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晚照,滚滚东去的黄河水道上,春风阵阵,波光粼粼,五艘巨大的战舰排成前三后二队形,沿河道破浪西行。
前排中间的旗舰甲板上,一杆大旗迎风飞舞,猎猎做响,旗面上一个斗大的高字,笔画遒劲有力,几欲破空而去,旗下肃立着一队盔明甲亮虎背熊腰的雄壮军士,手中分持长矛刀盾,在落日余辉里,染上了一层荡漾不已的血色光晕。
军士拱卫的船首,一个头戴平巾,两鬓微星的儒袍男子,一边背伏双手目注着前方的河道,一边对身后一个顶盔贯甲面容刚硬的将军笑道:“王勃做《腾王阁序》,曾言秋水共长天一色,想不到今日在这黄河水道上,却是春水与长天共霞红,这兆头,怕是又要起杀伐了。”
“大人,末将以为,王勃此做虽乃传世名篇,却仍显书生气重了些,还是李太白够豪气,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此去西川平叛,当吟此句为佳。”
“呵呵,张磷,你跟随本镇南征北战也有七八年了,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说话了,想说王勃是个短命鬼,出征在即,本镇却引用他的诗文,不太吉利,那你直说就好,何必把李太白拉来替你做说客。”
被唤做张磷的将军笑了笑,手扶剑柄,眼神锐利的在河道两岸的密林上一扫而过,沉声道:“大人,末将可没这个意思,就算王勃是个短命鬼,这杀伐也应不到您的身上。”
“哦?那要应在谁身上?”
那大人的目光也扫了一下岸边的树林,不以为然的随口问了他一句,张磷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右脚前跨,侧身道:“自然要应在那些该死之人身上。”
他的话音未落,水面上突然激射起一蓬数丈高的浪花,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手中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挥洒间带起万点水珠,铺天盖地的向船首两人当头罩下。
“呛!”
剑鸣之声余音未散,万点水珠倒卷而回,袭来之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呼,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扑通一声,一头又栽回了水下,河面上霞红一片,也不知是刺客的血,还是夕阳如血。
“好剑法,你的瞬杀一剑,看来已经练到极至了。”
那大人眼看着刺客出现,又看着对方栽回水下,面上却不带丝毫惊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波动,等张磷收剑回鞘,才拊掌笑赞。
“高骈狗贼,拿命来!”
两岸树林中突然传来几声怒吼,数枚遍体漆黑,箭尖幽蓝的利箭夹带着一股腥风劲射而至,眼看就要射中高骈,旁边突然飞来一面盾牌,夺夺声中,将劲箭全部挡下。
张磷眼中杀气隐显,左手用力一挥,甲板上那队军士立即跨步而出,高举手中兵刃,在血色余辉中同声大呼:“杀!”
声震四野,杀气冲霄,旗舰两侧的战舰上,刹时间各涌出五十名军士,纷纷手持横刀跃上船舷,飞身急扑河道两岸,刀光闪动中,林间立即传出数声惨呼。
不消片刻,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便被呈到了高骈面前,他手捻长须看了几眼,没好气的道:“这帮兔崽子真是的,杀便杀了,何必每次都搞的这么血肉模糊,而且还要拿到本镇面前来碍眼。”
张磷立即躬身笑道:“呵呵,大人,这些军士跟了大人这么多年,规矩还是懂的,没有人头,如何请赏啊?”
高骈一拂袍袖,佯怒道:“哼,这些家伙都被你宠坏了,动不动就请赏,本镇就算是散财童子,迟早也得被你们给搜刮空了。”
两人正在船首上说话,就听后面军士禀报道:“大人,这次抓了一个活的,已经押过来了。”
高骈和张磷顿时惊异的互相对视了一眼,西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多次被刺客袭击,每次都只能抓回几具尸体,活口还是头一回见。
脚步声中,几个军士已拖着一个混身伤痕,鼻青脸肿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过来,张磷手按剑柄,微微挡在前面,先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
就见他相貌猥琐,眼珠乱转,和自己对视一眼后,立即垂头丧气的低下脑袋,随即被身后几名军士按着臂膀压的跪倒在甲板上。
高骈挥手让张磷退到一边,上前几步,站在此人面前沉声问道:“我来问你,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屡次行刺本镇?”
那人可能脸上伤势太重,所以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却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高骈微微向下弯腰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话还没问完,跪倒之人臂膀骨节突然一拐一翻,居然泥鳅般从几名军士手中滑了出来,同时全身向回一缩,又猛的往外一撑,骨节劈啪爆响,竟变成了一个宽肩乍背的七尺大汉。
就在众人吃惊之际,此人已一记直拳狂捣而出,拳如猛虎,风声飒然,电光火石间,气劲直逼高骈胸腹要害。
“少林拳法!”
