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在石子路上颠簸着滚动，车轴处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经过几日的休整，白灼已经能慢走几步，做些简单的动作了。
这几日由于行动不便，她甚至连水都不敢多喝，毕竟是跟两个男人一同上路，衣食住行皆有不便之处，害得她一直上火，喝口水嗓子都生疼。
马车是高肃临走时着急忙慌的从城边车马行里租来的，由于好的租不起，只能将就这匹老马，行进的速度简直慢得令人默哀。
杨坚多数时间都在探路，所以白灼和高肃独处的时间也有不少。高肃这个小伙子本来就没什么心眼，再加上白灼是他师父带回来的，以后有可能会成为师娘的女人，所以白灼很容易就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消息，比如……
“你师父跟那个死胖子张屠之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张屠待他的态度如此恶劣？甚至连他手下的将士对他都颇为不屑？“
“我师父的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那又如何？女娲造人，苍生皆为平等，你我他同为凡人，又岂有地位孰高孰低的分别。“
本来这个小伙子面对如此敏感的话题，多少也不敢瞎说些什么，生怕自己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再坏了师父的一段好姻缘。但是白灼一本正经的态度成功的将他糊弄了过去，还以为她本就知道杨坚的出身，这下子惊喜完全压过了理智，实话马上就被抖了出来。
“你不嫌弃我师父是部落和王朝通婚的出身？“
部落和王朝通婚！
高肃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骇得白灼整个脸色都变了。幸亏她一直待在车厢里，高肃背对着她不曾看到她震惊的表情，否则只这一句话就要穿帮了。
在这隐沧大陆生活了也有段日子了，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白灼多少也了解了几分。它们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似乎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血战的终点只能容一者存活，两个民族别说是通婚了，即便是能心平气和的谈上一谈，这种情况也是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的。
白灼想过杨坚的身上必定背负着一个颇为重大的秘密，可是直到真的了解了它，也还是免不了被震惊了。难怪，难怪那个张屠会一直骂他是“杂种“！
“我说过，众生平等。“
只是顿了片刻工夫，在高肃起疑之前，白灼就已经勉力的压住了自己的吃惊，故作淡定的回了这么一句，也换来了高肃孩子般爽朗的笑声。
“师父果然好眼光，总算让他碰上了一个明事理的女人，白姑娘……不！徒儿现在就称呼您为师娘吧～“
“这……“
白灼倒是真的不在乎杨坚是何出身，她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旁观者，在她的心里只有公平与否，没有国仇家恨。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随随便便跟一个见了没几面的人私定终身，更何况她至今都还没搞清楚杨坚救她所谓如何。
“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杨坚恰好探路归来。连日日夜兼程的赶路之后，看来总算是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他打马走近正看见高肃喜不自胜的表情，也露出了难得的笑脸，打算一起凑个趣儿。
“师父，这个师娘我算是认啦！“
“都说过多少遍了！臭小子别瞎说！莫要坏了白姑娘的清誉。“
杨坚见自己的徒儿又在旧事重提，也懒得敲打他了，只是无奈的否定了他的话。
“人家白姑娘都说了，不在乎师父的出身，您身为男子难道要比女子还扭捏么？“
“你说什么！“
杨坚闻声突然脸色剧变，他猛地从马背上蹿上了车厢，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一把扯开门帘，几乎都要贴上了白灼的脸。
震惊，愤怒，屈辱，甚至还有些许恐惧……
在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杨坚时，白灼还有些慌张，但是在看清了这个男人眼中的复杂意味，她突然间就释怀了。
这个男人在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里，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痛折磨，竟然能让这样一个钢铁般的汉子在一个外人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的表情。
“你知道了我的身世？全部？包括……“
说到这里，杨坚连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将话说出来。白灼脸上流露出了悲悯的神色，她接过了话头。
“包括你的父母，你在哈尔查干城尴尬处境的真正原因，还有……我终于想起来了，第一次见你时为何会感觉有什么事情被忘在了脑后，就是你这双眼睛。如此幽深美丽的墨蓝色，我居然一直没能想起来。“
说话间，白灼抬起手来，轻轻地抚向了杨坚的眉目处，仿佛在抚摸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然而，没等白灼的手真的触到这个男人的眼睛，他就好像被火突然灼伤了一般，双手捂住了眼睛，嚎叫着向后退去，直到失足滚落下了马车，在石子路上连着翻滚了数圈，衣衫破损处俨然已经划破了几处颇深的口子，鲜血马上就流了出来。
“杨坚——杨坚——“
没想到杨坚的反应如此之大，白灼尖叫着伸出手来，却还是没能抓住他，只在手中攥下了一截破碎的衣角，眼看着如同困兽般嘶吼的男人在自己的面前跌了出去。
“白姑娘，你不必惊慌。“
慌乱间高肃突然显现出了他从未表现出来的成熟镇定，他先是简短的安慰了白灼一句，顺便扶了她一把免得两人一起跌出车外，然后才跳下车来跑到了自己的师父身边，扬起了手刀，准确地砍在了仍在不停翻滚着的人的后颈处，后者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你把他怎样了？他可是你的师父啊！怎么下的如此重手？“
高肃将昏迷了的杨坚放置在了车厢上，白灼急忙上前查看其伤势，嘴里不停地埋怨着高肃下手太重。
“可是如果任由他这么疯下去，他会抠掉自己的眼睛的。“
高肃没有对白灼慌不择言的指责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满脸的悲痛，好像恨不得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那个人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