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自然是本人,刘大南。
师父老头教我的不是他从中医学院里学来的一般医术,而是他从一个江湖奇人那里学的鬼针术。当初他在中医学院学习的时候,学校的课程轻松应付后,他有大把的时间,而他本人又是兴趣广泛,因此开始接触民间很多未曾为正规学堂所接纳的医术,鬼针术只是其中一个。推拿、气功都是那时他从那些江湖游医处学来的。
他所学的这些“旁门左道”为他带来了极大的荣誉。还没有从学院毕业,他就因为用针炙与推拿治愈多种疑难杂症而名闻西安。甚至,他在社会上的名声都超过了他的老师、中医学院院长刘先生。他被看作医学界的传奇。
然而几年后,当革命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他的这些神奇医术却给他带来灾祸。那是一个似乎与一切知识、科技、文明等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为敌的时代,知识成了毒草,而拥有知识的人,自然成了用毒草害人的反动派。针炙、推拿、气功,中国最古老的几种医术,然而这几种具有传奇色彩的医术在革命群众的口中却都变成了骗术、巫术,变成了封建余毒,是他们要彻底消灭的。他成了利用这些巫术、骗术骗取人民群众钱财的骗子,成了封建文化的传播者,成了别有用心的反革命份子,受到猛烈批判。
然而好东西毕竟是好东西,当革命浪潮过去,局面恢复正常,一些有识之士就开始抢救这些几乎已经完全失传的绝技。
师父老头自然明白这些宝贝的价值,他因为不想让他的一身医术随他带入黄土而想传给我;他因喜欢我,想改变我的生活而想传我医术。
在传了我那些最基本的医术后,他离开了我,不过仍然在这座城市周围的城市流浪,并没有走远。几个月后,他想看看我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于是回到了广海市。他来到我的住处,找到猪头房东,却从猪头房东处得知我上了广海中医药大学,于是又找过来。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曾经苦苦寻找的轩爷爷和刘奶奶竟然在这里,而且,我与他们一家还有了很深的关系。我竟然成了他找到刘奶奶的领路人!如果没有我,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到广海市了,因此也可能永远见不到刘奶奶。
然而,近乡情更怯,更何况是自己这几十年来一直魂牵梦萦的人?他怯了,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刘奶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现在都已是白发老人。
在面对自己一生最为在乎的人或事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有犹豫的时候,虽然知道某些事必须去做。师父犹豫了,于是我替他做了决定。
……
以上都是我师父的故事,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从师父、轩爷爷、刘奶奶颇为零乱的讲述中把它整理了出来。
其实之前我就已经猜出了其中的一些部分,比如师父和刘奶奶曾经的关系,比如师父四处流浪的原因。只是我远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会如此复杂,会如此动人心魄。
因为心理有所准备,所以我听到这个故事时还算平静。轩箐就不一样了,之前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听三位当事人动情地讲述出来,她被打动了,为师父这一生的遭遇难过,为师父与刘奶奶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难过,为这三位老人的命运难过,为师父的痴情感动,为三位老人心灵的美好感动。她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复杂地哭了。
现在三位老人坐在一起就像三位好友,三兄妹。时光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回到了他们刚进中医学院读书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是三位好友,像三兄妹。只是,现在他们是历经了四十年劫难的三位好友,三兄妹。他们执手相看哭眼,彼此倾吐分别这四十多年来的思念之情。这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现在的夫妻关系,曾经的情人关系,没有了那种自私的zhan有关系,只有三颗坦诚真实的、互相关怀的心。
轩爷爷和刘奶奶让师父以后就跟他们住一起,他们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们是想让我拜他们为干爷爷、干奶奶的,但奈何之前我已经拜了师父为师,再拜他们辈分就有矛盾,因此他们没有说。不过看他们那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但是有心让我做了他们的孙女婿。他们说我与他们有缘,没有我他们与师父可能这一生就不会相聚了,没有我他们可能就要带着他们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走完一生了。虽然我并没有为他们做多大的事,但他们把我当恩人一样看待。
我与他们是有缘。想一想,我这个“流浪儿”与师父的身世是很相似的,师父当年遇到了恩人刘先生,而我则是遇到了师父与轩爷爷,师父教我医术,轩爷爷则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他们两人加起来就等于我的刘先生。还有轩箐,在与我的关系上,她又与刘奶奶和师父有几分相似。当年流浪儿因为刘先生成了刘奶奶的同学,后来成为恋人,而现在我这个流浪儿则因为轩爷爷成为轩箐的同学,我们也有了虽没有公开承认但却确实存在的恋人关系;刘奶奶是刘先生女儿,而轩箐则是轩爷爷孙女。
这么复杂的关系,不由不让人相信缘分。
我相信我这一生与这三位老人以及轩箐已经分不开了,就像轩爷爷、刘奶奶所说的,我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眼泪现在似乎成了我们作为一家人的见证。三位历经劫难的老人自不必说,多愁善感的轩箐也不用说,就是我这个最有可能控制自己的也每每控制不住了。
我们哭作一团,抱作一团。我还想,这时我们的眼泪会成为以后我们作为一家人的连结剂,毕竟,不是每个家庭的家庭成员都有过像我们这样抱在一起哭泣的经历,不曾有过这样共同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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