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桑蕾，小强觉得，好像隔了很多年很多年一样。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小强都在过着一种没有过去，也看到将来的生活了。橙橙已经变成一个完全虚构的回忆，而桑蕾压根就没有走进过他的生活。
很多年到底是多久，在小强的感觉里，至少一个世纪吧。一个世纪以后，桑蕾依然那么风姿绰约，依然那么明眸皓齿。小强没有去注意桑蕾今天穿的什么衣服，他只是注意到，桑蕾的微笑带着一种淡淡的，淡淡的熟悉。
桑蕾和小强一起走出了南华区分局，李由本来是等在外面的，一看这小强和桑蕾并肩走出来的样子，立刻非常醒目的闪人了。小强被抓进南华区分局的时候，秋天的阳光还十分的明媚，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到底呆了多久，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冷雨淅沥了。
桑蕾撑开了一把伞，小强赶紧摆摆手，说：“我从来不打伞，再说，你这把伞这么小，与其两个人都淋湿，还不如遮住你一个人。”
桑蕾就把伞收了，半开玩笑的说：“那我跟你讲义气，我也不大。话说，这一次怎么也算是我救了你吧，换你请客？”
其实小强想跟桑蕾说，他要出去早就出去了，留下审讯室里，只不过是和赵一飞叙旧，以及讨论一个至今依然扑朔迷离的案子，他根本就不需要保释的。
不过，做人，不要随便为难别人，更不要为难自己。
于是，小强就说：“好啊，你想吃什么？不能太贵，因为我手上没几个钱。”
桑蕾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小强的话听起来好笑，相反，她觉得这很直白。她想了一想，说：“南华区的东西总的来说都不好吃，小吃，还是要去最有名的吉祥街。不过很远，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小强摆了摆头，远算什么？小强的胡子长了很长，他已经很久没有刮过胡子了，他发现这个样子似乎比没有胡子更有型，他的胡子是“口”字胡，像1994年令万千女球迷肝肠寸断的巴乔。
坐电车，高峰期已过，车厢里冷冷清清。
小强有些沉默，再见到桑蕾，他似乎并没有特别高兴。甚至可以说，有点淡漠。这一点，桑蕾感觉到了，这让她骄傲的心有点无所适从。也许对于所有的美女都一样，她们习惯于众星捧月，却不习惯于淡漠。尤其是，这个表现淡漠的人，还只是个蚂蚁、蟑螂一样的芸芸众生。换句话说，这样的人，又哪里有资格淡漠的？
桑蕾骄傲，但是并不倨傲，她早已习惯别人对她的注视，那些目光，倾慕的戒备的恭维的不屑的全部的所有的都不会穿过她的眼睛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但是，那些目光里，却绝少有淡漠。现在有了，她无所适从，于是她无话找话。
“我修完学分提前毕业了，现在，就在林律师的律师楼里见习。导师告诉我，说，到这边来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她和林律师是好朋友。我没有想到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到公安局保释你——这也许还算不上案子吧。你现在，是在道上混的？”
小强沉默，桑蕾的这些情况，他都知道，就算不知道，也想得到。他还知道，桑蕾应该是不用自己找工作的，更没有必要到南华区一个专门替道上的人打官司的律师事务所来。他查过，桑蕾的父亲就是光大法学院的教授，学术带头人，自己也经营着一个名气、实力大得多的律师事务所。如果她需要，什么都有。她不过是还有着一股青春热血，想证明一下自己而已。
桑蕾对小强的沉默有点不知所措，相对于前面的无所适从而言。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话，因为她记得小强以前对她并不是这样的态度的。或许，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之后，自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而不管怎么说，他都救过自己。如果是那样，桑蕾觉得，自己也许可以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
或者，没有这个必要？就当自己自讨没趣，以后，反正也没什么以后吧？
电车上的广播提示，前方到站，光阴体育场。这个城市很老的一个体育场，虽然很老，但是有“光阴”两个字在，它就是这个城市所有体育场里面独一无二的王者。本市参加全国顶级足球联赛的光阴队曾经以此作为自己的主场，后来换了新的地方，但是凡是市里很多重要的，传统的活动，也会选择在这个体育场进行。
小强突然站起来说，前面下车。他不像是在对桑蕾说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是桑蕾还是跟着他下车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凭什么？转身而去，那不是桑蕾，桑蕾既然说了要一起吃饭，哪怕就是吃毒药，也要吃完了再走！
光阴体育场正好有一场球赛，还是这个城市的业余联赛，不过是甲级组的。这种业余联赛根本就是不收门票的，当然，球迷也不多。小强这才想起，现在似乎是周末了。他已经过了很多不知道周末的日子。更让他以外的是，在看台上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却在球场里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于铁带领的那支“阵地队”，没想到，差不多一年不见，“阵地队”竟然从乙级组打到甲级组来了。小强突然间感慨得不得了，原本，他也是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啊。生活，真的就像一场戏，不经意的，很多情节就跳过去了。他不知道于铁是怎样做到的，但是他看到于铁此时正在场上，带着队长袖标，还是一如既往的用他沙哑的嗓门，招呼着他的兄弟们往来的拼杀。
雨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这是一场夜场的比赛，惨白的灯光下，球场中有两伙人正在挥霍着他们如火如荼的青春和激情。
