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说话之人故做神秘状,“当朝内阁辅臣刘鸿训被发配了!”
“是听说了,不过,可不是什么发配。”神情中些不屑,似乎表示这并没什么可吹嘘的。
“是,不是发配。那您说,它又算是什么呢?”
“嗯……”
“不过,再有呢,恐怕您就不知道喽……”说着,拈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再又嘬口小酒。
看着对方有意倾听的样子,这才不快不慢地说道:“这回发配刘鸿训,可真就是奇了。听说,皇帝特意招其进宫,还扔下一堆大臣,特意送他直出午门。”说着,不由得想象那是种何等景象。
“那股子亲热劲儿,还有刘鸿训恭敬诚恐的样子,哪还象是待罪之臣啊!我也活了三几十年了,还是第一回听说哪个臣子,是由皇帝亲自送出皇宫的。”说着,不自禁地又是摇了摇头。也不知这是难以相信的意思,还是嫉妒却又无奈的表示。
“不可能吧,这话你也敢瞎吹,吹牛也要有个谱儿,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对面那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又小心得看了看左右。
说话之人,同样也觉着这是不可思议之事,受对方感染,看看左右,小声地说道:“欺君之罪我还是知道的,谁敢随便造皇上的谣啊!这消息,是我那在御林军中当值的侄子告诉我的,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我那侄子赌咒发誓的,你说能不信嘛!”
说到这里,那人起身挪了个位子,挨坐着低声继续议论着,只是声音越发低得让人听不清楚。
崇祯确实是亲自送刘鸿训出午门,只是事情不是外人所想象的样子。
处罚刘鸿训罚俸劳改,崇祯传下旨意后,又觉着还有话要说,就又派人传口谕召刘鸿训进宫。
等刘鸿训进宫,太监再入内回禀的时候,崇祯在御座上已坐了一上午,再加上大半个下午,早就身心疲累;只是那些大臣们,却如同打了鸡血般,仍是不知疲倦地在争论着。崇祯打算把《民富论》也给刘鸿训一本,还有几句话安慰安慰,暗示这位变法仍需倚仗的重臣,此番劳改所暗含的深意。
只是这些话,不好当着诸臣的面直说,又想起身走动走动,好活动一下困乏的身子骨。崇祯从御座后面的门退出大殿,诸臣以为皇帝只是出恭歇息一下,也就没有在意,接着辩论下去。
崇祯召见刘鸿训后,就这么边走边说着,不断地询问着近期震灾灾民的情况:已经是初冬了,但在这小冰川季,冬天显得更是难挨一些;灾民的妥善安置,崇祯虽然极是重视,只是这段时间忙着其它事情,灾民的情况就没再过多的过问。
趁这个机会,崇祯就多问了些情况,就这样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地,穿过皇极殿前的广场,就来到了午门前,这时崇祯才意识到,皇极殿内还有一大堆人在等着他呢。只是已经走到了门口,崇祯为尽地主之谊,干脆就把送刘鸿训出午门外,令其好好改造,能否再次入阁,就看其改造的结果了。
崇祯虽然已经做了半年的皇帝,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霸气威仪潜仪默化;但是其普通百姓的本质,仍是不时地显露出来。只是这种平民形态,在众人眼中的皇帝身上,就显得平易近人,是个好侍候的主子了。
崇祯亲送刘鸿训出午门外,在崇祯是无足轻重之举,在外人看来,却显得如此的不同寻常,显得如许深意耐人寻味。
崇祯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关注之中,穿过皇极殿前的广场直到午门;这么大的动静,殿内正在辩论的大臣早就注意到了,辩论戛然而止,先是静到了极点,然后嗡嗡嗡……,低低的议论声,回荡在大殿的空间。
温体仁弹劾钱谦益贪肆不法,更有常熟张汉儒为人证;只是这个证人在温体仁的威逼下收受钱财,证言自是真中有假了。
钱谦益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自是不惧谣言,又有同僚引为奥援,与温体仁等是据理国争。
