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晴,风和日丽。
黄历上说,今天是个适宜出行、征伐的日子。
昨夜葛黄二人匆匆来报,今天一早,所有团练军就要东进曹州府,名义上是为了帮助州府守城御敌,实际上,却是要与王仙芝的大军里应外合,联手攻陷城池。
至于冤句县,那位县太爷可是个极为识时务的妙人,早在四月中接到天平镇军败绩的战报时,他就毫不犹豫的向黄巢投了诚,所以不但保住了小命,而且还能继续留在县衙里做他的太平官老爷,只是没了往日里欺压百姓的威风。
杨开这天早早的就起了身,站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那几株残花退去的杏树,心中隐隐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颓丧。
他兴奋的是,黄义父终于决定在这个黄道吉日起兵了,从此以后,他将有幸亲眼见证唐末这次规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农民起义,唐末到五代十国的一班名臣大将,开国君主,几乎都和黄巢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不是黄巢旧部,就是镇压黄巢起义的功勋重臣,这么多的历史名人都将一一在他眼前出现,他怎么能不兴奋。
不过这也是他颓丧的原因,因为他现在年纪实在太小了,这么重大的历史事件,虽然身在其中,却只能随波逐流,除了用眼睛看看,其他任何事暂时都做不了,这让他一个拥有成人思维,有心争霸天下的穿越者,又如何耐的住寂寞啊。
其实,今天早起的并不止杨开一个,与他抱有同样心情的,也绝不在少数,黄家大院里鸡飞狗跳,喧闹不止,所有黄巢的直系亲属,以及丫鬟仆众,都起的很早,而且都在打包各自的行李物品。
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黄巢既然决定起事,事前对家里人又怎么能没有安排。
他的家产,早在三月初已全部兑成银子,然后又把银子变成了军士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盔甲,跨下的战马,以及各种粮草辎重,另外还有一部分,却是今天要发放到所有奴仆手中的遣散费。
所以这些奴仆们的心情,也是既兴奋又有些惶然,兴奋的是,今天可以得到一笔极为可观的收入,惶然的是,就算手里有钱,今后又如何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却是个非常难解的问题。
记得三国演义里讲到,汉朝末年,刘关张桃园结义,决定起兵的时候,张飞也是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可惜他一个杀猪的,也不富裕,再加上两个吃大户的穷哥哥,最后所得钱财,也只够打造出三件名垂青史的兵器,至于人马,更是只有他们三个光杆司令了。
黄巢在曹州家大业大,当然要比他们三兄弟强上许多,几乎与当年的曹操相仿,刚起兵就能招集三千多人,而且自家兄弟就有八个,再加上其他前来投效的豪杰,可能比曹操刚开始还好些。
只不过,人家刘关张也好,曹操也罢,起兵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平定黄巾叛乱,所以人家的仆人,恐怕就没必要像现在这些院子里仆从们那么惶然了。
杨开站在廊檐下胡思乱想了一阵,随后看着院子里仆人们乱哄哄的背着行李走来走去,即便去主宅找管家领过各自的遣散费,却并没多少人真的有勇气离开这片宅院,他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作惯了奴仆的人,就像笼子里养大的老虎,一旦放还自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面对外面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现在心中所想的念头,恐怕离开远不如留下来的强烈。
难怪小玲等伺候自己的丫鬟虽然没钱分,却因为不用被遣散,反而都笑的异常开心,至于奶娘,她在四月中杨开彻底断奶后,就已正式成为了阿大的妻子,此时也光荣的成为了随军家属中的一员。
这些人吵吵闹闹的折腾了一个上午,最后真正离开黄府的,却是半个都没有,眼看就要到中午开饭的时间,门外突然有人来报,黄巢的兵马居然已经取了曹州,下午黄家的亲眷就要启程去州府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奴仆顿时大喜,这些好了,大家都不用逃了,还是跟着黄家才有好日子过啊。
要说这曹州与冤句的距离,确实不远,只有二十来里,黄巢那三千训练有素的私兵,就算步卒也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
这些杨开早听葛黄二人分析过,不过这么轻易就把州府拿下,却也大出杨开意料。
不只杨开想不到,黄巢也有些意外,曹州城墙高大,城门厚实,以他的三千私兵,硬攻根本不可能破城。
