馈变成一种多层次的体验,就像两面镜子对着放,产生了某种闪闪烁烁的弹跳感,互相反射使得各自的深度渐渐向后扩展至无穷无尽。当我们遇上了他人的凝视,两个神经系统此时就能形成一种真实而又亲密的接触,爱情就产生了。到这里,我们大脑的一部分似乎记得并找出(往往是无意识的)那个在我们家族内从情感上能和我们产生共鸣的人(通常是父母的一方或双方)。然而进化则要求我们寻找一位比由家庭设置的GPS系统更好的伴侣。一旦我们离开父母与家庭,我们的大脑和内心便开始进入搜索状态,寻找相同点,我们的潜意识正如GPS系统一样运作,为我们找寻一份似曾相识的,曾经在自己家庭中体会过的一种爱情。以上资料引自《三联生活周刊》2012年第6期朱步冲的《亲密关系的幕后推力》一文。
“家庭影响与童年的经历在我们处理问题的时候,发挥着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刘般若说。
“你是这样的吗?”
“也许是。我小时候,有一个堂嫂十分喜欢我,她经常亲昵我,拥抱我,抚爱我,我对她十分亲近,后来,林丽芳第一个站在我面前,我以为是我堂嫂,我就爱上她了。”
“是爱你堂嫂,还是爱林丽芳?”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一刻爱情就到来了。”
“难怪我这一生没找到爱情,我小时候没有堂嫂爱过我。”葛怀庆说。
“哈哈,你也可以去想象一个堂嫂嘛!”莘迪说。
“想象不如现实。”葛怀庆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莘迪。
“你别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又不是你的堂嫂。”
“不是堂嫂,就是堂妹……”
“怀庆,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美国一个心理学家研究,爱情有三种心理成分,一是亲密,二是激情,三是承诺,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那你跟林丽芳三种心理都具备?”莘迪问。
“可能亲密和激情的成分多一点。但是,你第一眼相中的伴侣,其特征不仅来自父母或家族中一个人的形象,还要符合我们体内基因在千万年人类进化过程中所做出的规定。人类目前在择偶的‘第一标准’上仍然和几百万年前我们刚学会独立行走的非洲祖先没有什么两样,女性期待另一半拥有尽量宽广厚实的肩膀与胸膛,以及浑厚的声线,前者预示着更坚强的有利于狩猎的体魄,后者则代表更多的睾丸激素水平。”
“嗯,对的,我爷爷有此特征,你嘛,也有这类特征。”
“别联系上我。”
“呃,中国不是强调理论联系实际?”
“而男性则着眼于象征良好生殖能力的梨形身材……”
“对,茉莉奶奶和林丽芳都有这样的身材。”
“你也有,你如果有孩子,一定很性感。”
“怎么,你也联系上我了?我有这样的梨形身材?”
“看看詹妮弗、洛佩兹你就知道。”
“啊,我像詹妮弗、洛佩兹?哈哈,我太荣幸了。”
“但是,人们常常出错。在某种环境下,你认为某个人让自己感觉良好,然而真正使你感觉良好的不过是大脑中化学信息素作祟的结果。不知不觉中,我们被这些生物化学反应误导,认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其实错了。”
刘般若特意看了葛怀庆一眼,意思是要他注意听这一段话。
“错在哪里?”
“我们对200名刚刚陷入热恋的大学男女生进行了中脑腹侧盖区核磁共振后,发现多巴胺分泌明显增多,而另一个麻烦制造者肾上腺素也在这种时刻跑出来不失时机地麻痹他们的感知系统,从而让他们为自己的神经系统所误导,以为它在发出‘非你莫属’这一神谕,从而开始刻意屏蔽那些页面信息,甚至用牵强的理由来为自己的选择性失明和偏执做出辩解。”
“那茉莉奶奶和爷爷的选择为什么自始不渝?”
“那是因为他们不在一起生活,他们所拥有的记忆就是开始的记忆,这种记忆不断重复,就使他们负责记忆这些的触突不断地重新复制,越来越厚、越来越实,这就是几十年的怀念。”
“我明白了。想不到你这个脑专家还是爱情学专家。”
“嘻嘻,不过顺手牵羊,顺带研究而已。”
“那脑与人的政治态度有什么关系?”
“自由派人士的脑部前扣带皮层的灰质容量较多,而保守人士的右侧杏仁核的体积更大些。一个人的政治态度存在相当明显的生物学基础,这个结论看似深奥,其实也很容易理解。自由和保守这两种态度在成为‘主义’之前,完全可以归结为简单的神经冲动,即对不同的情境的不同反应。”
“做过这方面的试验吗?”
“做过,偷偷地做过……”
“做过谁?”
“做过梅老板。”
“真的?”
“真的。你一定要保密。心理学家很早就知道,持有保守心态的人对于恐惧或者不确定的案件往往更加敏感,思想较为自由的人则正相反,对与常规相冲突事件有更强的应变能力。人脑前扣带皮层的灰质部分与大脑应对冲突事件的能力有关,这部分体积越大,说明这个人应对冲突的能力就越强。而杏仁核则和面对恐怖情境时的敏感度有着直接的关联,杏仁核体积越大越敏感。”
“那梅老板呢?”
“你猜。”
“我猜不出。”
“凭感觉嘛。”
“我想,梅老板肯定是脑部前扣带皮层的灰质容量较大的……”
“对。分析结果,她是属于自由主义的。”
“这有什么意义?”
“对她是很有意义的。她将要竞选上海市长,她的政见决定了她的政治命运。”
“你认为她会成功吗?”
“元老院的人大多认为她不会成功。”
“为什么?”
“大家都没说。”
“你的那个叔叔有看法吗?”
“他倒是直言不讳,说她会落选。”
“啊——”
葛怀庆听得如坠云中。
“般若,你们的讨论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你跟我们不在一个档次上。”
“那梅金老板呢?”
“你看呢?”
刘般若的手机响,屏幕上出现梅金形象。刘般若朝莘迪和葛怀庆伸了伸舌头。
“说我什么了?”大概刘般若的这个动作被梅金看到。
“没有呀……说你什么?”刘般若装糊涂。
“你现在在哪里?”
“在协和医院。”
“用得着你整天陪着吗?”
“葛怀庆给莘迪送饭,莘迪整天陪着她茉莉奶奶。我是陪葛怀庆进来的。”
“真是天赐良机啊!我知道这几天你们俩是如胶似漆,一刻也没分开过。”
“我是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莘迪对她这位刚找到的奶奶的那种感情太让人意外了。”
“让人意外的是你的那种投入。医院我都交代好了,全力以赴抢救,你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是没有……现在有一个问题是大家的共识,就是必须找到那块真田黄石才能救老奶奶,包括协和医院院长、医生都这样认为。”
“那你操这个心了吗?阿青、阿坤的调查已经有眉目了,你知道吗?”
“有眉目了?不知道呀?他们没跟我讲!”
“他们敢打扰你的美梦吗?”
“什么?有眉目了?”莘迪小声地问,刘般若朝她嘘声摆手,摇头。
“他们现在回到贵裔会馆了,你赶快回去。但是不是叫上葛怀庆,由你定。你这个同学,我怎么看怎么不地道。”
梅金收线,刘般若对莘迪说:“我得赶紧回去。”
“在梅老板面前你像一只巴儿狗似的,一点也没有男人的尊严。”
“你懂什么呀!走,怀庆,我们走。”
“梅老板不是不让我跟你们……我就不去了。”
“也好,你在这儿陪莘迪再聊一会儿。”
“好……”
等刘般若走了,葛怀庆建议莘迪饭后到外面散散步,莘迪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