钱谦益为人,大多时候还是秉持正义的,只是在涉及自身关键利益的时候,不免有些坚持不住原则。多年前的科举中,虽是学富五车,仍是贿赂主考,希望能拿个好名次;真实的历史中,明亡后,钱谦益欲以身殉国,却又以水凉禁受不起为由,打了退堂鼓。正因钱谦益的这种性格,在关键时刻不能坚持原则,以至于历史对其的评价大打折扣。
崇祯回到皇极殿内,辅臣资格的辩论继续进行,中间的那个小插曲仿佛没有发生般,一切仍是正常进行。
大明朝的党争本就激烈,崇祯又特意安排了三天的辩论时间,其激烈程度就可想一般了。当然,崇祯也注意对其引导,争论的焦点希望是对事不对人,不让那种纯粹的党争影响了变法;只是这种把握却不好掌控,民主辩论要坚持,集中统一也要有,还又不能变成皇帝的一言堂。
“钱大人认为张汉儒的证言不可信,不知有何证据么?”温体仁反问道。
没有受贿,想拿出证据,还真是不容易!只是这个时代不是“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钱谦益一时间还真不容易回答这个问题。
温体仁的连番质问,有人看不过去了,道:“钱大人素来公正廉洁,此次江浙赈灾即可证明。钱大人身为朝廷重臣,岂是那等小人所能贿赂的。陛下,臣愿为此担保!”
“钱大人公正廉洁,……”
“臣愿担保!”
诸臣纷纷为钱谦益求情、担保,崇祯也知道这其中关窍,钱谦益是不容易有什么证据的,但其是否真正廉洁,也是不敢完全相信的。这半年来,大臣间互相弹劾渎职贿赂的,这种上疏真是太多了,崇祯越来越无法分辨其中真假了。
“既然有诸位爱卿担保,朕……”崇祯话还未说完。
温体仁抢先道:“他们都是一党的!”
温体仁的这句话有些无理取闹,引得诸臣有些恼怒,朝堂上岂能随意诬陷他人结党呢!
“臣等只是秉持正义!”诸臣争辩道。
……
温体仁对别人对他的攻击,不予理会,只是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完后,又是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他们结党!”
再次招来群臣一顿臭骂,同时向皇帝表白自身。
温体仁这一招,可以说是非常高明的。群臣越是群起而攻击,越是显得有人结党;皇帝对于拉党结派素来是非常忌讳的,争辩的焦点就从证据不足的受贿转变为结党,令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在朝廷中,皇帝越是强势,就越是忌讳结党,越是要强烈打击;而崇祯在这年余间的执政期间,勤勉政事,在在地表现出一个强势的皇权。只是此崇祯非彼“崇祯”,后世的党派制度,对崇祯的影响太深刻了,结党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崇祯对于结党虽不是过于的反感,却也不希望这种辩论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对这个辅臣资格再没个结论的话,明后两天的执政理念探讨就将无法进行。
“好啦,好啦……,诸位爱卿就不要再争了。诸位爱卿的意思,朕还是明白的。”崇祯终于忍不住地发话了,终止这场看似无休止的辩论。
这句不经意的话,改变了大明朝的政局发展,巨大历史惯性的车轮,又将稍稍地偏离其原有的轨迹。
“钱爱卿是否受贿,证据确实还有些不足,但是钱爱卿好象也无法证明自己。当然,这个证据也确实不好找,朕也是明白的。”崇祯摆手制止道。钱谦益想再次争辩,本是没有的事儿,却被波了一身污水,实在是令他感到窝囊。
“内阁辅臣重职人选,关系到我大明的命运发展,非德才兼备者不可,其中尤应以德为先。”崇祯说到这里,语气不由得异常坚定。想起后世的某些贪官污吏,多是才能出众者,只是其德行却实在令不无法恭维。
“而今日辅臣人选却遭到了诸多的质疑,只有身正,才能不怕影斜;不行贿受贿,不强抢民财等,只是对辅臣的最基本要求之一。朕今日就先立个规矩,‘欲进内阁,必先公布财产’;宁缺毋滥,朕情愿辅臣无人,也不能让贪腐之人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