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周安迪两岁三个月时写给他妈妈周和庆的信,写安安一天的事情,由他的太奶奶张允和代笔。
亲爱的妈妈:
我,小安安,今天是两岁三个月多19天(1995年5月21日)。太爷爷、太奶奶,阿公、阿婆,爸爸和我,都在北京,就是妈妈你一个人不在我们中间。我们多么想你啊!你一定也想我们、狠狠地想我们、更狠狠地想我这个小淘气吧!
这里,我告诉你1995年4月30日我的一天。这天,有四个喜事。一是太爷爷、太奶奶结婚62年的纪念日(1933年4月30日)。二是阿公的生日(1934年4月30日)。三是“五一”劳动节的前夜。四是我小安安两周岁三个月。四个纪念日在一天过,真好玩。
1995年4月30日,一大早,阿公阿婆催我起来吃早饭。穿上一套男孩子的绿色衣裤,加上一件白外套,还有一顶白帽子,好漂亮!太奶奶八点钟打电话到中关村,我们已经“打的”走了。我最爱“打的”,坐在上面飞快、太有趣。8点28分,就到了朝内后拐棒甲二号。上了三楼,到太爷爷的书房,阿公放下了我。我亲了太爷爷、太奶奶的腮帮子,他们的脸上可能还沾上了一点儿我的口水。我连忙跑到你从前住的屋子里,让太奶奶开了大书橱,拿出我的玩具:大老虎、打鼓人、大象和一对会亲嘴的小情人。我玩了一会儿。又到太爷爷的书房去玩电脑。可是电脑已经被收拾起来了。
安安第一次来到太爷爷、太奶奶家,就用上了太爷爷的打字机,神情专注。旁若无人,一丝不挂也毫不介意,大有“魏晋风度”!
阿公写了一张纸条,上面记下我能背的12首诗。我一口气背了8首唐诗,还有《诗经》的“关关雎鸠”。大家拍手,我也拍手。阿公夸我只要听两三遍就背得一字不差。太奶奶对我说:“你的妈妈两岁半也会背唐诗,而且特别欢喜唐诗,见人就说,唐诗是甜的。那时候我们叫她小庆庆,她背‘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时候,问我:什么叫做‘断魂’?搞得我很尴尬,不好回答,勉强解释说:‘断魂’就是‘不舒服了,要想喝酒’。”我呢,只管背,不管什么断魂不断魂的。
太爷爷用两个手指头合在一起,飞呀飞的骗我玩,我不理他。他过去是这样骗我阿公和我妈妈的,现在又用来骗我,我可不受骗,我是第四代人了,爱用手指打电脑。可是今天因为我要来,太爷爷、太奶奶都向电脑请假,不让我玩电脑。
太爷爷的书桌上有钢笔、铅笔、圆珠笔、小刀、剪子,这些玩意儿我都不爱,我爱玩太爷爷小玻璃杯中的牙签,两头尖尖的小木棍,有趣!
我到饭厅里。把日本小橱里的瓶瓶罐罐。一个个地搬出又搬进,这是每一次我到太奶奶家最爱做的劳动。太奶奶帮我数一个、两个,一共有20多个瓶瓶罐罐,可是我还不识数,数不过来。
我到小蒋阿姨屋子里,爬到窗台上,看窗外的汽车。这儿不临马路,没有汽车。我爬下来想玩放鸡蛋的菜篮子,阿婆说“阿姨骂”,我才不动手。我对小蒋阿姨是又欢喜她、又怕她。她抱我,抱得很舒服;她骂我,骂得对,我就怕她。
我在一个个房间里来回乱跑,又上凉台去找扫帚扫地,太奶奶说,太脏。阿婆把扫帚放得高高的,我只好罢休。
我要太奶奶抱。太奶奶说:“你妈妈像你一样大的时候,出门从来不要人抱。你妈妈很乖,她说:奶奶不抱,抱了我心要碎的。”
吃中饭的时候,饭桌上没有我的位子。我坐在太爷爷书房里的一个小椅子上。椅子是钢管做的,有个活动的靠背,我一面玩一面吃。吃的东西有:米饭、黄瓜、肉丁、白菜,还有大对虾。大对虾是阿婆买的,我只吃了当中的一块,好鲜!