所以他原本打算,由县太爷出具证明,他先带少部分人冒充官兵混进城去,等王仙芝大军一到,大家里应外合,再共同破城。
可等他带着人马赶到曹州才发现,刺史大人一听王仙芝率领十万大军南下,要来找他的晦气,他顿时就慌了手脚,昨夜已带着家眷,匆匆收拾了细软,连夜从东城门出奔沂州去了。
也不能怪这位刺史大人胆子小,曹州府库里的军械早被黄巢掏空了,连粮草都没剩下多少,王仙芝是什么人,那可是打败过镇军,又连续攻下两座粮草军械完备的州府的悍匪。
而且听说此人对贱民好的不得了,对官吏却一定要杀之而后快,他这个要粮没粮,要兵没兵的光杆刺史,又怎么敢独守孤城,再不逃他就真是傻子了。
所以黄巢带着大队人马,弓不上弦,刀不出鞘,如同官兵换防一样,迈着整齐的步伐,轻轻松松就从大开的城门进了曹州,以至于不明真相的市井之民直到此时,都还不知道,他们头上已换了青天。
黄巢站在州府衙门的公堂之上,真是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能以三千兵力,兵不忍血的攻占一座州府,就仿佛一个人卯足了力气一拳挥出,本来应该实力强劲的对手,却在自己拳头还没碰到他身体的之前,就先倒下了,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看来黄历上说的不错,今天还真是个适宜出行、征伐的好日子。
淄州城外,平卢节度使宋威捻着颌下的几缕花白的短须,也在暗叹今天日子不错。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一个国家,祭祀祖先,传承后代,与派兵征伐,平定四海,都是祈保国祚永存的重要手段,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必须慎之又慎。
宋威四月底接了诏书,直到今天才碰到个黄道吉日,于是寅时便擂鼓聚将,在青州城外黑压压摆开三万人马,士气高昂的誓师出征。
这平卢军虽然也只三万人马,但与天平镇军却截然不同,不但节度使宋威远比薛崇有头脑,而且大将曹全晸更是可比高骈心腹大将张磷的人物,由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平卢镇军,威震山东,纵横齐鲁,治下别说山贼,就是蟊贼都很少见。
不过也就是因为他这里的兵太厉害,那些绿林豪杰才会都跑到天平镇辖区去,结果正好便宜了王仙芝,短短几个月,就收拢了一大把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豪杰,致使义军中悍勇之辈多达数十人。
可事情都有正反两面,豪杰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这帮大爷平时都懒散惯了,你突然想用军纪约束他们,简直就是做梦。
虽说大家共推王仙芝大将军为主帅,但他们却经常带着各自的人马脱离大部队,跑去其他州县剽掠富户,结果有几个比较倒霉的,正撞到了宋威枪口上。
平卢镇军虽是五月初五寅时才由青州誓师出发,离叛乱的郓、濮等州还隔着一座泰山,约几百里的距离,但大将曹全晸与朝廷派下来的副使曾元裕,五天前就带着三千轻骑赶到了天平节度使衙门。
宋威作为河南道剿匪总指挥,他有权利调动河南道所有镇军的兵马,为了尽快打压王仙芝的起义军,曹全晸被封了个前敌总指挥,提前跑到齐州前线督战来了。
他和曾元裕都不愧是有韬略的将领,深知谋定而后动的道理,所以一到齐州就探马四出,对起义军进行了一番严密的跟踪与调查,并很快探知,距历城不远的长清县,刚刚驻扎了一伙反贼,而且他们与王仙芝正在南下的大军相距较远,是个极好的收拾目标。
所以同样是五月初五,曹全晸和曾元裕根本没玩那种誓师之类的虚把势,子夜一过就带着三千精骑偷偷出了历城。
以三千对一千,以有心对无备,结果自然不言而预,天色未明他们就已全歼这股反贼,打扫战场时,竟然运气极好的又撞上了另一股一千多人的叛军,双方一通撕杀,乱军中曾元裕一槊砸死贼首,贼匪一哄而散,又被斩倒五百余人。
宋威带着平卢军三万人马由青州出发,中午刚在淄州行营安顿下来,就接到了曹、曾二人用加急快马送来的捷报,并且他们还附上了关于王仙芝兵力以及目前的行军路线与军力分布情况的资料,他只看了几眼,就老怀大慰的捋须长笑了几声。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这边是什么情况,他不是薛崇那种自以为是的昏官,当然清楚的很,现在有了曹、曾二人送来的情报,对方的情况也已有所了解,这胜算自然又多了几分。
据情报分析,王仙芝虽然拥军十万,其中精锐之士也高达五万,比自己三万人马强盛了近一倍,但南下途中,他不但没将精锐军士整合在一起,反而分成数股,沿官道向南四散推进。
须知分则力弱,合则力强,五指并拢捏成一个拳头,总比叉着五根手指去捅人要好的多,这草寇毕竟是乌合之众,虽然势力不弱,但一点兵法常识都不懂,这样行军,简直就是在自己找死。
宋威手握战报盘算了一阵,心中已经想好了一个歼灭反贼的计划,于是立即将中军传来,命他速派精骑携自己将令前往各镇调兵,随后又手书一封,派快马送往齐州,令曹曾二人依计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