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地方距老家越来越近了。“近乡情更怯”是衣锦归乡者的另一种托辞,我,一个小人物绝无此矫情。家乡的概念在我的心里,就是老家有一个80多岁的多病的老母需要我供钱买很多药维持生命。我还是很在乎家乡,尤其当我看到那么多怀念故乡的文字后,更加觉得自己的无情。别人的家乡山山水水都是情,都是风景,而我眼中的家乡既无山水又无风景,并且提起家乡,我眼中尽是那些可怜的老人们生活无着的悲伤的情景,看到的是家乡风水日益被破坏的遗憾与愤懑。也许我离家太近了,看得太明白太真切。
老家西边不远有沙山,山上山下长满了沙枣树,东边不远是唐徕渠,西边有方圆几十亩的海子湖,各种水渠纵横交错。当然,这是老家原来的风貌。每年这个时节,正是野鸭子觅食的季节,于是有些手艺人便挖上茨果,里面装上毒药药死在水里觅食的野鸭子,为的是改善青黄不接的生活,为肚子里加些油水攒点劲准备一年的庄稼。这些话听上去让人不是很舒服,可在二十年前的农村并不认为这是多坏的事。大约在我离开老家在外上学的年头里,由于山上西干渠浸水的原因,山下的沙枣树死了不少,村人乘机连偷带砍,不几年山上的树全秃了。我心里悲哀地想,风水败了。
钱越来越左右着人的思想,二十几年后,老家许多年轻人都奔到外面,家里剩下的是干不动活计的老人了。每次回家都听家里人对我说些老人们的事,听着就心酸。在我的老家,上了岁数的老人们一辈子攒下的血汗钱都用来盖房子娶媳妇,等老了以后,手里没了积蓄,也就落在了儿媳妇们的手里,成了儿媳妇眼中“老不死的”。家里人说,世风坏了,没有了辈分,无钱又无劳动能力的老人们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听说有老人吃不饱肚子,甚至听说竟有老人被饿死等等的恶事发生。每当听到这种事,我只能说天打五雷轰之类的气话。我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老母活得好一些,多给一些钱让老人揣在兜里。每次给老母钱时,老人拿出一块认不出颜色的旧布,左一层右一层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用别针紧紧别住,掀起一层又一层的衣襟塞进最里一层的兜里。这个时候,老母坐相就直溜了,眼里安稳了,不时用手按按衣襟。老母说人老了手里的几个钱是救命钱。
我总想当上很大很大的官,有很多很多的钱,当上大官我就能为我的老家做很多事,把路修宽一些,让老家可怜的种田人少受些怨气,少看些别人的脸色;有很多的钱后就有能耐使老人们饿不死,让他们吃饱不再受恶媳妇们的气。可是,我一样也做不到,我所能做到的就是不怕惹人讨厌地把自己尚在农村的侄儿侄女拉扯出来,混一碗饭吃,让我的家人对我的老母好一点。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我坚持着买彩票,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当很大很大的官了,我也不可能挣很多很多的钱了,我只能指望中大奖。如果是500万元,我拿出五分之一存到老家的银行,让我忠厚的哥哥管上,每月为村里65岁以上的老人每人发30元钱,作为他们的生活费用,买些油盐米面足够了。30元钱一个月的生活费,对于老家的老人们已经是大钱了。可是,我总也没能中大奖,老人们不知道我的心思,老天知道我的心思,我坚持着,不管这份幸运能不能来,我都坚持着。
蛇胆川贝是一种药,能治农村很多老人的病,可是治不了已坏的风水,更治不了渴望富裕的老家人的饥渴,治不了无事可干专门以折磨婆婆为能事的儿媳妇们。我无意歌颂什么,也无意咒骂什么,人都要老去,都要成为别人的负担,都需要人照顾,可是,老天并没用雷去轰那些没有人性的恶人,他们没有因报应受到惩罚,可怜的老人们依然可怜着。
我离老家近了,看到的丑与恶有些多了,我很想歌颂家乡,可是心头气愤难平,没有了人性的一群东西破坏了我对家乡的感情。我是多么想美化我的家乡,可是我难以下笔,我离家乡太近了,近得忘记了家乡很多的美,很多的好。每当产生写家乡的念头时,首先想到那些可怜的老人,一下子美的东西就烟消云散了。实际上家乡有很多的变化,比如现在野鸭子可以自由地飞,大胆地落了,没有火枪的威胁,没有毒药敢要它们的命。麻雀也随意在作窝了,没有人晚上打着手电掏它们的老窝。尽管这样,野鸭子还是比以前少,麻雀也不多见,甚至连叫声让人厌烦的青蛙也难觅其声了。
家乡,仅有蛇胆川贝不够,仅有钱不够。老家需要风水,有山、有水、有树、有草,有把别人当人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