小强坐在看台上，像是坐在另外一个星球上，突然之间，他觉得眼前的一切离他很远，远得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冰凉，比淋在身上的雨更凉。这一年来，小强见得最多的是血，有别人的血，有自己的血，唯独没有泪。这个时候，小强的脸上划过冷的雨水，不知何时，也划过了热的，也许是泪的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就是觉得很低沉，很低沉。
如果这个时候古裂突然告诉小强，他可以结束卧底任务了，从此可以做一个光明正大的警察，但是前提是，他必须亲手把木辛绳之以法——小强根本就没有想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怎么做。他也不敢想。
这个时候，小强完全忘记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她和他一样没有打伞，只是淋着雨。而她单薄的身体，在雨中显得非常的瑟缩。
等到小强突然注意到她的时候，桑蕾的嘴唇看上去都乌青了。小强有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问桑蕾：“你怎么会在这里？全身都淋湿了，不冷吗？”
桑蕾咬着牙，冷冷的说：“我等着你请我吃饭呢，这话是我说的。”
小强站了起来，说：“就为这个？那你怎么一直坐着不说话？”
桑蕾突然苦笑了起来，是啊，就为这个？她是在跟谁较劲呢？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总是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搞不清楚。她也想站起来，但是，坐得太久，她的腿有些麻了，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关键的时候，是小强拉住了她。
小强拉住桑蕾的时候，不知道那里窜出来一股邪火，他本来只是想扶住桑蕾的，但是，拉住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收，顺势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小强突然捧起她的脸，一下子将自己厚厚的嘴唇盖在了桑蕾冻得发青的嘴唇上。
桑蕾一下就懵了，她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她感觉到一条充满热度的舌头蛮不讲理的冲进她的嘴里，放肆的，粗鲁的席卷着她的舌头的时候，她才猛然间清醒过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个人推开，然后，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耳光很响。
小强和桑蕾都愣住了，雨一下子下得大了起来，桑蕾在雨里站了几分钟，突然转过身跑了开去。跑下看台的时候她摔了一跤，很痛，痛得她站都站不起来。还是一双有力的大手从侧面搂着她把她扶了起来，桑蕾转头一看，站定了，“啪”的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她看到对方没有反应，抬手又是一个耳光……
没打到，因为她的手被他抓住了，她想喊，可是看到他的样子有点狰狞，那一下，她有点被吓住了。但也只是一下，她用力的一甩，甩开了他的手，再次转身跑掉了。
小强愣在了那里，他自己似乎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但是，过了很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也没损失什么，他本来就对桑蕾没有抱什么想法，就算她以后把他当空气，这一下他还是赚了的。他想起他那个看上去总有些猥琐的上司来，那位上司说过，做人，凡事都要看开一点，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比如说现在，明明是他强吻了光大十年间第三个公认的校花，就不要再站在雨里装文艺，搞得好像失魂落魄的样子，那样会挨雷劈的……
有的人不能想，小强刚想到那个猥琐的领导，猥琐领导的电话就来了。而在此之前，这位猥琐领导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骨龙哥，听说你现在混得挺有名气的嘛。”
小强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说：“你还好意思说，老大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就真的彻底当一个古惑仔了！”
“你威胁我顶个求用啊！”古裂的声音听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猥琐，似乎他的下一句话，永远都会让人抓狂，“你要是真的只想当骨龙哥，那好办啊，赵一飞那里你就去好好的蹲着吧。”
小强哼了一声，又来威胁，他想说，你威胁我，我不怕。但是，他忍住了，他只能说：“老大，你消失了这么久，现在又想怎么玩我啊？”
古裂说：“说话的语气不要像个怨妇似的，你以为我真把你丢一边了？那几次……你以为南华区分局的伙计们都是混吃等死的饭桶啊？我不喜欢废话，这一次，给你，还有你们木辛哥一个做大生意的机会。”
小强吸了一口气，说：“大生意，老大你不会是想让木辛黑吃黑吧，坏了游戏规则，下场会很惨的说。”
古裂不为所动的说：“风险是肯定有的，不过木辛肯定会做，因为他肯定不会甘心永远都只在一个小塘子里混的。你也不想像梁朝伟一样，混了差不多十年，还是一个没有多少地位的小角色吧？要真那样，你不嫌烦，我可能真就把你给忘了。”
小强知道自己怎么说，最终都扯不过古裂的，再说，老是这么按部就班，小打小闹的混，他的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现在好了，来一个大的，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自己挂掉也难说，但是，同样也有可能一步登天。从赵一飞那里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很低沉，就连桑蕾大美女也没有真正让他激动起来。现在，他终于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有点热乎起来的感觉了。
小强咬牙切齿的说：“干！你说吧，到底是什么活？”