张磷脱口惊呼,高骈鲸吸收腹向后飞掠,却还是避不开这威势十足的一拳,蓬的一声,劲气及体,震碎他胸前数重衣衫,连内里暗衬的一间金丝软甲,都被打成了碎片。
此人一拳得手,不等张磷出剑,脚下猛的一跺,喀嚓一声,甲板碎裂,人已向下坠入船舱,就听下面喊杀声刚起,又变成了几声闷哼,一名军士连人带刀从破洞中被击飞出来,刚好挡住张磷的追击路线。
然后侧面船舷再次发出一声爆响,整条战舰仿佛都被震的在水面上晃了晃,船上军士尽皆色变,张磷怒喝一声,飞身扑出甲板,就见那人已先他一步,自侧舷破洞投入水中,身影一闪,便隐没不见了。
“大人,你怎么样了,都怪卑职大意……”
张磷脚尖在水面一点,纵身又跃回了船头,一把扶住嘴角鲜血直流的高骈,连声急问,高骈面色一片惨白,微微的摇了摇头,吃力的道:“休要惊慌,先扶我回舱。”
众军士赶忙让开一条道,七手八脚的帮着将他抬进卧房,等张磷谴退军士,关好房门后,刚才还气若游丝的高骈突然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眼中精光一闪,发出了一阵轻笑。
张磷却不奇怪,面色沉稳的走到他身边,按剑躬身也跟着笑了笑,然后道:“大人这招示敌以弱,已成功一半了。”
“呵呵,不错,不过刚才还真够险的,易筋经,金刚拳,大力金刚脚,劈山劲,天下间能将这四种内外功练到如此境界的少林高手,还真不多见,要不是我贴身还穿着一件天蚕衣,今天恐怕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偷鸡蚀米了。”
张磷想及刚才的情况,也不禁有些后怕,那刺客弹指间连使少林四大绝技,速度快到居然让自己连瞬杀一剑都来不及使出,如果把他和高骈的位置对调,自己恐怕已死在对方拳下了。
“大人,想不到河南道区区几个私盐贩子,居然能请动如此厉害的少林高手,看来我们还真有点小看他们了。”
“哼,像这样的高手,河南道那些私盐贩子还指使不了,此人虽然也是想要本镇的性命,但与那些黑道人物的目的完全不同,看来佛道两门,又要挑起纷争了。”
“大人,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请那几位和大人交往甚厚的道长前来帮忙啊?”
“呵呵,不用急,看来这次使的这个示敌以弱之计,恐怕还有一石数鸟的功效,只要你把本镇是被少林拳法所伤的消息散布出去,那些自命清净无为的道士,自己就会抢着找上门来帮我们。”
听到高骈这番话,张磷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不过没敢多问,到是高骈看出了他的疑惑,给他讲出了一段密闻。
原来自南北朝,佛教传入中原开始,道教便在私低下与佛教展开了不断的纷争,只是这些人毕竟都自诩为有道之士,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大打出手,所以便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就是天下大乱之时,挑选出各自的代言人,助其逐鹿天下,一旦得势,便能大显其道。
只是两教眼光都不错,隋朝末年,他们不约而同的把代言人都定在了太原李家,于是十八棍僧救唐王,李淳风、袁天罡率领道门高手助李世民平定天下,为了得到这个代言人的信任,两教在唐初还亲密合作过一段时间。
不过李世民不愧为一代雄主,有胸怀天下,海纳百川的气度,得天下之后,虽然以道教为尊,但同时对佛教也极为宽容,而且贞观之治,国力雄厚,四海华夷,尽皆拜服,佛道两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搞出什么事来。
可李世民一死,两教之争就又爆发了出来,而且压抑的愈久,爆发的就愈是猛烈,先是佛教助武则天建大周,随后道教助李隆基灭周,跟着又有安史之乱,佛道两教代言人混战连年。
从此以后,灭佛兴道和兴佛灭道,在中晚唐的几代君王执政期间,不断上演,而上一代帝王,正是崇信佛教之人,于是咸通年间,道教被迫转入地下,开始在朝臣中寻找值得扶植的帮手。
咸通初年,党项叛乱,高骈由长武一战名声鹊起,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个人的文武之姿,都是上上人选,于是道教便谴人和他交涉了一下,高骈当时虽然年少轻狂,但心中已有极大野心,两方一拍即合,定下了互相扶持的盟约。
此后,由于有道门高手暗中帮助和在朝廷中的影响力,高骈平步青云,短短数年,便一跃成为镇守一方的节度使要员,去年新皇登基,佛教开始受到打压,眼看势头不妙,所以才会铤而走险,派高手前来行刺他这位道教布置在朝中的实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