忽然来了一位大姐姐,送来34个鸡蛋。好奇怪,她呀,14岁,也是今天生日,和我阿公是同一天。更奇怪的是她属鸡,太奶奶(86岁)也属鸡。她是小母鸡,太奶奶是老母鸡。我是小公鸡,哈哈!太有趣了,这叫做鸡尾酒会。
吃过中饭,我就睡觉,大家都睡觉。我梦见你,妈妈大庆庆回来了,亲亲我,叫我小安迪、小乖乖、小心肝、小宝贝!我醒了,坐在床上喝牛奶。不,我用奶瓶喝豆奶,也很好吃。太奶奶来了,摸摸我的头,说:“小家伙,什么时候才不用奶瓶喝奶!”对呀,我要快快长大,不用奶瓶,也不带尿布。
好妈妈,我要告诉你,这4月30日是最好玩的日子。有蜡烛,有蛋糕。别人家过生日都是点一个人的生日蜡烛,我们可点了三份红蜡烛。一对矮胖的大蜡烛是庆贺太爷爷、太奶奶结婚62年。两支不大不小的是我小安安的。六支最小的是庆贺我阿公的61岁生日。太奶奶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小小的。我的不大小小的蜡烛插在蛋糕的中间,阿公的六支蜡烛插在蛋糕的边上,好像拥抱着我,我真快乐;那两支红红的大蜡烛,站在几本厚厚的书上,照着我们。
太奶奶今年86岁,是我们家第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她把一条辫子梳在前头。她一出门,人家就注意她的头发,问她怎样梳的。她是一个很风趣的老太太。我那太爷爷也怪,头发白的不多,可是前额光光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哈哈,是个光瓢!有人问他,为什么这里没有头发?太爷爷说,这里的头发还没有生出来呢!我的阿公和阿婆头上也有了几根白头发。这10个月来,他们带着我这个小淘气,所以添了几丝白发。我要好好的谢谢他们。妈妈,我两个月长了两公斤,可是阿婆轻了两公斤,她带我带得好辛苦。我的好阿公,他教我唱歌、念唐诗、学礼貌,整天“劳驾、谢谢”不绝口。
我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奶奶问,你这个小“君子”,你的“淑女”在哪里呀?我不懂什么“淑女”不“淑女”,我只知道背完诗吃蛋糕。我们切蛋糕、分蛋糕、吃蛋糕,大家高兴极了。太奶奶对阿公说:“Happy Birthday To阿公!”我大笑,大家都笑了。
这一天,下午4点多钟,太奶奶说:“61年前的这个时候,安安的阿公还没有出世。”阿公是晚上9点多出生的,第二天就是五一劳动节。也是太奶奶说的,阿公20岁生日的时候,写信给太奶奶说:“感谢妈妈,把我在劳动节前一天生了出来。”这话真有趣!
吃完蛋糕,我又到太爷爷的书房里捣乱了。太奶奶用阿公买来的拆信封的小机器,一条一条把信封切下来,十分好玩。切一条我就大笑一次。这小机器到我的手里就不听我使唤,切不下来,我想我长大了就会用它。
阿婆给我吃苹果,我坐在有活动椅背的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吃。太奶奶就唱:“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大家吃得笑呵呵。”她唱了两遍,我就唱:“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大家吃得笑哈哈!”我把“呵呵”改为“哈哈”,因为电视上有“娃哈哈”。太奶奶说我改的不押韵,我就重新唱“笑呵呵”。你瞧我多听话。
我又到凉台上去踢大葱。太奶奶说,大葱是小蒋阿姨的,动了小蒋阿姨要骂的。我只好玩捆大葱的草绳。踢呀、抛呀,一直抛到太爷爷的书桌上。我很得意,哈哈大笑。太爷爷把草绳放到字纸篓里,我要去拣它出来,太奶奶说:“太脏了,不要拣!”
我在两个凉台之间的四间屋子里跑来跑去,又笑又叫,玩得开心,也很累。阿婆叫我吃长寿面,吃完了面,我和阿公阿婆就回中关村了。最可惜的是妈妈你不在我们身边,爸爸也不在我们身边,他在四川巴县我爷爷和奶奶家里。他是五月六日凌晨12点15分才到北京后拐棒胡同家中的。
我得悄悄地告诉你,我的好妈妈。这是一个臭消息,我在太奶奶家,早上和下午,拉了两泡屎。我吃了太爷爷家的饭和面,也还了情,哈哈!
不说了,不然,太奶奶要累坏了。因为这封信是86岁太奶奶代我写的。
祝妈妈好!祝妈妈工作愉快!
小安迪
1995年4月30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